两天的时间如此短暂而又漫长,每一息每一刻都是煎熬,明天就是最后的时间期限了,但直到这一夜月上中天时分,陈方卓依旧没有个准主意。
是战是降?战无可战,欲降却连那些心腹手下都无法说服。这两日之中对荆州比宁谷的联络始终未停,这几乎成了陈方卓当下唯一的出路。为此,他曾亲笔手书,立保证、谈条件,意图与比宁谷结盟,并期待他们能派出援军以支应天机谷渡过明天要命的期限。
但陈方卓渴盼结盟的心思越急迫,在荆州比宁谷看来就越发像是个圈套。终于,刚才传回的消息彻底掐灭了陈方卓最后的希望。
比宁谷断然拒绝了天机谷的结盟提议,更别说明日派人支援了。
时间太短了,短到两派之间根本无法建立信任,更遑论联手御敌。
满心焦躁的陈方卓抬眼看了看窗外晦暗的月光,今晚的月色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阴沉的浓云密布。
此时此刻,陈方卓不得不开始思量他始终不愿想及的那条路—>
惹不起躲得起,但这一走……意味着全然的放弃,放弃所有的基业——灵眼、丹室、药田、乃至多年千辛万苦积攒下的药石也不得不舍下大半。
没有了这些,已然一无所有的天机谷还能维系多久?这一走前无去路,想要回来从锦绣盟手中重夺基业又可谓是与虎谋皮。进退无路,又能走到哪里?
&
&天机,走吧!”
沉闷的屋内,绝不甘心被锦绣盟吞并的天机谷老门人们连连发声苦劝陈方卓率众而走,一声声越发急切。
至此,生性沉稳的陈方卓也再坐不住了,心中烦乱不堪,霍然起身绕室疾走,
秦阳、赵旭……这些人往日里都是可托腹心的老兄弟,但此刻在陈方卓眼中却是如此面目可憎。他们的执念太深了,只想着要保全“天机谷”,何曾想到这一走容易,最终的结果却是天机谷势必如无根浮萍,最终分崩离析,名存实亡。
&容易,去哪儿?”
这一问让屋里沉寂下来,是啊,去哪儿?天下虽大,灵眼却是难寻,还都是早已有了主的。谁会甘心拱手让出以供天机谷?
&下如此之大,咱们未必就寻不到新的灵眼,新的根基”
秦阳强而为之的话语让赵旭等人精神一震,纷纷应和中再次重申宁死也不降恃强凌弱的锦绣盟,绝不能让传承百年的“天机谷”葬送在自己等人手中,若然如此,纵然死了也无法面对昔日的老兄弟们。
时间一刻一息的过去,头昏脑涨的陈方卓却始终难下定论。他本就是善于计算却不长于决断之人,又是个守财奴般的性格。此时心中念兹在兹的就只有一点:历时这十多年的黄金发展,如今堪称蒸蒸日上的天机谷难倒就要再次沉沦?
一想到这里,他便心如刀割,欲发的难以决断。
他认定手下这些老兄弟们执念太深,但此时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异常宝贵的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耗去。夜色最为深沉时候,一阵惶急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闷焦灼。
来人是今夜当值的巡山首领,进门之后连见礼都顾不上了,匆促声道:“启禀天机子及各位执事,山外有大批不明来历的修行者逼近”
陈方卓陡然停住脚步,与秦阳等人目光略一对视之后向那巡山头领道:“你即刻回去,前出问明来者身份、意图”
巡山头领领命而去后陈方卓连连下令,集结弟子,启动护山法阵。
秦阳等数人匆匆而去后,陈方卓便领着剩余几个老兄弟出门。刚一驭器腾空,就见到前方天际好大一片毫光闪烁,目睹此状,众人心里皆都咯噔一沉。
这么大的阵势必定不是拜山而来。在玄都观的神通道士被抽调并折戟于江北之后,方圆左近的修行界中能聚起这么多修行者同时行动的就只剩锦绣盟了。
霎时间,十五年前天机谷被道门突袭碾压的记忆蓦然涌上脑海。
抬头看看天色,距离最后期限分明还有大半天时间,锦绣盟连这半日都等不得了?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远远破空而来,不需人提醒,陈方卓也知发出这声惨叫的乃是奉命前出探问的巡山头领。
陈方卓的脸色瞬间苍白一片,此前不祥的预感已经坐实,锦绣盟何止是等不得,分明就要趁今夜一口吃了天机谷。
护山法阵怎么还没开启?
几乎与此念头同时,晦暗的月色下突然耀出一片青碧辉光,起于山脚,上达苍穹,堪堪将整个兰山精舍包裹其中。
青碧流光绽放在苍茫的神农岭中,为暗沉的月光夜色平添出一抹亮丽的色彩,美丽而壮观。
散修界中门派想要获得一套护山法阵极难,阵图、布阵所需器物、法阵布设等等等等可谓无一不难,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获得法阵,也就意味着门派的防护力有了飞跃的提升。
陈方卓当初之所以把重建的天机谷总坛放在这里,就因为兰山精舍本是五派中历史最为悠久,法阵威能最大之地。
护山法阵驱动起来耗费极巨,素不轻用,实是一门一派最后、也最有力的防卫手段。
目睹辉光耀起,陈方卓等人以及下方聚集起的天机谷弟子们不约而同长出了一口气。
正要带领众弟子向锦绣盟前来的方向迎上去时,身侧一执事蓦然道:“不对呀……”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陈方卓不用提醒已经知道不对在那里。
兰山精舍的护山法阵本有两层,一层便是这罩住整座山体的辉光,范围大,防护力却弱些;除此之外当还有一层护住总坛建筑的,范围虽小,威能却更大。
两道法阵一而二,二而一,但现在为何却只驱动了一层?这样的护山法阵根本就不完整。
不等陈方卓谴人去探问,灵眼所在方向有一弟子奉大执事秦阳之命驭器疾来,禀说山中有人潜入意图破坏护山法阵的阵图,来者实力甚强,秦执事正率人与他们酣战。
闻此噩耗,陈方卓驭器飞腾的身子猛然一晃。好个锦绣盟行事实在太阴毒。
急忙派人去增援秦阳后,陈方卓带上所有能驭器飞行的弟子迎向锦绣盟来人方向。
短短距离转瞬即至,此时那些巡山徒众正隔着第一层护山法阵与锦绣盟来人对峙,见天机子到了,俱都是满脸悲愤。
陈方卓低头看了一眼巡山头领的尸身,摆手止住那些弟子的控诉后将目光投向了法阵之外。
锦绣盟来人着实不少,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那一片法器毫光愈发显得夺目,森森然凌迫出势在必得的威压。
被拱卫在毫光正前方的是一个青年男子,其人衣着考究,丰神如玉,在陈方卓满是怒火的注视下依旧云淡风轻,气度雍容。
没到最后答复时间锦绣盟却趁夜而来,一来便先派人潜入破坏护山法阵,继而又行杀人之事,面对这等行径,陈方卓怒火填膺,开口之后更是理直气壮。
面对陈方卓的指斥,青年男子未发一言,只是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多了几分讥诮之意。
待陈方卓说完之后,那青年男子方才抬起手来略指了指陈方卓,没有解释,也没有转圜的话语,淡淡声道:“天机谷,降还是不降?”
小儿辈欺人太甚!
这等情势下就是陈方卓想降,又如何说得出口?
但即便他只是静默,那青年男子也不容他。
&臂挡车,自不量力”青年男子的语气不像是在对陈方卓说话,更像是喃喃自语的叹息。叹息声中随着他一挥手,众多法器顿时如铺天盖地般汹涌而来,直攻护山法阵。
爆鸣声响成一片,兰山精舍之上耀起一片片璀璨如焰火的丹力流波。
没有半句多余的口舌,天机谷生死之战就在青年男子看似不经意的挥手之间骤然打响,一开篇锦绣盟就展露出碾压般的恢弘气势。
陈方卓咬牙下令迎战,心底却是冷到了极处。至此他终于看明白了,锦绣盟对天机谷要的根本就不是降,是灭。从一开始他们打的盘算就是要灭掉天机谷,至于纳降,不过是乱人心智的障眼法。之所以选在今夜而来,为的就是不欲让他们脱逃。
中计了!悔不该没听老兄弟们的劝说早日舍山而走,现在……怕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也是在这时,陈方卓终于想起那个青年男子究竟是谁,锦绣盟少盟主骆天赐!虽然没有见过面,但除了他再无别人。
这场大战刚一开始便到达了最**,锦绣盟没有丝毫留手的打算,陈方卓也只能率天机谷弟子全力投入。霎时间,兰山精舍上空法器翻飞,流波四溅,战况之激烈将这一角暗沉的天空都给点亮了。
陈方卓亦是全力投入,但心中却是越战越寒。锦绣盟身为山南散修界第一门派的实力可谓是狰狞毕现,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大到他们虽有第一层护山法阵可做依凭却依旧被对方死死压制住。
目前的情势已非常清楚,即便不算那些潜入的内贼做耗,锦绣盟攻破法阵也已呈必然之势,真到那一刻时就是虎入羊群。
第二层护山法阵为何还未开启?这个念头刚一闪现便即黯然,纵然第二层护山法阵开启了又能如何?在锦绣盟如此强悍的实力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锦绣盟毫无纳降之意,如今又逃无可逃,天机谷……要亡了!
陈方卓手中驭器不停,但心中却已然大乱,就在这时他脑海中居然又莫名闪现出叶易安的身影来。真怀念他在的那些日子啊,大事有他掌控,自己只需按着他划定的方向去做,一切都是如此从容,不知不觉之中天机谷便已壮大。
若换了是他,必定不会中锦绣盟的诡计,以至走到如此绝路吧。
蓦然,一片仓促的疾呼驱散了陈方卓的心乱与分神,“破阵了,破阵了!”
在锦绣盟绝对优势的强攻下,兰山精舍第一层护山法阵在剧烈震颤中轰然破碎,化为瞬间映亮了数百里夜空的丹力流波。
法阵破去的瞬间,陈方卓似乎看到了门下弟子尸横遍地的场景。
完了,天机谷亡了!
已经紧绷许久的心弦倏然断裂,心湖一空的同时诸多纷乱反倒被散的干干净净,身上陡然迸发出已十数年未见的凛然战意与杀机。
他所擅长的算计已成笑话,情势至此,有死而已!
然则不等他驭器上前做决死一搏,身后蓦然传来秦阳“速回”的疾呼。随后,身边就有了一片死里逃生般的欢呼。
千钧一发之际,兰山精舍第二层护山法阵终于驱动张开。
锦绣盟猝不及防之下又有秦阳等生力军拼死接应,陈方卓等人在丢下七八具尸体后总算撤进了第二层护山法阵内。
面对秦阳,陈方卓悔恨交加,“秦执事,我真是悔不该没听你之言。锦绣盟潜入的贼子在哪儿?”
&死了”
&了?”见秦阳点头,陈方卓恨恨声道:“秦执事干的好!只是太便宜他们了”
&事非我所为,我可不敢贪功”
这时陈方卓才注意到秦阳的异常,他的双眼亮晶晶的,身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兴奋。
纵然第二层护山法阵张开,天机谷也已是必亡之局,他的兴奋从何而来?
不待陈方卓发问,秦阳先带着他往灵眼所在之地走去,“我带你去见个人”
锦绣盟来人已逼近第二层护山法阵,这时节还能去哪儿?但秦阳却是不管不顾,似乎去见那人比面对锦绣盟的狂攻更重要。
途中,秦阳语速极快的说及锦绣盟潜入之人数量虽不甚多,但修行境界都很高,若非有那人相助,自己等断无能力解决他们,更别说及时驱动第二层护山法阵了。
&说锦绣盟的潜入者都是死于他手?”陈方卓再也忍不住了,“他究竟是谁?”
&机子自己看”
护山法阵耗费太巨,非灵眼不足以支撑,所以其阵图也就布设在灵眼所在的曜灵石室内。
宽大的曜灵石室门口,陈方卓顺着秦阳手指处向内看去,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背影赫入眼帘。
身子蓦然一震,片刻之后陈方卓扭头将目光投向秦阳,目睹秦阳点头之后,他适才突然提起的心才轰然落地。
叶校尉,叶易安!
是叶易安,他回来了!
不知为何,见到并确证曜灵石室内的那道背影就是叶易安后,陈方卓一直乱悬的心也莫名的静定下来。
似乎根本没有十五年的分别,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似乎叶易安从不曾离开,一切都如以前一样,只要有他在,天机谷便必有生机。
莫名的,看着那熟悉的背影,陈方卓双眼涌起涩涩的酸楚。
恰在这时,一直低头端详护山法阵阵图的叶易安转过身来向着陈方卓明朗一笑,“一别十五载,陈兄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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