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是绮香阁最幽静的一间,推门能见水,抬头可望月,月影倒映在水中,不时有锦鲤游来,几尾大鱼夺食,泼喇一个甩尾,水波凌乱,月影迷离,许端己每次来,总是喜欢到这间小屋,闹中有静,很有些贤人逸士的雅趣在其中,闲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在这里很适合与人谈些私密事。
轻轻掩上门窗,屋子顿时安静了下来。
许端己给胥先轸倒了一杯酒,打趣道:“胥将军公务繁忙,来晚了,情有可原,不过,可是要罚酒的,还有今晚的账一并也要由你来付,哈哈”
胥先轸笑笑,“我付。”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来,用刚健有力的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这是审讯那个夜闯宰相府杀手的卷宗,让我颇为喜出望外的是,那小子虽然看上去有些桀骜不驯,不好相与,不过倒是快人快语,他对夜闯宰相府的事更是直言不讳,还把李石增当年如何炮制子虚乌有的罪名,杀了他一家一百三十余口的事也全都交代了,虽然时隔多年,至今听起来仍让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说起来,咱们这位老宰相可真不是一般的冷血,让我这个见惯了肮脏杀戮的卧虎都自愧不如。”
许端己拿过卷宗看了一眼,就谨慎地收起来放好。
“胥将军辛苦了,我替太子殿下多谢了。”
胥先轸将案上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摆手道:“许公子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都是为太子殿下效力的,何况此事司马太师又事先打过招呼的,只是到时候许兄记得在太子身边多提点一下,让他老人家别忘了我们这帮提着脑袋出力的兄弟就行了。”
“哈哈,将军说笑了。”许端己笑笑,又低声道:“将军觉得能收服那小子吗?”
胥先轸默然,有些坐不住的站起身来,推开通往廊下的门,一股清冷袭来,远处隐隐传来阵阵的丝竹声,其中又夹杂着客人大呼小叫的调笑声,他自然知道,此时仍盘桓在绮香阁寻欢买醉的大多是那些洛都的世家子弟,他们仗着家里的权势,祖辈父辈荫泽的庇护,平日里皆是一副肆无忌惮,飞扬跋扈的德行,虽说他们这些卧虎手里握着皇帝赋予的生杀大权,可真要是牵扯到那些世家豪阀,恐怕连皇帝都得掂量掂量。
洛都不但城大,而且水很深,洛都的那些豪阀望族世代的盘根错节,而且他们大多又有姻亲往来,彼此之间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铁板一块了,要是真有那些不知深浅的愣头青非要和他们较真,估计到最后,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起今晚的卷宗,据那位少年杀手自己供述,就他目前所知道的,牵扯到那桩灭门惨案的家族就有不下七八家,不过,以他对洛都那些豪门世阀的了解,如果继续深挖下去,十几家都不一定能打得住,而太子殿下若想登基上位,如果得不到他们的支持显然是镜花水月,可要是继续让他们把持朝政,他的那个皇帝之位也只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太子显然不想妥协,成为那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但要想扳倒他们又谈何容易。
不过,今晚看许端己这架势,太子殿下显然已是起了杀心。
要想扳倒他们,那个少年杀手无疑是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充其量也仅仅是一枚棋子而已,其实谁又敢说,自己不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呢?
这盘大棋纷纷扰扰,头绪繁多,又有谁能抽丝剥茧,走出那步一举定乾坤的妙手来呢?
胥先轸掩上门,十指交叉在胸前,沉吟良久,最后,仍是轻轻摇了摇头。
“很难!”
许端己一听这话也陷入了沉思,他在太子身边做事,名义上是伴读,实则早已是心腹了,很多的机密事他都曾参与过,因而有些事即便太子没有明言,凭着以他对太子性情的揣测,大概也能猜出个六七分来,尤其是现在的局势,老皇帝病危,而朝中的大臣们又都各怀鬼胎,纷纷拉帮结派,找靠山抱大腿。
据说,有人与后宫里的韩皇后在暗相勾结,他们打算另立储君,以此来架空太子。
其实,这件事早在几年前,他们就已在秘密谋划,而太子爷也早已察觉到了此事,所以私下里也是招兵买马,在紧锣密鼓地谋划。
目前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可能一颗小小的石子投下去,都会掀起滔天巨浪。
如果能够借着这次少年杀手的这件事,顺藤摸瓜查出十几年前监察御史哲家的陈年旧案,以此把柄让白衣宰相李石增一党就范,让他们都归顺到太子殿下的阵营里来,那太子登上大宝的路上就扫除了一块巨石,黄袍加身之事也就十拿九稳了。
不过,世事难料,谁知道半路上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胥将军请坐,我看你这一天到晚也真是够累的,不如把那些杂七杂八的糟心事都扔一边,咱们今晚就好好乐呵乐呵,喝喝小酒,听听小曲,一会儿再找个小娘子放松放松。”
胥先轸坐到案边,喝了口酒,一脸的疲惫。
“多谢许兄美意,不过兄弟我职责所在,马虎不得,哪比得上你闲在啊!”
许端己把玩着折扇,忽然一笑。
“兄弟我前两天陪太子殿下,到洛都的白马寺去进香,当时我在外面当值,站了半天有些口渴,就到他们的厨房去讨水喝,恰巧遇到他们寺里一个烧火的老和尚,反正也没啥事,一来二去我俩就闲聊了起来,于是,他就给我讲了个小故事,胥将军要不要听听图一乐呵?”
胥先轸一听,也来了兴趣,笑道:“好啊,说来听听。”
烧火和尚看了一眼许端己,见他正端着瓢喝水,于是,缓缓道。
老衲就给你讲个,卡瓢的故事吧
话说在前朝,有一书生叫朴蒙龟,十八岁那年娶了一房小娘子,乳名唤作猫儿,出落的面若桃花,眉如新月,生的颇为俊俏,他二人新婚燕尔,都是初次尝到那种滋味,甘之如饴,日子久了,慢慢也就淡了下来,不过,他二人相敬如宾,倒也琴瑟和谐。
这一年,正是阳春三月,朴蒙龟新娶的媳妇看到天气晴好,便想着日子久了,有些想爹娘了,要回一趟娘家,而恰巧朴蒙龟那时刚寻了一家私塾,要给蒙童们授经,没空陪她,于是,她只能自己骑着毛驴回去了。
猫儿的娘家与夫家隔着三十来里地,中间有座大山,山上有座尼姑庵。
猫儿在娘家住了两天后,要回夫家,谁知走到那座大山的半山腰时,天上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她起初在树下避雨,后来见雨势越下越大,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不到二里地,抬头看见前面有座尼姑庵,猫儿就来到了庵里的屋檐下避雨。
庵里的主持是位四十来岁的老尼姑,见她浑身都湿透了,就邀她进去避雨。
猫儿见那雨势一时半会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也就随着她进到了庵里,那老尼姑到底是位出家人,也是一片慈悲的菩萨心肠,就取来了一件僧袍让她换下湿衣,免得再着凉受了寒,猫儿接过僧袍,连连道谢不止。
这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可是,那雨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猫儿无奈只得在庵里借宿。
到了晚间,那老尼姑与猫儿二人睡到一张床上,虽说那老尼姑也是个女人,但猫儿终究还是个年轻的小媳妇,与一个陌生人赤身相见,面皮薄有些抹不开,刚开始时死活不好意思宽衣解带,那老尼姑就劝她,大家都一样是女人,况且你也不是什么黄花大姑娘了,有什么可扭扭捏捏的,再说,穿衣服睡觉,哪有脱光了舒服吖?
在老尼姑那巧舌如簧的一番劝解下,猫儿也就顺从地脱下了衣服,光着身子钻进了被窝。
老话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就问你一句,这世上除了金身的罗汉,能有几个男人抗得住那般霍霍?
要知道,那老尼姑虽是出家人,可终究还是女人,更何况又是久旷之身。
老尼姑摸着猫儿那溜光水滑的身子,三摸两摸就有了感觉,后来有些按捺不住,就对她说,女施主,长夜漫漫,寺里除了青灯黄卷,也没什么消遣的玩意儿,不过,咱们庵里有个东西挺好玩的,不如咱俩玩个游戏吧。
猫儿换了地方睡,一时也难以入眠,有些无聊,也有些好奇,问她是什么游戏。
老尼姑咯咯一笑,卡瓢!
猫儿从来没有玩过,也是第一次听说卡瓢这玩意,一时就被那老尼姑给勾起了好奇心,说想见识一下,要是真好玩的话,回家后可以跟自己丈夫玩,也是添了闺房的一大乐事。
老尼姑一听这话,正中下怀,于是,她们二人一上一下,就玩起了卡瓢
猫儿被老尼姑折腾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天还蒙蒙亮,就哭着骑上毛驴回家了。
到家后,他丈夫朴蒙龟看见自己的小媳妇眼泪汪汪地,忙问到底是咋回事,是谁欺负她了不成。
刚开始,猫儿有些害羞,一直低头抽泣不语。
越是这样,朴蒙龟越是疑心,以为自己的媳妇被坏人给玷污了,就吓唬她说要休妻,直到这时,猫儿害怕被丈夫休了,这才说出了实情。
要不怎么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呢。
那朴蒙龟终究是个读书人,那脑子就是灵光,当即就跟他媳妇说,娘子,别怕,让为夫去帮你报仇雪耻,她怎么欺负的你,我怎么帮你欺负回来。
猫儿一听这话,这才止住了哭泣,破涕为笑。
朴蒙龟是个读书人,本就生得唇红齿白,一表人才,就让他媳妇帮着为他描眉敷粉,又穿上了女子的衣服,扮作女子的模样,一切打扮停当,他媳妇一看,朴蒙龟还真是妖妖娆娆的,难辨雌雄,一直等到黄昏时分,朴蒙龟这才骑上了毛驴,朝着那家尼姑庵行去。
等朴蒙龟走到那家尼姑庵时,已是月升西南,一更时分。
朴蒙龟走上前去,啪啪打门,不多时,出来一位四十来岁的半老尼姑,朴蒙龟半掩衣袖假装哭泣,说是回娘家途中在山上迷了路,一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又是孤身一介弱女子走在这荒山野岭的有些害怕,希望大师能大发慈悲,收留他一晚,说着,又向她道了一个万福。
月色朦胧,朴蒙龟说得楚楚可怜,打扮得也是一副袅袅婷婷的模样,那老尼姑就不由动了心思,把他让进庵里。
二人进庵后,老尼姑想着昨夜没尽兴,今晚换了新人,这回一定要好好玩才行。
谁知,不等那老尼姑相让,朴蒙龟自己就有些猴急地上了床,说是白天走的有些乏累,想着早些歇息,老尼姑一听这话,心中不由暗喜,心说,打瞌睡天上掉枕头,正合我意,也省得老娘费口舌了,于是,就爬到床上去宽衣解带,滋溜钻进了被窝,没成想,她刚刚躺下,就被朴蒙龟一翻身给压在了身下,开始为他娘子报仇雪恨
老尼姑先是一惊,然后大喜,气喘吁吁,满心欢畅道。
天可怜见,佛祖终于开眼啦!
卡瓢卡了二十年,今日瓢把朝了天。
烧火老和尚不紧不慢地讲完这故事,默然看向了许端己,此时他正双手端着那瓢,边喝水边听得入迷,一直听到后来,他才豁然醒悟,哈哈大笑,不过,当目光落到那水瓢上时,他的脸色就有了些古怪,那水一时竟有些喝不下去了。
这时,烧火老和尚又悠悠说出了几句谶语。
这瓢是瓢,口儿小,身子儿大。
你幼在春风棚上恁儿高,到大来人难要。
他怎肯守定颜回,甘贫乐道,专一趁东风,水上漂,有疾被他撞倒,无情被他挂着,到底被他缠住拿着。
也曾在马房里喂料,也曾在茶房里来叫,如今弄得许由也不要。
赤道黑洞洞,葫芦中卖的甚么药?
听完这个故事,二人先是一起大笑,当说到那个烧火老和尚后面的那几句谶语时,他们二人又一时默然无语。
他二人都是聪明人,不然也做不到今日的位置,但那谶语看似浅显,实则暗藏机锋。
门无声地开了,进来两个青衣小厮,一人手里抱着一坛江南特产的女儿红,一人提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食盒,取出里面精美的点心、菜肴,看样式皆是南方特色,味美鲜香,色彩鲜艳,青衣小厮熟练摆放到暗红色的檀木案上,东西一一放好后,他们又无声退了出去。
一缕淡如幽兰的香气徐徐袭来,令他们二人为之一震,顿生清爽之意。
柳莺儿盈盈走来,她刚才又换了一身绣着白色云纹蓝色兰花的云锦长袍,大袖宽袍,隐约可见修长笔直的大腿和纤细圆润的臂膀,她的手里握着一管洞箫,进屋后歉然一笑,款款走到酒案边,为他们斟酒布菜。
“刚才去换了身衣服,耽搁了些时间,你们也知道,女孩子换衣服是很麻烦的。”
许端己色迷迷地看向柳莺儿,一脸玩味地笑道:“女人换衣服麻烦不麻烦,这我真不知道,不过,女人的衣服脱起来有些麻烦,这事我倒是略知一二。”
柳莺儿俏脸一红,有些恨意地瞪了他一眼,嗔道。
“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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