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越王小王子在此,难怪那掌柜会说屋中人身份尊贵。韩枫与詹仲琦对视一眼,庆幸亏得戴上了面具。于韩枫而言,他倒是不怕詹凡见面就要对他出手过招,但这二愣子说话无所顾忌,只怕被他认出身份来,须臾功夫便传得满城尽知了。
只是詹凡既在,另一人却是谁?
韩枫原以为那该是詹康,但想想便否掉了:詹凡对詹康尊敬至极,断然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而詹凡话声方落,那门内便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先是轻叹了一声,随后道:“罢了,掌柜的,让他们进来吧。我们二人到你们亭榭上去说事,叫他们离我们远些便是。”
韩枫听了这声音,想起前事,不由一阵唏嘘。他在詹仲琦耳边低声说了三字“颜十一”。
那掌柜的如蒙大赦,慌忙又是道谢又是道歉地迎了韩枫一行人进到楼中。张乐金几人自去安顿马车行李,韩枫扶着詹仲琦,带着婉柔先找了个桌子坐下。他们人多,这酒楼的包厢又都是在亭榭左右的,他们便坐在了大厅之中,反正厅中再无旁人,倒也干净整洁。
韩枫一进大门,便往亭榭处瞧去。这赤霞楼甚是讲究,入亭榭处并未用木门遮挡,反而是挂着晶莹剔透的珠帘。透过层层帘影瞧去,但见珠帘之外一男一女正往亭榭上走去。他们未去包厢,想必是觉得那亭榭建在户外,四下空旷无人,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那男子一身浅栗色的劲装,显得身材挺拔,骨骼匀称,他手上握着一把剑,以詹凡个性,那剑想必又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破铜烂铁;那女子则穿着一身华丽宫装,袅袅婷婷,极是动人。韩枫看了不由暗自叹息,心想时移世易,彼时在风城花都,十一姐向来穿着劲装,不知何时也学会了好生打扮,竟变成了大家贵妇。
他不知越王和梁公之间又起了什么龌龊,希望能听见那二人的话,可惜饶是身负白童听力过人,那二人离得如此之远,又有江河声音在旁扰乱,也是难以听清的。詹仲琦喝了一口热茶,身上略舒服了些,见韩枫愁眉不展,心知他所想,便低声笑了笑,说了一声:“还是需我帮你。”
韩枫道:“叔祖身体欠佳,不知……”
詹仲琦道:“若连这些小忙都帮不上,我岂不是真的快老死了。”语罢,小指从茶杯中挑出些水,在桌子一角点了两点。
无声无色中,水汽氤氲而起。不知惊动了哪般因果,只知须臾功夫,赤江溪上的徐徐清风竟换了方向,珠帘轻动,有人声顺风传了过来。
这声音依旧细微,但对于韩枫来说,却已足够。
只听颜十一朗声道:“你也不用来吓我,我知道你功夫高,但那又怎样?越王小王子总该是讲道理的人,不是个仗势欺人的恶徒。”
詹凡论口舌之道自然不如颜十一,被这一句话一捧一绊,登时道:“你……你知道就好。既然讲道理,那好,你……你……你为什么要派人抢我大哥的东西?抢了一次也就罢了,为什么接二连三的?”
颜十一轻笑一声,道:“既然是我抢了你大哥的东西,那就让他来跟我要,你这娃娃乳臭未干,来管什么闲事?”
韩枫听了这句,不由暗自好笑,心忖詹凡最受不得激,被这么一说,还不脸红脖子粗地想打人。只是颜十一之前那句话摆在了那,詹凡被逼得偏偏无法动手,这可有得瞧了。
果不其然,詹凡勃然大怒道:“我、我……你、你……我才不是小孩子!哼,你以为你们这些事情我愿意管吗?若不是我哥让我来,我不进伏涛城半步!”
颜十一顿了一顿并未回话,隔了一会儿,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他自己就这么不愿来见我么?”
韩枫听了颜十一的叹息,想起当初她与詹康两厢情好,心中不由为她暗自遗憾。听颜十一的话,她对詹康尚未忘情,那么这些日子她嫁在伏涛城,恐怕过得也并不尽如人意。
韩枫正自思忖,忽觉面前一动,这才回过神来。却是赤霞楼的伙计上了几道菜,其中便有此处最有名的赤江鱼。婉柔见他聚精会神听着亭榭中的话语,怕他吃东西不方便,遂将鱼刺细细取出,只将鱼肉夹在他碗中。
詹仲琦在旁瞧了,呵呵笑道:“咳咳咳咳咳……糟老头子如今病得夹菜都没力气……倒也没人给我夹块肉吃。”
婉柔脸上一红,低声道:“老爷子,你想吃什么,我便给你夹什么。”
韩枫横了詹仲琦一眼,无奈他偏要“撒娇耍赖”,便由着婉柔服侍他去,自己依旧一心一意放在亭榭之中。
但听得詹凡道:“他愿不愿来见你我却不知。只是我侄儿刚刚出生,体弱多病,我大哥顾念妻儿,是断然走不开的。”
颜十一听了这话,不由呆了一呆。她原本听人说越王世子娶妻生子,心中便已难过至极,可那毕竟是道听途说,以致她心中一直还存着念想,直到此时听詹凡亲口讲了,心知这傻小子断然不会说假话,只觉一个晴天霹雳砸落头顶,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只是轻声呢喃道:“原来都是真的。”其声渐低,隐含哽咽。
然而颜十一真情流露片刻即收,她见惯场面,又岂是会自怨自艾的小家女子,韩枫只听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忽然间平静了许多:“这些话是他叫你带给我的么?”
詹凡愣了愣,道:“没有啊。我大哥只是让我来伏涛城跟你说别再抢他的东西罢了。其他的事情,都是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啊。”
韩枫听到此处微微摇头。詹凡身在局内而不自知,詹康既然叫他过来,自然知道颜十一会问什么,同时也知道依着这位傻兄弟的性子,必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说托他传话,也无不可。当然,对韩枫来说,他现在更关心的是颜十一究竟抢了詹康的什么东西。
颜十一轻笑两声,道:“青江春水浪潮落,暮雁迟归又一亭。未等西窗人影绰,此时今夜难为情。这是五年前你大哥写给我的,今日我把这首诗还与他,从此过后,两不相欠。我不再派人去抢他的兵器了。”
詹凡似乎没有料到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他静了一会儿方道:“既是如此,多谢。我这就告辞,回去向我大哥复命。”
颜十一却有点吃惊:“你……你这就走?之前我抢的那些东西你们不要了?”
詹凡道:“大哥跟我说,你是从越王府嫁出来的,也算是自家人。你成亲的时候他没有来庆贺,已觉十分对你不起。本来抢些东西也没有什么,只是现在世道很乱,他身为越王世子,总该为江南百姓考虑,兵器关乎军队,故而不得不争,还请你体谅。只要你答应不再与他作对,之前那些便当他送给你的贺礼,既往不咎,大家还是好朋友。”
颜十一道:“他是这么说的?小王子,你……你且等等。”然而她话音方落,忽听詹凡传出一声痛哼,随后一女子声音朗然响起:“乔儿,你怎么啦?难道还是对姓詹的留有旧情,竟然想放他弟弟走么?”
听了这句话,詹仲琦手上一抖,瓷碗险些掉到地上。韩枫则又惊又急,欲要起身去看,却咬牙作罢:对方能够轻易伤到詹凡,自己绝对不是对手,只能相机而动。而瞧詹仲琦的样子,这后来的女子恐怕正是梁公身边的高手。所幸这女子说话声音不大,便是连婉柔也没有听见,看样子她也知道赤霞楼还有旁人,只想安安静静带走詹凡,不想影响更多。
只要自己一行暂且无碍便好。韩枫轻吁口气,凝神继续听,同时暗自想法子救詹凡。
只听詹凡怒道:“你们竟然暗算我!”
那女子冷然笑道:“小子,你敢一个人进伏涛城,便是不把我看在眼里。上一次我看你师父面子放了你,岂能次次如此?传出去,旁人还觉得是我伏涛城无人了!”她顿了一顿,又道,“乔儿,你皱什么眉头?咱们约好了,你一说出来那臭男人的诗,我这边就动手抓人,难道还后悔么?”
颜十一——颜乔儿道:“我不是后悔。只是世人皆知越王小王子心肠虽热,却是个傻子。咱们抓了这个傻子徒为伏涛城添对手,却套不出半点消息来,这岂不是吃亏的买卖?”
韩枫听到此处,暗自点头。以往詹康——叶四是江兴帮中的商人,说话办事总是要算计来算计去,却不料颜乔儿即便跟他分开,处理事情的法子仍旧与他不谋而合。
那女子却道:“怎么吃亏?莫说他只是不通人情世故,就算他真的是个人事不知的傻子,他只要是水大师的爱徒,便都对我们有用。”语罢,再听不见亭榭处有声音,就仿佛这三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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