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阳刺眼。
无形的热气沸腾而起,令大地上的空气蒸腾扭曲起来。
有一叶扁舟漂在湖上,澄净的湖水随风荡漾出涟漪波纹,阳光照耀着金色龙须鱼高高从湖中跃起,鱼身鳞片闪耀出灿灿光华,溅起大片水花。
片片荷花点缀其中,恰到好处。
这是西境,武威王府。
陆泽端坐在扁舟之上,安静祥和的目光,眺望着独属于他的领地。
西境的王府远比京都的那座府邸要大,这处依山傍水而建造的武威王府,地处于甘州宜安城,城主府重新修缮之后成了如今的武威王府,王府中央的莲花湖每到夏季肆意盛放,美不胜收。
扁舟并不大,但驶动速度却很慢。
原因很简单。
划舟的是位女子。
秦般若香汗淋漓,两边衣袖皆高高挽起到了肘处,露出白皙的小臂。
秦般若略显吃力的使用着漆木撑杆,她轻咬贝齿,未曾说话,脸上神情看起来却有些委屈的意味。
若是让红袖招里那些女子们看见秦掌柜如今这般模样,怕是个个都会惊掉下巴。
哪有人把美艳动人的秦姑娘这样使唤的啊!
哪怕是在誉王府的时候,誉王殿下对这位美女谋士都爱惜得很,平素里谈话声音都温柔的不行,大都是做些煮茶斟酒的活计。
武威王却直接把人当牲口来使。
“累不累?”
“不...不累。”
“不累那就再划一会儿吧。”
秦般若恨恨的咬着牙。
我累。
陆泽收回目光,放在面前秦般若的身上,轻笑道:“多锻炼下身体有好处,你这些年整日把自己关在红袖招那种地方,出门便坐轿乘车,这身武艺全落下不说,连身子都虚弱的很。”
从金陵返回西境。
这一路上,秦般若哪怕是乘车都劳累不已。
陆泽决定好好的操练下她。
秦般若只感觉两臂说不出来的酸涩,浓郁的疲倦感笼罩,连带着喉咙里血腥味作祟,使得她忍不住干呕起来,湖里的金鱼来回翻涌,似在表达着无声嘲笑。
“侯爷。”
“是否可以让般若见一下我的那些...同乡。”
秦般若这些年
久在金陵。
跟那些蛰伏起来的滑族人从不主动联系。
那些人算是璇玑公主留下的暗线,是璇玑公主在被收监入掖幽庭之前就埋下的伏笔。
不料这些隐姓埋名藏匿在西境的伏笔,竟都被陆泽给一一拔除干净。
陆泽微微颔首,自顾自的往湖里撒着手上的鱼食:“当然可以,滑族那些人本就在宜安城里。”
秦般若闻言,眼神微微一凝。
陆泽竟是将这些人全部抓到了宜安城里来。
宜安城乃是甘州的首府,否则武威王府选址也不会定在这座大城里。
“我需要你跟滑族人替我做事。”
“事情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赚钱。”
秦般若呢喃自语:“赚钱。”
她瞬间明白过来,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侯爷要跟大渝做生意?”
陆泽笑着点了点头:“不仅是大渝。”
他很是喜欢秦般若的聪明脑子,这也是陆泽不远千里把她从金陵带回来的最根本原因。
秦般若极善于处理各种复杂的信息,这种脑子可以用来处理情报,但眼下西境最需要的则是积累底蕴,经商这条路无疑最合适,诸如在庆余年世界里叶轻眉创造的皇家内库,陆泽当然也能够创造出那些现代的小玩意,使得在这个世界发光发亮。
用不了几年时间,西境的根基就能够真正屹立起来。
秦般若抬头看着陆泽,问道:“王爷就这么信任我?”
陆泽淡淡嗯了一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你只需要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本王可以许诺,你跟滑族将来能够有一片安身之所。”
只是秦般若却摇了摇头。
“滑族早就被灭国了。”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如今滑族人大都被梁国百姓同化。”
“连四姐那样的人都不愿再活在过去,更何况是普通滑族人呢?我虽未见在西境的那些滑族人,但光是从金陵到甘州这一路的见闻,我能够确定,那些人大部分也都忘了自己过去的身份。”
隐藏在人群里,成为所谓的火种。
但最后的结果,其实还是被同化。
因为没有根的人,只是被风吹拂裹挟的蒲公英,并不是火种。
这一点,恐怕连多智若妖的璇玑公主都难以预料。
陆泽看着她,笑道:“你...变聪明了。”
相较于之前的秦般若,如今的她已经能够站在更高的地方去思考问题,正渐渐走出自己的局限。
秦般若嫣然一笑:“般若跟王爷待在一块的时间很长,总归是要受到些王爷的影响。”
扁舟缓缓接近岸边。
陆泽纵身一跃便来到了青石板路上。
秦般若则是小心翼翼的上岸,教材实地,她如释重负的将额头上汗渍擦拭干净,只感觉光是抬臂这个动作便耗尽了浑身的力气,看着陆泽背影,眼神幽暗。
这王爷,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
由于今年春夏偏旱,好几个州府都早报了灾情,有些地方甚至在秋天时又继发了蝗灾,乃至颗粒无收,饥民四方流散乞食,情况十分严重。
大梁内部问题丛生。
陆泽看出来了这一点,所以才打算在西境自给自足。
仗肯定是要打的。
但从来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以武立国的大渝并不是软柿子,只是大渝完全小觑了陆泽的本事,才会接连在其手上受挫,导致在双方对弈的棋盘上落于下风。
自十三年前梅岭血战后,大渝便开始厉兵秣马。
大渝本想着趁大梁内部党争日渐激烈的时候再掀起兵锋,却没有想到西境多了个武威侯。
陆泽被西境军民视为战神。
可西境根基浅薄,这两场仗已经将自己的底蕴耗费了个七七八八。
陆泽这才停下脚步,先把根基打牢再说。
眨眼时间便到了年底。
金陵城很热闹。
司天监报东南有赤光侵紫微,星象衰晦。
梁帝便以此下旨,称太子无德,天已示警,故废太子为献王,令迁出京,谪居献州。
靖王赈灾有功,加封王珠两颗,与誉王同为七珠亲王。
朝堂上崭新局势开始。
誉王面对靖王的崛起,却根本没有抑制的手段。
他花了十年的时间斗倒了太子,但实际上太子倒台恐怕也要归功于那位麒麟才子,还有远在西境的武威王,如今的誉王却根本没有把握再去花十年的时间斗倒靖王。
但这跟陆泽没有关系。
这位镇守西境的藩王过着极其悠闲的生活。
西境已经开始按照陆泽的计划运作起来,这段时间的秦般若可以说是尽心尽力,如今的秦般若在经历见识过很多东西后,心性渐渐有了变化,跟陆泽在后来有过一番开诚布公的谈话。
“滑国已并入大梁数十年,大部分的滑族子民已与大梁百姓并无区别,诸如你师傅璇玑公主这样的,反而是少数。”陆泽轻声开口道,“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跟信念,只是璇玑公主看不清楚亡国原因以及天下大势,女子总是更容易栽到死胡同里去。”
秦般若身着淡雅白色的马面长裙,微微叹了口气:“我并未能够完成师尊遗愿。”
不论是复国还是复仇,她都做不成。
当下定决定要跟陆泽一道来西境的时候,秦般若就已经知道她那颗坚定的复仇心起了变化。
可能是这些年勾心斗角使得心神俱疲,也可能是这两年时间在京都遭遇太多挫折,尤其是看见陆泽这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没有半分反抗的想法。
不能反抗,那就只能顺遂的选择服从。
直到现在,秦般若竟是渐渐感觉到了由衷的轻松。
“誉王并不是会个服输的人。”
“因为对于皇位的野心和执念已经浸入了他的血液和骨髓,他不可能接受归俯在另一个兄弟的身下,向他俯身称臣,只是誉王跟夏江真的能够斗过那位麒麟才子吗?”
秦般若跟陆泽谈论着如今京都里的局势。
陆泽摇了摇头:“当然不行,因为双方掌控的力量都不在一个层面。”
秦般若抬眼看向陆泽,眼神里闪过丝丝痴迷:“王爷也不是愿意向他人俯首跪地的人。”
琅琊榜首,只是虚名。
经过这段时间的近距离接触,秦般若才渐渐知晓陆泽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心远比天高。
不管什么事情皆是喜欢按照自己心意去走。
顺心意。
这三个字是何其的难。
“本王...只是想将这天下给一统了而已。”
......
霜降之后,便是腊月。
去年的年终祭礼闹出来了很多事情。
今年东宫已无太子,礼部最终决定令双亲王陪祭。
对于大梁皇朝来说,今年一年是惊变迭出的一年。
以血腥的内监被杀案开始,以年尾的双亲王祭典结束,中间掺杂了太皇太后薨逝、西境大捷、加封武威王、太子被废等诸多大事。
朝堂局势大变。
但是相较于誉王,诸臣都看得出来靖王才是更接近入主东宫的那个。
因为誉王在朝堂上已经失去了大部分能够掌控的力量,新晋诸部朝臣都更加亲近性情耿直明率的靖王,江左梅郎在暗中的诸多布置这时才看见成效。
誉王虽说有了悬镜司夏江在暗中的支持,但还是难以支撑起他在朝堂发出声音。
经由陆泽的提醒,梅长苏赶在悬镜司前面将卫铮成功的藏了起来,一手炮制了赤焰案的夏江也永远不可能袖手旁观看着靖王走向至尊之位,但对于卫铮的出手却以失败告终。
“梅长苏。”
“只能在他的身上去做文章。”
夏江了看出来,梅长苏身上的文章远比靖王好做。
令我们夏首尊感到不满的是,他支持的誉王手上竟是没有几个能用的人,凡事竟都要年迈的夏江来亲自动手操作主持,这样的誉王还想着登顶高位?
夏江不由想起来了远在西境的武威王陆泽。
在这位年轻王爷的身上才具备着令人愿意跟从顺服的气质。
“可惜,不姓萧啊。”
要是能够有个皇子碾压住萧景琰入主东宫,那夏江大可以过着更顺遂自由的首尊生活。
又何必来苦苦支持誉王这个笨蛋。
只是可惜,夏江的诸多手段都难以攻克那座苏宅。
反倒是誉王跟其身边亲信身上,诸多脏事被梅长苏在年底一一抖落出来,使得民怨沸腾,尤其是梅长苏故意设计,令梁帝怀疑了誉王跟夏江间的关系,使得誉王身上圣眷再减。
连带着夏江本人都被梁帝狠狠责备一番。
梅长苏露出的破绽在腊月初五那天,苏宅的车马出动,似乎是护送着某人出了城。
夏江敏锐捕捉到这次机会,动用暗中人手在城外截杀,但在关键时候却被某位神秘高手阻截。
那人身着黑衣,眼覆黑布,手持铁钎。
若是卓家父子在场,见到这人后,恐怕会被惊出心理阴影来。
马车上的柳秋霜听闻着外头厮杀声很快停歇,接着又有道冷漠声音响起:“陆泽让我护送你。”
柳秋霜瞬间松了口气。
年底之前,柳秋霜终是来到了西境王府。
舟车劳顿,她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儿子,叹气道:“这不合规矩啊。”
陆泽微笑摇头:“暂时不会有人发现,我跟那位苏先生有过约定,府里也有安排,拖上个几月时间完全没有问题。”
柳秋霜不解:“为何要拖?”
陆泽回答道:“因为三月后便是春猎,京都可能有变,把您留在京都,我不放心。”
柳秋霜聪颖,瞬间就想明白了关键之处。
她再度叹气。
这一路上,柳秋霜能够清楚感受着陆泽对于整个西境的掌控力。
她不由就想起来了十三年的事情。
......
年关将至,京都武威王府传出消息,太夫人柳氏感染风寒,王府只收拜帖回年礼,不见客。
陆泽并不在京都,诸府邸对于武威王府也并不上心。
直到祭礼结束,再迎新年除夕。
三年一次的皇族春猎将要在今年举行。
春猎本质上便是猎祭,其意为谢天命神赐之勇悍,故而年年必办,逢国丧亦不禁。
春猎的场所一向是九安山,此处距京城五百里,有密林有草场,还有猎宫一座,十分齐备。
当皇族宗室准备着春猎的时候,西境同样准备狩猎。
陆泽遥遥望着北方大渝。
“毕其功于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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