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博德能勉强地看到强光下的轮廓,塞琉在他的眼前跃下了铁甲船,向着坠落的黑天使扑去。
他伸出了手,试图抓住这个坠落的女孩,可海博德什么也做不到,他无法将坠落的女孩托起,他甚至没有能力拯救自己。
辉光的光芒悬于头顶,散发着光与热,不断升腾的温度令金属都开始烧红。
海博德痛苦地闭上了眼,以避免强光将他的眼瞳灼瞎,体表传来一阵阵的剧痛,高温令他的皮肤烫伤,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浮起。
这是一场残酷的处刑,炽热的高温将海面煮沸,连带着晨辉挺进号一同被拖入灼烧之中,将所有人缓慢地烘烤至死。
辉光万丈。
或许……这便是凡人的极限了。
海博德这样想着,可突然一声呼唤打破了他的浑噩。
“海博德!”
有人喊道。
海博德有些不敢相信,可紧接着那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海博德!”
女孩焦急地呼唤着。
“塞……塞琉?”
海博德高声回应道,他睁不开眼,费力地在地上摸索着,甲板的温度极高,每一次触摸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拉我上去!”
听着女孩的话,海博德费力地站了起来,胸口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溢出鲜血,但他还是稳住了身影。
大概是双眼紧闭的原因,他此刻也看不到那辉光的强光,失去视野的情况下,他反而安心了不少。
凭着记忆里模糊的印象,他在甲板上爬行着,寻找着拴住塞琉的绳索,同时喊道。
“克拉夫!”
海博德呼唤着维京人。
那是一个有些胆小的家伙,或许曾经他是名英勇的维京战士,可在这无止境的噩梦下,他已经失去了曾经的高傲与勇气。
海博德不断地呼唤着,但没有任何回应。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面对死亡的勇气。
海博德现在能依靠的,只剩下了自己,胡乱的摸索间,他终于摸到了那根绷紧的绳索,费力地拉扯了起来。
“对吗?”
海博德还有些不确定,大声地喊道。
“是的!快!”
塞琉焦急地回复着。
她正挂在船体的一侧,在最后关头她把洛伦佐从原罪甲胄之中拖了出来,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好在洛伦佐体内的缚银之栓早在很久之前便被移除了,不然加上缚银之栓的重量,塞琉还真难以抱住洛伦佐。
令人窒息的焚风扑面而来,不断吹动着两人,使其不断地撞击在船体上。
洛伦佐似乎是失去了意识,也有可能仍被困在【间隙】之中,他毫无反应,就像尸体一样。
塞琉也紧闭着眼瞳,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熔炉之中,此刻除了抱紧洛伦佐外,她什么也做不到,一切的希望都要交由海博德了。
她能感受到从绳索另一端传来的力量,海博德做到了,他在一点点地拉着两人上去。
灼烧感不断侵袭着海博德的身体,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接受着炙烤,不断地拉扯中,手心被烫伤的血泡已经被磨破,他的手掌血肉模糊,乃至将绳索都染成了红色。
可海博德没有放手,这大概是他最后能做的事了,在死亡前,将生命的价值激发到最大。
他要把塞琉和洛伦佐从地狱的边缘拉回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洛伦佐虽然有时显得很贱、惹人烦,但不得不说,他算得上是海博德的朋友,如果没有他,海博德觉得自己早就死在玛鲁里港口中。
塞琉也是个不错的女孩,整个虽然很冰冷,但聊起来后,海博德发现她也蛮有趣的,两人都算是有着共同的爱好,都喜欢看些骑士小说。
说实话,海博德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种地方和人找到共同点,这种感觉还蛮微妙的,大家伙都是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生长,如此地不同,但又有着共同之处。
然后他想起了另一个人,这种见鬼的时候,海博德居然想起了红隼,这个带他走上奇怪爱好的领路人,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仔细想想,这次行动红隼没有参与真的太好,以他那个倒霉的运气来看,说不定人还没到寂海就死在路上了。
海博德已经能想象到他一脸的悲愤与惨叫了,说不定死到临头了,他还在问抚恤金等相关事宜。
最后便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如果……如果英灵殿真的在寂海的尽头,我死在这里的话,应该很快便会抵达英灵殿吧。”
海博德紧闭着眼,喃喃自语着。
他很快就会前往与英灵殿,和他的挚友相会,他会在如地狱般的轮回中厮杀,永无尽头,但如果能与自己的挚友相伴的话,这样的地狱听起来还算温柔。
这么想着,他的手缓缓失去了力量,当海博德惊醒过来时,绳索在他的手中迅速地滑落,割伤了他的手心,他试着抓紧绳索,却无法阻止它的离去。
“不!不不不!”
海博德低吼着,忍着彻骨的剧痛,就在绝望之际,绳索突然停住了。
“继续拉,海博德。”
虚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海博德转过头,他逆着光,勉强地睁开了眼。
海博德在一片刺目的强光中勉强看清了他的样子。克拉夫将绳索缠在了身上,死死地遏制住了绳索的脱离,
突然海博德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回应自己的喊声,克拉夫的脖颈上有着一道深深的伤口,在海博德被飞驰的金属撞倒时,不止他受伤了,克拉夫也是如此,他只能偏着头,用力地压住伤口,让血液的流逝变得缓慢下。
皮肤上尽是被灼烧的血泡,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在强光之中瞎掉了,变成半透明的胶质缓缓流淌,另一只眼睛微眯,但视力也在不断地下降。
“这……将是我前往英灵殿的功绩。”
克拉夫断断续续地说着。
海博德呆滞了几秒,然后低吼着扛起紧绷的绳索,将它在手上缠了几圈,背负着它向着甲板的另一端走去。
塞琉与洛伦佐不断被拔高,随之而来的温度也变得越发灼热。
海蛇开启了新一轮的行动,巨大的蛇身在另一端的海面出现,它试着缠绕住晨辉挺进号,将它彻底搅碎,耳边响起金属的破碎声,就像一个人一点点地将罐头挤扁。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明的力量侵袭了这里,每个人都有着相似的感受,似乎某个无形的东西抵达了这里。
也是在这时沸腾的海面里射出一道钩索,直直地命中了那燃烧的眼瞳,痛苦的哀鸣响彻。
钩索回收,黑天使冲出了海面,直奔着强光的深处挺进,铁羽挥起斩击,它是如此地坚固,哪怕极致的高温也难以在第一时间将其熔化、蒸发。
蛇眼是不被鳞甲所保护的,其上有的只是柔软的胶质,铁羽就像砍进柔软的血肉里,钩索向着另一端刺出,拖动着黑天使横斩。
白昼被杀死了。
塞琉只觉得天上洒下了炽热的雨水,热气涌动间带来腥臭的血气。
能明确地感受到高温的中断,她试着睁开眼,看到了刺瞎海蛇的黑天使,一道巨大的伤疤横贯了海蛇的双眼,将那精致的脸庞摧毁,也是在这时,这平静的脸庞上终于出现了些许的情绪,祂愤怒又痛苦。
钩索再次射出,钉入了甲板之上,黑天使稳稳地落地,顺便拖动绳索,将塞琉与洛伦佐一同拉了上来。
两人重重地摔在了炽热的甲板上,余温烫得塞琉一阵龇牙咧嘴,洛伦佐则像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洛伦佐?”
海博德惊喜地看着黑天使,可它又与之前洛伦佐远程操控黑天使时,有些不一样。
炽热的焰火从甲胄的缝隙里涌出,这火光远比洛伦佐的还要强势,仿佛这重重的钢铁之下,正束缚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灵体,一旦甲胄破裂,滔天的烈火将审判万物。
更为主要的是,黑天使此刻给海博德的感觉有些不同,或许是姿态上的变化,又可能是一些其它的细节,似乎此刻寄宿在其中的,不再是洛伦佐。
火光熊熊,黑天使的动作一刻不停,它挥动着双翼,一根又一根尖锐的铁羽滑出,精准地命中海蛇那高洁的脸庞。
这是它唯一算得上弱点的地方,没有被鳞甲保护,脆弱的血肉完全暴露在眼中。
黑天使就像在舞蹈般,挥起金属的风暴,密密麻麻的铁羽钉在脸庞之上。
海蛇发出哀鸣,刺耳的吼声连带着四周的所有物质都随其一同震动了起来,祂高高地仰起身子,既然无法再继续折磨猎物,那么便要给其致命一击。
蛇身拔地而起,下坠的过程无人能挡,但同样的,随着海蛇的升起,它那狰狞的伤口也完全地暴露了出来,在血鲨号的撞角,与阿斯卡隆的炮击后,伤口巨大且残忍。
光芒过后,便是巨大的阴影。
海蛇的阴影遮蔽了所有人,带来绝望与压抑,哪怕是黑天使的铁羽,也无法阻挡如此巨大的身体下坠。
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恐惧,而黑天使也停止了攻击,静静地驻足于原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汽笛声响起。
这并非是晨辉挺进号的汽笛声,而是来自另一艘船的鸣响。
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只是下一刻海蛇就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样,身影歪扭了下去,巨响之中,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倾倒。
“啊啊啊啊!”
图可尖叫着,驱使着海马号撞击在了海蛇的伤口之中。
现在他的心情很崩溃,准确说从进入寂海时起,便一直很崩溃了。
撞击带来剧烈的震动,金灿灿的黄金硬币溅起又掉落,曾经这些东西令图可无比着迷,可现在对于他而言,这些东西和尘土没什么区别,甚至说图可从未有过地厌恶着黄金。
都是因为这些该死的金子,都是因为它们,图可在遭受了这噩梦般的一切。
随着海马号撞击在海蛇的伤口上,巨量的鲜血溢出,洒满了甲板,将图可的视野全部染红,他只觉得四周的温度上升了不少,随即他便逃离舱室,弃船而逃。
几秒后船首接连爆炸。
这是来自海马号的礼物,按照图克的计算,他们本该更早追上晨辉挺进号的,可是为了筹备这些炸药,他们在维京诸国的海湾里停靠了一段时间,来补充这些武器。
燃烧的高温汇聚成了一团团球形的禁区,禁区内的一切物质都在被燃烧、摧毁,强大的冲击灌入肉体之中,就像失控的野牛,反复撞击着扭曲的身体,猩红的触肢来不及治愈,便被再度创伤。
坚固的鳞甲能防御来自外界的袭击,可它保护不了脆弱的内部,哪怕有着猩红的触肢,这瞬息的爆炸也实在是太过剧烈了。
轰鸣的爆炸将海马号扯成碎片,破碎的金属逐一插入血肉之中,将蛇的伤口进一步地撕裂,海蛇不断地哀鸣着,这接连不断的三重攻击令祂的躯体愈发破碎,乃至整个蛇身都无法再维系下去,在火光之中彻底断裂。
塞琉拉着洛伦佐,她只能看到那巨大的头颅紧闭着流血的双眼,表情狰狞痛苦,祂不断地哀嚎着,最后坠入海底,激起重重浪花。
一切归于平静。
海博德呆呆地看着这些,他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天的绝境逢生已经够多了,以至于他怀疑自己看到的,只是自己臆想出的美好幻觉,实际上他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在原地静候女武神的到来,指引他前往英灵殿。
可过了几分钟,海面从躁动变得再度平静,暗红色的血液覆盖了视野可及的所有海域,温度缓慢地降低,就连心中那压抑厌恶的感觉也在不断地减弱。
或许……这一次他们真的赢了。
就连疫医也不敢相信这些,他站了起来,却看到一个跃上甲板的身影,蒸发的水汽掩盖了他的身影,但能看到他丢了一个人上来。
图克在甲板上翻滚了几圈,在角落里停了下来,然后痛苦地呕着海水,另一个身影则径直走到了塞琉的身前,他低下头看了看洛伦佐。
“真狼狈啊,洛伦佐。”
他说着,踢了踢毫无动静的洛伦佐,过了没一会,洛伦佐疲惫地睁开眼,看到了到来之人。
虽然面容很是陌生,可洛伦佐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她。
“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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