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着另一个灵魂,或许你从不察觉她的存在,但她却对你了如指掌。
她就像一面镜子,反映着你的所作所为,也是你亲手赋予她审视你的能力。
这个灵魂没有既定的形象,她的一切皆由你去赋予。她或许会与你志同道合,或许会与你背道而驰,这也是源自于你的希望。
但你选择了让她不认同你,选择让她无情地撕毁你的一切伪装,并用最残忍的词汇来对你进行控诉。然而你又选择了逃避她,埋藏她,可你却不知道,你永远不能摆脱她。
或许你会在某个的时刻,在无意间与她打了一照面,她将以你反映在她身上的样子和你见面。她或许就是你的自我认知。
这个她就是我——一个干瘪丑陋的老太婆——而这个我就是你,你内心深处所认为的你。
你深信拥有足够能力与现实抗衡的你。
==========独角戏==========
“胡说八道!”年沐盈伸出手在黑暗中胡乱探索。她真的害怕了,为了让自己不被恐惧所吞噬,她选择了愤怒。“要是让我逮到你,看我不大嘴巴大嘴巴抽你!”
“难道你就这样狠心地对待一个可怜的老人家吗?”年沐盈越发察觉,老妇人的声音并不来自任何地方,而是来自自己的身体。她吓坏了,以为自己碰上鬼了,狂乱挥舞着双臂,就像黑暗中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向她逼近。“滚!”她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你滚!”
“唉——,”老妇人叹了口气,“可怜的人啊。”
年沐盈拼命捂住耳朵,但老妇人的声音依然徐徐而至。“我说过,你是这里唯一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人。你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自己。”年沐盈再也忍受不了,拼命拍着门,“放我出去!我不要跟这疯婆子困在一块!快放我出去!”她为了让自己相信此间不止自己一人,哪怕再异想天开的自欺欺人的事也会做。
她甚至认为那扇门就是老妇人,抡起拳头就一顿猛打。“我打你个老婊子!”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害怕还是在生气,直把门打得砰砰作响。但那毕竟是一扇厚实的铁门,没打几下,她便觉得一双手痛彻心扉,仿佛骨头都碎了。
她喘着粗气,疼痛让她清醒了不少,理智也逐渐夺回大脑的主导权。就这一顿发泄,让她至少明白到两件事:一、这里确实只有自己一个人;二、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妇人,似乎对自己并无恶意。
她并不相信鬼神一说,但此刻却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鬼——对于人类来说,“鬼神”是万能的解题公式,任何解不开的迷题只要套上这套公式,一切就会变得那么容易理解。但是,自己堂堂一名航天机械工程硕士,好歹也是吃科学饭的人,若碰上什么解释不了就诉诸鬼神,颜面终是说不过去。
“好吧。”冷静过后,她显然镇定了许多,“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既然来找我,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就爽快点,告诉我你到底想怎样。”
“你为什么不先问问自己想怎样?”老妇人说,“你连自己想怎样都不知道,又怎能理解别人想怎样?”
“好笑!”年沐盈反唇相讥,“现在可是你来找我,又不是我来找你,你反倒问我想怎样?好,那我就告诉你,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请你马上滚!”
老妇人咭咭笑着。“你把主被动的关系掉转了。并不是我来找你的,而是你三番四次来找我。”
“这个更好笑!”年沐盈说,“我连你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说什么我找你?”
“你已经忘了。”老妇人不紧不慢地说,“打从你出娘胎至今,你就不厌其烦地来找我,求我帮你。我甚至能说出你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来找过我,你信不信?”
年沐盈轻蔑地笑着。“好!别说我不给机会你吹牛。你倒是说来听听。”
“第一次,在你五岁的时候。你因为布娃娃让你表兄弄烂了,然后哭着来找我,说要让他赔你。是不是?”
虽然年沐盈对儿时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却记得有个表哥老是喜欢欺负自己,不是撕烂自己画的画,就是拿颜料涂自己的衣服,而最让她伤心的那次,就是他把自己那不管昼夜都喜欢抱着的布偶给剪成布渣,害自己足足哭了一天。这件事算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受到的打击,故而至今仍历历在目。
现在,她听到老妇人如此说,突然觉得对方似乎有些门道,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老妇人见她久未回话,便再次问道:“是不是曾经发生过这件事?”
年沐盈既不想回答“是”,也不想回答“不是”,便只好说,“你接着往下说。”
“好。”老妇人的语调也渐渐慈祥起来,“第二次,在你八岁的中秋节。你因为功课没做好,被班主罚抄课文。你看着别的小孩都在街上玩灯笼,气得要哭,然后就来找我,让我代替你罚抄。”
老妇人说的第二件事,同样是年沐盈为数不多能记得的儿时记忆。这让她既惊又奇,琢磨不透这如鬼如魅的老妇人怎会连这些也知道。
“第三次,是在你小学毕业考试的时候。那天你正考着语文,碰上一道不会做的题目,然后你就来找我帮你做。
“第四次,是你在初二喜欢上同班一个男生的时候。你天天偷瞄人家打篮球,却不敢跟人表白。然后你就来找我,让我去替你一诉心中情。
“第五次,是你在高中的时候。你的初恋男朋友因为你而跟另一个男生打架,然后你就来找我,让我去替你男朋友助拳。
“第六次,是你高考的时候;第七次,是你上大学的时候;第八次,是你参加工作第一年的时候;第九次,是你结婚当晚;第十次,是你想升迁的时候……还有你堕胎的时候、离婚的时候、再婚的时候、快死的时候和多得数不清的自责的时候。直到今天,在你百无聊赖,感到压抑、空虚,觉得再不找个人聊聊,自己就会疯掉的时候,你都曾经来找过我。”
年沐盈越听越惊。即使是父母,也从未如此深入了解过自己的内心世界,而这个素未谋面的老妇人竟说得头头是道,甚至比自己更清楚自己。她感觉自己在老妇人“面前”就如一块玻璃,人家只稍一眼,就已经把自己看个透彻。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已经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我说过,”老妇人说的每一个字,在年沐盈听来都如此铿锵有力,“我就是你,一个能包容你犯错,容忍你逃避问题、逃避责任的你。”
年沐盈被她说糊涂了,脑筋根本转不过来。她苦笑着,觉得这一切都荒唐之极,一个陌生的老妇人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如数家珍般陈述了一遍,为的竟是证明她就是自己。这可笑透了,“如果你是我,”所以她不得不问,“那我又是谁?”
“你是我,我是你。你既是你时又是我,我既是我时又是你……”
“我听够你的废话了!”年沐盈愤然打断她的话,“什么你呀我呀!我就是我,你永远不可能是我,我也永远不可能是你!”
老妇人柔声说:“我没办法跟你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因为你也解释不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的东西,我同样不知道。我所说的一切,只代表着一些你或遗忘或逃避的想法。你把那些你最不愿面对东西都交给了我,换句话说,我也是你不愿面对的你。”
“你既然说,我从小到大经常来找你,可为什么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就在这时候才出现?”年沐盈努力保持着逻辑思维,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我不知道。”老妇人的答案几乎在她提问的一那刻同时产生,“因为你也不知道。”
“我求求你……”年沐盈哭了,带着哀求的语气,“你放过我吧。”
“并不是我不放过你呀,孩子。”黑暗中,年沐盈仿佛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慰着自己,“而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啊。”她想去抓住老妇人的手,可只抓到满手空气。她抱膝痛哭起来,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而被人拆穿的孩子,一直哭到筋疲力尽,才抽噎着睡去。
时间在黑暗中悄然流逝,那么不着痕迹,那么虚无。当年沐盈再次有知觉的时候,眼前的黑暗让她分不清是虚是实。朦胧中似有人呼喊自己,叫声是如此急切而空洞,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才传达到她的耳中,最后竟酝酿成一声无比刺耳的惨叫!
她顿时醒了,骨碌着一双眼在黑暗中挣扎,寻找着声音的源头。这不过区区几平米的杂物房,在黑暗的修饰下显得深不见底。她深信,声音就是来自那深渊之中。她站起来伸手向前摸去——纵然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但她的腿步却不敢往前挪开一步,仿佛她前面就是一个万丈悬崖。
那惨叫声太真实,让她打心里相信一定有什么人与她同处一室。但她把手臂伸尽了,摸索到的仍只是空气。她便鼓足勇气,试探性地拖着地面迈开脚步。一步之后,她发现跟前并非悬崖,便又缓缓迈出第二步。如此三、四、五步,她的手终于触碰到一件东西——一柄竹杆。她提起来,只感到竹杆下端颇有重量,便顺势往下摸索,才发现那是一柄拖把。
百无聊赖的人,拿着什么也会捣鼓一番。她开始挥舞着拖把,早把惨叫声忘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拖把头与地面墙壁的撞击声,一下接一下,富有节奏。她莫名奇妙的感到愉悦,仿佛每用拖把敲击一下,地下就会喷薄出一股甘泉,就会盛开漫无边际的花丛,叫她不得不伴随着节奏哼上两段喜爱的音乐。
相比于拖把的撞击声,她哼奏的音乐则显得杂乱无章。一时是交响乐,一时是钢琴曲,一时是戏曲,一时是流行曲,而且只有她才知道自己在哼唱什么。她的神经变得如此细腻和敏感,仿佛每一粒尘埃着地都能牵引起汹涌而澎湃的快感。她不知道,这正是精神频临崩溃边缘的症状,倘若她一直沉溺在此,恐怕这一生都只能沉沦在此。
她舞动拖拍的速度越来越快,哼奏的歌曲亦逐渐变成没有意义的呢喃,再也听不出半点旋律。她突然想要倾尽全力地奔跑,无拘无束的,跑到她幻想中的天涯海角。可在这密室之中,她若奋力奔跑起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但她哪里知道这些,错乱的神经让她以为自己身处在草原之中,她只想到奔跑,铆足了劲就要一跃而起,仿佛前面就有一群牛羊在等她策马追赶。
然而,就在她梦至最酣,也是最无防备的时候,房门突然“咔嚓”一声开了。她的个人独奏戛然而止,什么草原牛马甘泉花丛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僵立在那里,如像发条已尽的玩具,只能瞪着一双大眼,朝门开之处看去。
倾泄进房间的,是一团摇摆不定的火光。旧困黑暗的她一时适应不了光线,微微侧起脸回避,却又不舍得错过眼前任何一个画面。她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亲切感,她知道吕湘英回来了。她眼泛泪光,咕哝着连她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语,奋身扑向吕湘英的怀抱。
“你可回来了!”她哭着说,“你终于回来了!”
吕湘英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她在吕湘英的怀里感到一股醇厚的暖意直沁心田,将她的恐惧、凄凉、幻像驱散得一干二净。她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时刻来得更幸福了。“我们忘了过去,重头再来吧。好吗?”她满腔柔情地说着,又满怀羞涩地牵过吕湘英的手,“我知道你还爱我的,是吗?我知道我当年很任性,对你造成很大的伤害,我……”她突然止住了话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仅存不多的理智,让她察觉吕湘英的手有些不妥,好像多了两根本不该存在的……手指!她猛然抬头一看,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在她面前的,赫然竟是在“逐日”号中狠心舍己而去的丈夫——聂纪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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