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黄天军兴兵大举,八荒妖魔静极思动,天下已成多事之秋,且修道之人总以避世清修为上,先时在招遥山中耽搁许多时日,已非情愿。取道南行,又频生波折,迁延至今。
庞鑫素性矜贵,平日里深居简出,自是神鸟之性,不与俗同。楚煌在园中住了两日,也不得孔琬消息,想必是战事牵扯,难以脱身。他筹谋行止,便有道别之意,念及庞鑫前日所言,双雀庄恐怕祸在目前,此时求去,又岂是朋友相交之道。
这日,闲居无事,楚煌便走出房门,在园中观赏散闷。这所内园大约极少人来,便是婢仆也难觅踪迹,看守园子的大概便是那木牛流马之流,园主庞鑫姊弟自是神通不俗,南葳更是难测深浅,神鸟之性,御风而去,踏云归来,却不与人族香车驷马,婢仆成群善作威福相拟。
这两天,楚煌却再没见过庞鑫,至于果腹之物,也只是些瓜果之属,倒似随处都有,随时取用,颇不思饥渴,如此岁月,倒也自在。
“楚煌,你让我好找。”风声响处,龙曼歌飞身而至。
“龙公主,你不是走了吗?”
楚煌微微一讶,这龙曼歌一心要抢夺‘五蕴黄金塔’,自不能如他一般闲逸,楚煌早料到她绝没心思在园中住下,这两日不见她的踪影,只道她已追那风回天去了。
龙曼歌得意一笑,“我只是出去探一探情势罢了,这座园子是双雀的老巢,进可攻,退可藏,闲杂人等无一敢进,岂不是最好的避匿之所。”
“哦?”楚煌问,“那你探听到什么了?”
龙曼歌俏脸微沉,泄气地道:“就是什么都没探到,所以可气。证龙魔宗的人是不用说了,自风回天以下,全都不知所踪。只有那些个江湖豪客还吵闹着向双雀庄要人,可惜他们惮于双雀庄的大名,也不敢恃力硬闯,估计三五日内都要散去。”
楚煌点头道:“黄天军四处剽掠,这帮豪客若是不想无辜丧命,还是越早脱身越好。”
“那你呢?”龙曼歌道:“你怎么不尽早脱身?”
楚煌哈哈笑道:“龙公主都不怕,我又怕个什么。”
“你是自觉手段比我强了?”龙曼歌柳眉轻挑,一脸怒气。
“哪里,”楚煌淡淡道:“龙公主身娇体贵,富可敌国,可比我一介布衣金贵多了。”
“狡辩,你就是觉得神通比我强。”龙曼歌虽是一脸不服气,却也知道楚煌神通并不在她之下,破塔而出也全仗他的功劳,只是对他的言不由衷有些气忿而已。
楚煌不置可否,龙曼歌也莫奈他何,改口问道:“你不是说自己是刀精吗?怎么又和金雀、玉雀很有交情的样子?”
楚煌嘿笑道:“混沌初开五余气,妖魔鬼怪本一家。公主与我,也算是患难之交吧。”
“呸,谁跟你是一家。”龙曼歌轻啐一口,颇显娇态。踯躇了片刻,直言道:“自古云,‘红粉送佳人,宝剑赠烈士’。你们神兵一族不是都须认主的吗?你肯不肯,认我作主人?”
楚煌闻言一呆,大笑道:“好一个女毛遂。”
“笑什么?”龙曼歌神情大恼,面颊羞红,怒道:“你也知我骊龙富可敌国,难道做不得你的主人吗?你有什么条件,只管说出来。”
楚煌知她性情真率,也不愿过于为难她,想了想道:“公主岂不知,宝有四等?”
“此言何意?”
“宝有四等,精、灵、魂、气。”楚煌说道:“最下者气宝也,在驭之而已。上一等为魂宝,略具三魂,小有七魄,世人以为通灵。再上者灵宝,通人性,能幻化,世所谓神兵者,大率为此。至于演化成精者,和道者无异,脱却物性,功夺造化。也是天地之一灵,和天、地、神、人、鬼同观并视,谁还能仆从视之。”
龙曼歌怀疑地道:“这般说来,你便是那杀身不辱,诸神莫臣的精灵了?”
楚煌微微颔首。他虽非刀器成精,而今却俨然刀器之魂,魂魄合一,称为刀精也不为过,倒非他有意不加辩白。
龙曼歌沉吟道:“天地有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你既为天地之一灵,此五伦也概莫能逃。……不如我们……”
“龙公主的雅意,楚某心领了。”楚煌也是心灵机巧,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公主以仁道待我,我自当以仁道报之。过犹不及,反而不美。使人族称强,三皇五帝以下,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合九夏拒四夷,专在于仁道,便是四灵之族,群魔妖兽也仰风歆羡,多有浸润。仁道者,即人道也。人道之大,在于五伦,五伦之重,贵在双修。”
“双修者,非仅花妖狐鬼阴阳采补之谓也。君明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妻贤夫顺,朋友曰信,是以五伦皆在于双修。秦汉以下,不识五伦双修之义,遂使仁道日毁,道消魔长。夫妻之礼,而施于匈奴,后世因袭不改,数被其祸。兄弟之礼,流于草莽,杀人越货,狂呼叫嚣,而以义为称。父子之礼,引入军阀,藩镇割据,父子相继,祸国殃民。君臣之礼,施于四夷,割地称臣,寡廉鲜耻。是以相约益亲,为害愈大,惟不知五伦之义在于双修,以为托于五伦之名,可以结骨肉之亲,贼名坏义,九夏失道,至于其极,则并五伦一切摧灭之,而九夏仁道从此绝灭矣。”
楚煌虽和竹谷六友以及金风国辛昭姊妹皆有兄弟之义,却多是义气相投,龙曼歌却不过想引他为臂助,何必以五伦之名,而行利害之举,名实不符,徒然各怀鬼胎。
龙曼歌愕然半晌,轻叹道:“楚公子识见绝人,让人好生佩服。千万年来,我龙族久服五伦之礼,虽遭一辈雄鸷杰出之士毁谤,而终不可易。人道化物亦大矣,古往今来,不识五伦双修之义,皆成祸乱之根,昔日四灵攻杀,因而亡族,如今风气浇薄,黄天军乘势而起。皇古至今,屡试不爽。”她见楚煌先将此义托出,明了是有相拒之意,只好将心中计议暂时搁下。
两人正各怀心事,一阵叮叮琮琮的悦耳琴声响了起来,那日,庞鑫略引宫商,便引得九天雷雨熄了烈火,两人目睹此技,对她的修为可是半点不敢小视。当日在飞熊寨,楚煌曾听孔琬言道,他有一双生妹妹,琴技无双,能引着白鹤翔舞,百鸟朝觐,数日来,既未见孔琬之面,此事自然也无从探问,不知他那位妹子的琴艺比起庞鑫却又如何?
那琴声婉转悠扬,似有留客之意。这园中动静,想也瞒不过庞鑫的耳目,她虽不愿楚煌就此离去,却也不便出来延客。
琴音消歇,楚煌默然道:“昔日,李太白听蜀僧弹琴,有‘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之句,让人心向往之。蜀僧琴技不可再聆,听庞小姐弹琴,却觉昔人技艺大约也难以过此了。”
龙曼歌见他如此称誉,大为不满,轻哼一声,掠到假山之上,登萍渡水,跃到对面的凉亭中。
“龙公主……”楚煌拿不定她意欲何为,连忙施展轻身术追了过去。
凉亭四周皆有布幔,中有石桌,瑶琴横陈,薰香一炉,堪堪燃尽。庞鑫端坐一旁,敛眉垂首,若有所思。她身旁却站着一个白衣修颀的少年,头戴纶巾,手持羽扇,意态风流。
“你又是谁?”龙曼歌眼见亭子里多了一人,不由怔了一怔,她原本对庞鑫以琴声打断两人谈话,带着几分怨气。加上所谋不遂,这点怨气自然一发冲庞鑫而来。
“子瑜兄?……”楚煌随后跟来,一见白衣少年,顿时又惊又喜,敢情此人正是多时不见的孔琬。
“楚兄,呵呵……”孔琬疾步而来,拱手笑道:“飞熊寨一别,楚兄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庞鑫和颜笑道:“楚君远道而来探望子瑜,我姊弟多有简慢,还望楚君海涵。”
“庞小姐客气了。”楚煌赞叹道:“此园山水佳胜,气候温怡,不啻人间仙境。这两日,徜徉园中,于修行一道颇有领悟,岂非贤姊弟之赐。”
“楚兄说笑了。”孔琬引他来到亭上,对面坐下,轻叹道:“楚兄肯来敝庄盘桓,实是蓬荜生辉,可惜,近来黄天军攻打襄阳甚急,几个一等将帅派遗手下军帅四处借粮,我等百姓颇为其所苦。孔琬忝为此间首领,向为此事烦扰。否则,且当与楚兄谈经论道,陈说琴书,再聆楚兄妙论。”
“孔兄过奖。哪有什么妙论。驳杂不精,恐为识者所笑。”楚煌自笑道:“楚某一介闲人,醉心道术,本无十分本领,过蒙孔兄称赏,深恐名实不能相符。黄天军虐流天下,所过之处,白骨遍野,孔兄自当以安境保民为紧要。琴书闲事,何妨闲时再谈。”
孔琬轻摇羽扇,沉吟道:“我观黄天军,亦是戮天党之流亚也,昔日,天齐帝以诈力得国,不思开诚心,布公道,修明政治,专以雄猜为心,遂使妖氛弥漫,祸沿三世。我常思楚兄论气运升沉,不知此下之局面,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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