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丝不动的野狼在对方碰到自己的一刹那,蓦地暴起,一剑扎进对方的脚。幸好盔甲兵反应迅速,那支袖箭才惊险地擦着靴子边缘,插|进地毯。
“我的地毯,”莱昂心疼的说:“价值一整套来自东方的青瓷呐。”
现在没有盔甲兵再敢随意靠近他。
野狼吃了一颗随身携带的伤药,又闷声咳嗽了一会儿,渐渐感觉伤势有所好转,伤口已经止血,力气也重新回到四肢,但断了的那根肋骨依旧疼得让人直冒汗。
贵族。呵呵,贵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莱昂,而后者正百般无聊地斜倚着垫子啜了口酒,感觉到视线后,随意挥了挥手:“你个赔钱货,算了,地毯以后再说。你先赶紧去……跟着什么……你刚才说的……哎,无所谓了,反正赶紧去干活。”
野狼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站起来,朝他走去。
旁边的盔甲兵整齐划一地同时出剑。
莱昂依旧是那副毫无防御的姿势,挑起一边眉毛,睨着野狼走进,弯腰,然后毫不客气的抢走了一壶酒。
“卧槽!我让你喝了吗,你就这么不问自取,直接拿了。所以说你们这些贱民就是没教养,没素质,真是浪费了你这张脸。”
莱昂故意怪叫:“你是婊|子养大的吗!?怎么一点教养都没……”
野狼最忌讳别人说他母亲,莱昂话还没说完,野狼就看了他一眼。很平静的一眼。但只一个目光,却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贵族少爷莱昂骤然噎住,后面的话愣是说不下去。
那是真正属于荒野饿狼的冰冷眼神,和人类无关,野兽的,本能的,无情的,不容反抗的。
莱昂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继续骂下去的话,野狼肯定会和自己拼命的。
野狼收回视线,仰头大口喝起酒来。
莱昂喝酒,小斟小酌,细细品味,目的是打发时间,借酒浇愁。
野狼喝酒,大口直灌,目的是麻痹神经,减轻痛感。他喝的不是酒,而是药。
野狼越喝眼睛越亮,满满一壶酒见底时,他的背也彻底直了起来。
莱昂微微眯起眼睛,仰视这个并不算高大的少年。
野狼喝完后便将酒壶像垃圾一样的扔掉,毫不客气地又拎了一壶酒在怀里,捡起自己之前被打落的匕首,重新将纱丽围住口鼻,戴上兜帽。由始至终,连个眼角的余光都不屑得给莱昂。
出去时,他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沾满灰尘的面包,刻意又拐过去,捡起来。他拍了拍皮上的鞋印,然后一口不剩地塞进自己嘴巴,连带沙子和泥土,整个儿嚼碎吞咽。
莱昂瞠目结舌地瞪着他三口两口就吃完,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被我踩过的面包,他居然也吃得下去。”
野狼完全不搭理他。盔甲兵们也不可能回应他的笑话。
莱昂独自笑了半天,越笑越小声,顿感无趣。见野狼往外走,于是无聊地跟了出去。其他的士兵则收拾行李。
和刀疤脸回合后,他们稍作收整后,再次启程。
这一回,走在队伍最前方负责带路的人,变成了野狼。
他的速度并不缓慢,爬上塔岩高处探路时,照旧矫健灵活,很难看出受过伤的痕迹。不过警惕范围却加大了很多,一旦有人靠近十米,他就会用猛兽捕食猎物的眼神注视对方,若走进五米的距离,他会直接握住双刀,准备攻击。
而负责殿后的,是刀疤脸。很难说他选择这个位置是不是为了能够随时溜走,但至少在目前看来,他更感兴趣的,是从那些一模一样的箱子中,分辨出究竟哪个才是食物和珠宝。
莱昂被前后拥护的银色盔甲士兵们守在中间,用吃饱喝足在花园散步的悠闲步伐,毫无愧疚地拖累了整支队伍的速度,同时,还成为最大的抱怨噪音来源。
野狼的计划并不能算糟糕,可无奈事情变化的太快,而他们所处的环境也太残酷。行程并不如预料中顺利。
首先最重要的是,当野狼从莱昂的帐篷里走出来时,那只神秘的巨大黑鸟已经飞走无踪了。他不得不将自己有限的回忆,结合千篇一律看上去都差不多的地形,艰难地推测出前进的方向。
但是直到夜幕降临,气温变冷,他们依旧被困在沙漠腹地。
夜晚的沙漠是不适合赶路的,他们选择了一块十米高的岩石做露营点。
莱昂自有手下替他干活,无论是扎帐篷或是生火做饭,他都不必担心。他本该像往常那般,当个被高高供起的闲人,可是他亲手杀掉了最后一个侍女,没了玩具,只好自己主动找乐子。
他非常痛苦地在有限的可能性中,挑出了最叫人们头疼的罪恶之源——那张漏洞百出的昂贵地图。
皇家学院的课程包罗万象,识图辨路是低年级生的重点教学内容之一。帝师们认为现在虽然是和平年代,可世事难料,谁也说不准哪一天会打仗,所以皇子皇孙们应该用知识来全面武装自己,学习军事理论,这样未来如果需要,随时都可以骑上战马指挥作战。
美好的理念,骨干的现实。帝师们的想法很好,可他们的学生却在展开地图后,满脸困扰地将地图转了个边儿,然后又转了个边儿,接着再转了个边儿……
坐在他旁边的士兵默默地替他将地图摆正。
莱昂有些恼怒地将高价买来的地图愤愤丢开:“我是故意拿倒的,你这个蠢货。哦,这木头实在是熏得我眼睛疼,这地图上的字也太小了!”
他在人群中环顾一圈后,指着坐在角落的野狼说:“你,呃……野那个谁……野兔?野猪?嗳,总之不管你是猪是兔,看得懂地图吗,滚过来指出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
这种语气……呵。知道的以为他在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叫狗。野狼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他把头扭了回去——莱昂被他无视了。
“不要拒绝我的好意,愚蠢的贱民,能够满足我是你上辈子求来的福气。”莱昂傲慢地扬起下巴,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我允许你坐在柔软的毯子上,即使你看不懂地图也没关系,我今晚恰巧缺一个倒酒的奴隶。”
野狼冷漠地看着他,但听到“奴隶”二字后,终于不再忍受,撕下一小块衣服塞到耳朵里,堵住噪音来源。
他的反应让莱昂有些意外,面上也有些挂不住。要知道,莱昂出生高贵,身边从来不缺自荐枕席的人,以前遇到的贱民,哪个不是赶着求着主动舔他靴子,野狼这种款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不过,温顺的绵羊吃多了,偶尔换换口味,尝试征服一头野狼,似乎也挺有意思。这么想着,莱昂暂时压下心中的暴虐,摸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野狼。
那么,要如何让一头野兽乖乖地主动送上门来呢?莱昂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落到野狼手中黑黢黢的干粮上,先是嫌弃地眉头一皱,继而眼睛一亮。
莱昂朝利克斯挥了挥手,骑士长利克斯便停下磨剑的动作,朝他走来。
莱昂低声吩咐一番,利克斯点头。
没过多久,两个士兵提着木箱走到篝火边,打开,里面竟然码放着鲜嫩欲滴的牛肉,依旧带着血丝,从新鲜度来看,估计刚切下不超过两个小时。
这种技术,不用说,又是出自光明教会,并且又是贵族才能特享的待遇。除了高度保密的防腐草药配方之外,还需要额外耗费昂贵的龙晶,才能时刻维持食物的新鲜度。
“奢侈,太奢侈了。”刀疤男连连摇头,同时狠狠咽口水。
莱昂给自己斟满一整杯的葡萄酒,然后懒洋洋地靠在红色蔷薇花纹的羊毛毯上,眼睛看似专注地观察着士兵如何料理牛肉,实则在用眼角余光密切关注坐在远处的野狼。
士兵们熟练地处理好牛肉后,将其置放在火架上烧烤,同时取出蜂蜜和盐刷在上面。肥厚的油脂滴落在烧红的木炭上,发出滋滋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散发出浓郁肉香。
刀疤男的肚子叽咕叽咕地尖叫起来,而野狼却没有看烤肉,反而将目光移到重新上锁的木箱上。他知道食物保鲜的秘密必定就藏在箱子里,如果能够学到相应的技术,那价值,或许要比这一趟买卖的酬劳更多。
莱昂给了利克斯一个眼神,利克斯微微点头,没多久,士兵们便开始热烈地讨论起各种食物来。
“妈的,跟着男爵就是有肉吃,你还记得昨天腌羊肉的味道吗。”
“那算什么,上次我们一起去北境,嚯,大雪天,我们泡着温泉吃夏天才有的西瓜,那滋味,妙不可言。”
“还有一桶一桶的秋苹果,爽脆可口。”
“五肥五瘦的黑火腿,操,那才是真家伙。还有玉米、大麦、卷心菜,葡萄酒都是不掺水的,随你吃个饱。”
“莱昂少爷就是有钱啊,跟着他实在是太好了。”
……
且不论他们话中几成真假,毕竟,这是莱昂第一次单独离开帝都,可在外人听来,却恨不得立刻跪在他脚下,恳请加入他的士兵团,享受美酒佳肴。
野狼好像忽然成了聋子,而刀疤男则深情的凝视着莱昂,眼睛冒出比篝火还要旺盛的火焰。然而莱昂却好像把他遗忘了,自斟自酌,始终没有发出邀请。
直到刀疤男的肚子开始造反,发出响彻夜空的哀嚎,莱昂才忽然一口喝干杯里的酒,意有所指地感慨:“哎,竟然连个倒酒的人都没有,人生真是寂寞啊。”
“如果男爵阁下您不嫌弃的话,小的非常愿意为您效劳。”刀疤脸舔着脸靠近,“而且,美酒配好肉,除了倒酒人之外,或许您还也需要一个切肉人。”他无法控制地吞了下口水,“小的不才,匕首却非常锋利,刚好能为您割下最薄的肉片。”
莱昂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刀疤脸却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行为,大着胆子靠近。但是距离十步之遥时,所有的士兵忽然拔剑,架在刀疤脸的脖子上。
刀疤脸吓得双脚发软,面上强颜欢笑:“阁下,哦,不,爵士殿下,我,小的,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行。”莱昂笑了起来,“你太丑了,会让我的美酒变质的。”
“那那那……”刀疤脸眼珠子乱转,顺着莱昂的视线移到野狼身上,顿时福至心灵,“或许我的朋友会非常乐意为您效劳。”
“不要让我等太久,要知道肉烤久了,就好吃了。”莱昂打了个响指,盔甲兵整齐划一地收起剑来,“而不好吃的东西,我一向是宁可毁掉,也不想它来碍我的眼。你可别让我失望。”莱昂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是的是的,小人明白。”刀疤脸嘴上唯唯诺诺,心中却愤怒地再一次抱怨上苍无眼,为什么在之前的几次风暴中,这些无情冷血的家伙没被吹走。
饥饿的刀疤男泄愤地咬了一口干粮,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快被砖头般的硬饼子崩掉了。
野狼坐在一块岩石顶上,刀疤男悄无声息地靠近野狼。
野狼冷冷地盯着他,手指微曲,浑身戒备。
“兄弟,你这个态度可不太友好,我没有恶意。”刀疤男一边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手上没有武器,一边凑过去低声说,“我知道你的想法,呸!那贵族确实猪狗不如。但是请你睁开眼睛吧,看看他身边那些擦剑的士兵,和他作对并没有任何好处。而且如果再使劲嗅一下空气,你是否已经闻到了肥肉的诱人香气……”
说到食物,刀疤男使劲咽了下口水,他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嚼而无味的干粮,却忽然发现自己早已忘记肉的滋味。
两声响亮的“叽咕”同时响起,刀疤男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紧接着意识到两声,立刻抬头朝野狼看去,发现野狼脸上尴尬的表情,不由心里暗自好笑,但脸上依旧充满陈恳:“接受他的盛情款待吧。他若污言秽语,你且闭着耳朵便是。只要吃到肚子里的食物是真实的,那不就行了。”
野狼朝莱昂看去,而一直关注着他的莱昂,则得意洋洋地捻着一块油津津的牛排骨,朝他挥了挥。那态度,仿佛野狼只是一只家养的贱狗,只要一根肉骨头,便能招之即来,挥之则去。
野狼忍不住想:为什么这些贵族总是忘记,我是人,不是狗。
他看了眼刀疤男。即便我不是人,那也是绝不可能是被驯服了的家犬,永远不可能为了讨要一口肉骨头而摇尾巴。
野狼将视线放到莱昂身边的盔甲兵身上,有些难过地想着:可是我不愿当贵族养的家犬,同时,却也当不了真正的荒原野狼。荒野上的野狼能够独自狩猎,也敢与大它数倍的雄狮撕咬搏杀,但我却不能,也不敢。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捏紧拳头。两个月后,他将成为18岁,正式列入成年人的队伍,但他感觉自己的力量依旧是那么的有限。
更加让他难堪的是,空气里弥漫的烤肉香味,让他竟在这种时候需要坚强的时刻,像个软弱的孩子一样,无法抑制地想起了他的母亲,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
沙漠的夜,寒冷,让人情绪低落。他想起了被母亲晒过的被窝里那股阳光的味道,他想念母亲腌制的培根肉放在火上烘烤时的香味,想念母亲种在窗口的那一盆薄荷草,她在节日的牛肉汤里总要撒上一些翠绿的薄荷……
野狼冷漠地拒绝刀疤脸后,默默地爬到了更高的一块塔岩顶上,仰望远方。
广袤黑暗的空旷,银月大得让人寂寞。
他坐在冰冷的岩石顶上,像一匹寂寞的孤狼。
刀疤脸觉得这孩子没救了,离群孤僻,不通人情世故,迟早会被这个冷漠残酷的社会杀死。尊严有什么用,这个社会只在乎血脉!钱!武力!权利!没有吃到肉的刀疤男愤怒地蜷缩在火堆的附近睡着。
而莱昂,则有些遗憾手边没有弩|箭——他想要把那头孤狼射下来。
迟早我要操他一顿。莱昂非常愉快的想着:我要把他的脑袋狠狠压在沙子里,然后从背后上他,像个畜生一样,用鞭子抽在他的身上,他的嚎叫会让我兴奋。
莱昂带着诡异的笑容睡着了。至于究竟他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在梦中又对野狼做了些什么过分的事情,就连光明之神都无法得知。
夜更深了。
燃烧的营火在所有人都睡着后,渐渐地熄灭了。
最后一点火星也黯淡了下去,万籁俱静。蓦地,一只巨型黑鸟划过天际。
从天空往下俯视,这十几个人看上去就像蚂蚁一样。而他们躺着的那片沙漠宛如黑色的大海,镜子一般平静的水面。
朔风吹起,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黑色的沙海竟开始泛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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