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殿外的登闻鼓敲响了,这不稀奇。
因为朝殿外的登闻鼓,其作用,和大理寺、宗人府、各地衙门外的登闻鼓略有不同。
朝殿外的登闻鼓存在的意义,更多的是警示皇帝要勤政爱民、虚怀若谷、包容谏言。
换句话说,这里的登闻鼓,是给有资格上朝的官员准备的。
他们一般不是用来抗议皇帝不肯收回的旨意,就是对皇帝一意孤行的某个想法进行反对。
从以往的记录看,使用者多是都察院的御史们。
所以,当朝殿殿门打开,阳光照进殿内,岑太妃盛装打扮的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大家才会这样震惊。
“岑氏拜见太后,太后千秋万福。”岑太妃对于众人的目光和情绪视而不见,规规矩矩的给秦太后行了礼。
“岑太妃,你我姐妹何需多礼?快快起来罢!”秦太后收敛了情绪,温和的笑着摆摆手,邀请她上座。
“太后!”岑太妃站起身,没有听从秦太后的安排,反而再度行了个大礼,“岑氏今日冒昧来此,乃是代子认罪,同时状告不肖子静王姜怀裕,告他就藩期间无诏贬妻,弃妻弃子,罪不容恕!”
言罢,她将写好的奏本举至头顶,高声说出诉求:“妾请太后严惩静王!将其贬为庶民,以儆效尤!”
岑太妃在敲响登闻鼓之后,再一次给朝殿上的众臣子派发惊雷!
好家伙,亲娘告亲子不说,竟主动要求将已经逝去的儿子的皇室身份取消!
这要是说没秦太后手笔,大臣们是不信的。
可问题是,秦太后也给惊懵了。
她根本想不到,一向深居浅出的岑太妃,今儿竟然亲至朝殿,上演一出大义灭亲的戏!
“岑太妃言重了,静王年少意气,一时胡闹也是有的,而今他不在了,之前的孽债也当一笔勾销,罚他为庶民未免太过了。”
岑太妃似乎没有听出秦太后的深意,满脸悲痛的摇头:
“静王受皇恩出京都就藩,本该致力于藩地发展、令百姓食饱穿暖、使藩地政通人和。
然他不思进取,任意妄为,愧对圣恩!
他未遵父母之命,擅娶藩地世家之女为妻,先斩后奏此乃不孝;
先皇爱他,补赐婚诏书,立朗氏为正妃,而他却不知珍惜,再度擅自行事,竟然贬去给他诞育两子的妻子的正妃之位,此乃不仁。
朗氏所育嫡子二人,随朗氏逃亡离藩,自此颠沛流离十数载,皆源于他之薄情寡义,此乃不慈!
嫡妻嫡子无踪无影,静王非但不去寻找,反而多加掩盖,谎称暴毙,此乃不诚!
其所为,令皇室蒙羞、令先皇名声受扰、令皇家声名直落,此乃不义!
此等不孝不仁不慈不诚不义之徒,唯有罢黜其亲王爵位,将其贬为庶民,方能对得起姜氏列祖列宗!”
岑太妃铿锵有力的历数儿子静王不是,全然没有注意附近一些官员脸色突变。
“”秦太后注意到殿内动静,很想苦笑。
她着实没想到岑太妃今儿竟然会助她一臂之力!
“静王当时尚小,跟前儿又无有长辈教导,方才做出糊涂事来,而今好好弥补也就是了,岑太妃,以后莫要再提贬黜皇室亲王身份这等言语来!”
秦太后话刚落,岑太妃已经跪地泣言:“太后慈爱,然静王已去,妾恐他不敢独见先皇,又怕列祖列宗恨他无能,故而还请太后重重罚他,方能让他洗去那些罪孽!妾!还请太后成全!”
盛苑原本站的位置既不靠后也不算太靠前,不过,在大家吃瓜的过程中,队形小小变化了一下,而她也顺势挤到了第二排的位置。
不是第一排她挤不进去,主要是考虑到第一排位置太显眼,容易让人一眼瞄到。
故而她很聪明的放弃了容易拉仇恨的位置,以以第一排看热闹的大臣为掩体,自己躲人家后面,踮着脚从缝隙里看热闹。
不过看到现在,盛苑有些看明白了,虽然不清楚岑太妃此举是不是源于秦太后提点,可就是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充分显示了她们彼此的默契,都不简单啊!
盛苑这样感慨几句,目光在秦太后和岑太妃之间徘徊数息,就看向了内阁阁臣。
果不其然,言首辅此刻已经闭目合眼养精蓄锐。
至于古次辅,则认真的打量着自己手里的玉笏,那样子愣是看出了“一往情深”的感觉。
而岑三辅自岑太妃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亲出来,就低着头不言不语不闻不问了。
朗氏两个郎君的前途,在岑太妃亲告静王之后,就已经定了下来。
罪人之子,已和皇位无缘。
“唉,既然你这般要求,哀家也不好驳斥!既这样,就让庶人姜怀裕陪葬于昭陵,与他兄长们为伴,面向先皇皇陵让他亲自和先皇告罪吧!”
岑太妃闻言,不由痛哭出声,却仍不忘拜谢:“妾谢太后隆恩!”
此时此刻,偌大的、容纳了上百个朝臣的朝殿,竟然寂静可闻。
唯有岑太妃失态的泣声在殿里回荡。
秦太后红着眼眶,脸上露出物伤其类的痛楚。
半晌之后,她才颤着唇,挤出一句:“无、无无需叩谢。”
就这样,本该互相妥协互相针对的朝会,因为静王王位遭废,而变得毫无悬念可言。
“既然朗氏两个郎君退去,那么就由元宁公主暂代皇储之位,朝廷政务由内阁三位首辅共同把关当然,当务之急,是要赢回皇上。”秦太后即使心若刀割,却还是不紧不慢的做好安排。
众人也清楚秦太后此刻情绪不好,谁都没敢在她面前多言,眼睁睁看着她在宫女嬷嬷的陪伴下,走出了朝殿。
“嗙!”
“嘭!”
“轰隆隆!”
在连砸了数件古董之后,越想越气的永平公主干脆一把将博古架给掀翻了。
瞬时间,瓷器咋碎碎片飞溅声和外面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
鸿安长公主亦是被最后那个震耳欲聋的声响唬了一跳,也顾不得其他,推开嬷嬷丫鬟飞奔过去。
推门一看,只见平时打扮精致、气质端庄的女儿,头发凌乱的贴在汗津津的脸上。
顾不得满地凌乱得几乎找不到落脚点,鸿安长公主挤了过去,蹲在永平公主面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庞。
“母亲,我不服!我不服!”永平公主含泪喊出声。
鸿安长公主连忙安抚:“好好好,母亲知晓的!母亲知晓的!”
她边说边给嬷嬷打眼色。
没一会儿,屋里屋外就只有嬷嬷一个人守着了。
“这江山乃是我外祖父家的!我父王他是怀宴太子!而今皇室凋敝,元宁无意恋栈皇位,那览政殿上的御座,合该是我的!可太后为何宁可强迫元宁上位,也不看看我呢!”
永平公主恨声泣问:“我早有三女六儿在膝下,登上皇位后,哪怕忙于朝政不能再育,也无有后嗣继承之忧!元宁,她怎么跟我比?”
鸿安长公主看她这样难过,实忍不住低声问她:“族园之事,可和你有关?”
永平公主怔了怔,旋即放声大哭。
鸿安长公主闭了闭眼,终究问出了一直没敢问出的话:“和你生育了三娘六郎的人,到底是谁?”
永平公主的哭声戛然而止。
鸿安长公主晃了晃身子,一双充满悲伤忧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永平公主:“你若还让我活,自今时起便和我自闭于这庄园之中,不然,你我之间永世不用再见!”
言罢,鸿安长公主踉踉跄跄站起,甩袖而走,似乎怕多看一眼永平公主就会失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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