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蹁跹引着三人上山,却不忙着让他们和横江王相见,反而吩咐手下给他们安排房间先住下来。
楚煌游历天下,也颇去过一些地方,远的不说,飞熊寨、双雀庄比起横江王的气派便颇有不如,倒是‘铁天王’盖让的奢乐岛可与鹰愁崖一较高下。这水寨之后又是山寨,层层哨卡,随处都有兵丁防守,寨内的房屋栉比鳞次,红墙绿瓦,院落相接,倒也落落大方。
楚煌三人跟着绿柳来了一重院落,正巧碰到一个黄衣女子离开房间,随着一个喽啰出园去了。
楚煌一眼晃见,不由呆了一呆,直觉的眼熟无比,“原来是她?”那女子身姿高佻,面罩细纱,极似张无缺的妹子张浅语。
“楚兄莫非认得那女子?”孔琬察颜观色,好奇问道。
“有些面善。”楚煌一笑。
绿柳推开一扇房门,退到一边,娓娓道:“房子每天都会有人打扫,三位公子若有甚么需要,只管吩咐就是。”
“这房间倒也清雅。”
三人步入房间,不由暗暗称赏,这房间极大,内外两重,颇为讲究,里面一张红木大床,帷幔低垂,倒像是富贵人家一般。
“公子喜欢便好。”绿柳笑道:“还有隔壁的两间,都没有人住。”
“这么大的房子,我们住一间就好了。”楚煌说着到床上坐了坐,他倒是挺长时间没好好睡觉了。
“这里只有一张床,三位怎么睡?”绿柳眨眨美眸。
“三间便三间吧。”赤飞霜吁口气,“我去隔壁。”
“哦,赤公子随我来。”绿柳当先引路。
孔琬背着手打量墙上的字画,听的房门关上,转身坐到大案后面的靠椅上,挥挥衣袖笑道:“这客房倒是讲究,不但挂着字画点缀风雅,还有这么大一个书案,笔墨纸砚一样不少。”
“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楚煌翻身坐起。
“谁?”
“大贤良师张无缺的妹妹,有着智多星之称的张浅语,”楚煌轻声一叹,“庄丕浑所指的故人只怕便是她吧。”
“智多星?如此正好一会。”孔琬并不在意。
“这张……”
楚煌正要说话,‘伊呀’门开,绿柳呆呆的看了楚煌一眼,怯怯地道:“我给赤公子安排好了,孔庄主,你随我来吧。”
“好。”孔琬点点头,拿起羽扇,若无其事的去了。
楚煌扭过身去,过了片刻,又听的脚步声响,停到门口。楚煌闭目假寐,久而不闻异动,心中一奇,扭头只在绿柳俏生生的站在门口,轻啮口唇,欲进不进。
楚煌莞尔一笑,招了招手。绿柳粉脸一红,痴痴地走了进来。
楚煌坐到床边,微笑道:“怎么你很怕我吗?”
绿柳连忙摇头,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有点。”
“为甚么?”
“小姐说,谁抓到了俊俏男人,就是谁的。可是……我打不过你。”绿柳俏脸低垂,扭着衣角,悄然一叹。
“怪不得。”楚煌摇头失笑,“绿柳……,不知这绿柳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绿柳,还是‘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的绿柳?”
绿柳闻言一呆,吃吃道:“我是有一个姐姐唤作红桃。”
“敢情庄蹁跹是以洛阳女儿自比呀,‘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薰香坐’,看似心高气傲,实也寂寞的很。”
楚煌走到靠椅上坐下,从案上翻出一叠纸笺,笑问道:“你认识字吗?”
“小姐教过一些。”绿柳双眸一亮,有些跃跃欲试。
楚煌点了点头,便倒了些墨在砚台,抽出一支小羊毫笔,在墨汁里醮了醮,“来,你写给我看。”说着站了起来,腾出靠椅,邀她坐下。
“我……,嗯。”绿柳微微挨着椅子,接过毛笔,在白纸上写了‘绿柳’两个字。
“不错,挺工整的。”楚煌笑了笑,推着靠椅往她香臀下面挪了挪,“接着写啊。”
“哦,”绿柳答应一声,又写了‘红桃’、‘庄蹁跹’出来,瞅了他一眼,忸怩道:“公子你别笑话我,我认字不多,写的也不好。”
“写的不好不要紧,写的好的原本就不多,识字不多也没关系,真识字的本来就没几个。五十步笑百步,笑人的本来孤陋,被笑的也不必沮丧。”
说至此处,楚煌冷淡一笑,“人非生而知之者,圣人尚且如此,何况我辈凡夫俗子。”
“你说的话真奇怪,”绿柳仰起头看他一眼,“小姐不让我多读书,她说古人的书看多了,脑子会坏掉的。”
“是她不会看罢了,不要信这种屁话。”楚煌谑笑道:“你看方今那些为非作歹,脑子坏掉的人,有哪个是读了古人的书,信了古人的话?”
“嗯。”
“有一个了不起的古人说过,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楚煌看她露出疑惑之色,笑了笑,解释道:“就是说,生而为人,却不知道读书,就像牛马穿了衣服一样。”
“可是古人的书,很难的。”绿柳小声道。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确实是难,”楚煌道:“爬不爬得到山顶,要看个人造化,多攀一段,自有一段之风景。当时冉求也说,‘非不悦子之道,力不足也’,圣人说,力不足者,半途而废,而你却是叶公好龙,裹足不前。”
楚煌坐到靠椅上,绿柳娇躯一僵,小心的向旁边挪了挪,楚煌淡淡一笑,也不在意,捻起毛笔在纸笺上写了一行字,“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绿柳小声的念了一遍,扭头看着他。
楚煌呵呵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要诚心向学,我都会教她,但是太笨的人,我是不教的。”
“嗯。”绿柳小耳微红。
“你来写吧。”
“哦。”
两人正小声谈论,却听的脚步声响,一个红衣少女探头进来,看到楚煌两个坐在一起,不由长长的‘哟’了一声,目露黠笑。
绿柳微微一呆,俏脸晕红,慌忙放下毛笔,跑了出去,“红桃姐姐,……”
“行啊,绿柳,看不出你还有这本领,”红桃嘻笑道:“这才一会儿功夫,就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的,姐姐真的服你。”
“红桃,你别乱说。”绿柳跺了跺脚,一脸娇嗔。
“好了,不逗你了。”红桃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你这傻丫头,真是太好哄了,没让人家占便宜吧。”
绿柳忙摇头,“她在教我写字呢。”
“这姓楚的甚么怪癖好。”红桃摇摇头,改口道:“差点忘了正事,老爷中午要在‘栩然堂’设宴招待三位公子,到时你引着他们前去赴宴,不能有分毫差错。”
“我理会得。”绿柳点点头。
红桃又交待了几句,顾不得再打趣她,急急忙忙地走了。绿柳摸了摸脸蛋,才发觉烫得吓人,怔了半晌,才走进房间继续抄写[论语]去了。
……
‘栩然堂’是庄丕浑的内室,宴会设在这里,倒像寻常家宴一般。
楚煌三人来到的时候,早见庄倏站在门口,远远的抱拳叫道:“孔庄主,两位公子,请。”
走进大堂,迎面便是一幅鹏程万里图,展翼高飞,目空一切。两旁各摆了几把交椅,大都空着。只有一个黄衫女子在座,这次楚煌看的分明,确是张浅语无疑了。
张浅语原本就是一副冷漠姿态,眼见有人进来,也只淡淡一瞟,便扭回头去。楚煌不知她心思若何,按说两人见过多次,那次骑着大雕去桃源谷,楚煌还颇有轻薄嫌疑的抱过她,就算再渐忘的人也不该无动于衷才是。
庄忽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劲装,外罩锦缎披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看到三人也不上前招呼,冷哼一声,只作未见。
庄倏微觉尴尬,连忙招呼三人坐下。孔琬微笑颔首,楚煌则在堂中四处走动。
“看什么,又不是鸿门宴。”庄忽忍耐不住,冷冷说了一句。
楚煌回过头淡淡一笑,也不理他。庄倏朝着他直打眼色,要他稍安勿躁。
三人呆不片刻,便听的后堂内一阵哈哈大笑,庄蹁跹伴着一个半百老者大步走了出来。
“孔庄主,久违了。”
三人闻声向着老者望去,顿时齐齐一呆,“是你?”
这老者一身黑缎锦袍,身形高瘦,面如寒铁,额头系了一条玄丝抹额,气度沉凝,颇有鹰扬之势。虽然装束大异,三人仍一眼认出他便是前日江上遇到的那位古怪渔翁。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想不到孔某竟然与横江王当面不识,惭愧。”
“呵呵……”庄丕浑笑道:“老夫不惯在这山寨之中仰食于人,平素常在江中行钓,那日见庄主气度不凡,便有心请你来山上做客,是以才危言耸听坚你之心。我知庄主抱非常之志,定然不惧龙潭虎穴,何况区区鹰愁涧。”
“横江王谬赞了。孔某实不敢当。”
庄丕浑摆摆手,岔口道:“张小姐来我寨中多日,老夫事务繁忙,多有怠慢,还望小姐勿怪。”
“晚辈岂敢。”张浅语微微欠身。
“今日老夫设宴,一来给张小姐陪罪,二来为孔庄主接风洗尘,除了三个小儿,别无外人。几位也莫要拘束。”
庄丕浑向偏厅一让,“几位请。”
“横江王请。”
偏厅早就摆好了桌椅,庄丕浑坐了首位,张浅语坐到左首,孔琬、楚煌、赤飞霜坐了右首,庄氏三兄妹对面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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