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容直睡到第二天才醒过来。
可能睡得太久,他睁开眼睛又闭上了,脑子混混沌沌,不知现在是早是晚。
又过了好一会,可能他又睡了一觉,门外传来杂乱而多的脚步声,来回几趟,声音虽然刻意放低了,却还是有些轻微的响动。方容如果没有醒,或许还可能听不见,但他醒了。
没有敲门声。
方容也没在意,他起床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堆人。
站着一堆抱着一堆东西的人。
乱糟糟的,看着稍微有点烦心,方容看着管家手里看起来就很复杂的衣服:“这是要做什么?宫中有宴会要参加?”除了宫里那位要举办的宴会,方容还没见过管家这么大张旗鼓的样子。
管家笑了笑。他还没开口,院外又走进一个人来。
一个丫鬟搀着老夫人,两人前脚后脚走到方容面前来,没等方容问,老夫人道:“今日府里要办百花宴,你准备准备吧。”
“百花宴?”方容懵了:“为什么要办百花宴?”
管家说:“王爷不是跟我说,我开心就好,我把此话转告老夫人,老夫人道王爷是脸皮太薄,羞于出口才这般隐晦告知于我。我实在蠢笨,竟未曾察觉。幸好有老夫人提点。”
说完他和老夫人对视一眼,貌似很是感激的冲她弯了弯腰。
方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装模作样。
楚文方正站在管家身后。他一直垂首不语,一次都没有抬起头来,方容不由看了他一眼。
老夫人说:“这件礼袍是连夜赶制的,稍稍有些不尽如意,今日穿过明日再换其他吧。”
方容抓住她话里的重点:“明日再换其他?明日?百花宴要办几日?”
老夫人拍了拍搀着她的丫鬟的手,示意她退下半步,然后才说:“拓之,你年岁不小了,你父皇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有了你。可你如今却连个侍妾都不曾有。”
方容虽然欣赏美女,但是一夫一妻制是在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对现在遇到的窘状,他当然也不会去和老夫人辩驳什么,毕竟在这个时代,不要说王爷,普通的人家只要养的起,三妻四妾都是没关系的,从小在身边养一个侍妾的实在稀松平常。
反而出身尊贵的皇子很少有侍妾。在皇帝没有立下太子之前,所有的皇子都有可能继位,最初可能都碍于名声考虑才会如此,不过久而久之,大概就成了约定俗成的事,到了方容这儿,连小时候伺候的人都大多是太监而不是宫女。
直到出宫建府,他身边才渐渐有了让他娶亲纳妾的声音。
不过他一直都充耳不闻就是了。
可现在老夫人的意思明显是不容许他再充耳不闻下去了,这是要相亲的节奏啊!
“老祖宗办的百花宴,五日有之,十日更有之,却没有一日的说法,王府不能坏了祖宗规矩。”老夫人说:“我知你向来不喜繁文缛节,便折中取了三日。”
“三日后,我要你娶王妃过门。”
她说话掷地有声,完全不给方容半步退路。
方容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这件事已经是铁板钉钉了。先皇在世时都颇偏信她的话,导致她一言九鼎,对着自己的儿子,当然更没什么顾忌。
虽然如今人人都尊称她一句老夫人,可细算下来,她连四十都还没过呢。方容出生时她才十几岁的年纪。先皇生前,她在自己的脸上下了不少功夫,如今先皇不在了,她仿佛对保养失去了兴趣,这才显露疲态。
尽管如此,京城同龄的贵夫人也不会有比她看起来更年轻的了。
她年轻时必定极美。
撇去这些不谈,方容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尽量劝老夫人放弃这个念头:“这样太草率了吧?王妃可不是开玩笑的,是要当家做主把持后院的。若我中意了一个什么也不会的丫头——”
“那我便让她会。”老夫人打断方容的话:“你对婚事一再拖延,今日却不得不去了。我昨日便已下帖宴请京城诸公,再过片刻也该到齐了。”
闻言方容刚想说话,门外却突然冲进一个侍卫来。他跑进院里来,顾不上什么规矩,直挺挺往方容面前单膝一跪:“王爷快快出门见驾吧!”
方容眼前一黑。
侍卫接着说:“官家到了!”
院子里瞬间有些慌乱了。
老夫人先是看一眼方容刚起床的糟乱模样,当机立断挥袖道:“我去见驾,王爷先整理好仪容吧。”说完便走了,脚下迈的步子比来时大了许多。
方容任由丫鬟们七手八脚地给他更衣。因为不敢让皇帝等着,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楚文方还是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方容问他:“狗蛋他们呢?”
楚文方这才说了见面的第一句话:“萧——”他抬脸看到方容的眼神,改口道:“萧兄与狗蛋已来过一次,只是王爷尚未起身,属下便让他们回去了。”
不知道谁搬来一张椅子,方容坐了下来。
楚文方下意识上前为他梳头,管家眉头一跳,看方容没有拒绝的意思,才示意准备上前来的丫鬟住脚。
出京这么久一直都是他来冠发,方容早已习惯了,只是又问:“萧正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楚文方摇头,想起方容背对着他肯定看不见,才开口说:“未曾。不过狗蛋倒是提了一句,他问王爷何时为他安排武师。”
方容失笑。
管家看已经差不多了,提醒道:“王爷,陛下已等了许久了。”
方容叹口气。
他现在实在不想走出这间院子。
百花宴如果还能勉强让他提起一点兴趣,那方冀的存在就绝不是让他更感兴趣的事了。说不好这位万万人之上的天子发起火来,王府都能给砸了。
管家看出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却以为他还是不愿参加宴会,是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方容磨蹭了一会,才背着手走了出去。
管家立刻笑了起来。
楚文方攥起手中的木梳,在原地站了良久,待差点看不见方容的背影,才抬脚走了一步。跨出这一步,他又顿了顿,把梳子贴身放好,这才快步运起轻功飞身上前。
方容一路应付了不少凑到他面前打招呼的人,假笑地自己都觉得牙酸。可怕的是,即使应付了这么多人,他还是很快就走进了方冀的视线。
得益于管家一声又一声的‘王爷,官家该等急了。’
方冀确实等急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急眼了。
方容很有转身就走的冲动。但是他也明白,私下里他可以直接抱个拳告罪走人,可现在当着京城这么多达官贵人的面,如果下了方冀的面子,那就不得了了。
“二哥,”方冀的假笑比方容的还要牙酸:“来的可有些迟了。”
方容干笑:“陛下恕罪,微臣前几日赶路有些乏累,这才起迟了。”
方冀还是笑:“连日赶路,怕就是为了赶回来举办百花宴的吧。朕倒没看出来,二哥竟有如此雅致。”
众人哄笑一声,都觉得皇帝是在打趣。站在方冀身旁的老夫人察觉出几丝异样,她看了方容一眼。
方容头皮一麻,不想被她看出什么来又被说教,于是走上前来:“陛下,群臣等着陛下开宴呢。”
他的本意是提醒方冀,群臣都在呢,要优雅,可方冀大概怒火旺盛居然没有听出来,反而觉得方容迫不及待。还好他没有失去理智,于是长袖一挥,转过身没让众人看出他脸上的怒意,他走到主位前再转过身来,直接道:“开始吧。”
话音刚落,一声悠扬的琴音忽然响起。
一众身着白衣面带白纱的舞女从众人中间走了出来,个个身姿轻巧,明眸善睐。她们脚腕上挂着一串小铃铛,每一步都清脆作响,悦耳极了。有位身上穿着的红色纱衣的曼妙女子,走动间红纱微微扬起,面纱也随之摆动。
她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只看眼睛便知道是位出挑的美姑娘。
这时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方冀坐在了主位。
所有人也都坐回了被安排的位置。
老夫人在方容耳边说:“听这琴声。”
方容听着琴声望过去,才发现弹琴的也是一位姑娘。她长相柔和,弹出的琴音也很温婉,聚精会神,并没发现他二人的视线。
老夫人说:“这位是张尚书之女。”
方容闻言在场内扫了一眼,果然看见了张泉。
老夫人说:“此女性情一如手中琴,王爷一听便知。”
方容已经打定主意混过这三天,她说什么都应着。
老夫人倒是没对场中的舞女多做点评,看来她们只是舞女罢了。
方容对身旁楚文方说:“去给我拿点东西吃。”老夫人和管家都没想到皇帝会来,他本该坐在主位的,可现在主位被方冀坐了,他乐得清闲不会被人观赏。可桌上的点心看起来又干又腻,完全不符合他的口味。
“二哥,你准备何时成婚?”
方冀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方容手一抖,刚拿的酥糖就掉到桌上,他忙捡起来放回去,才转脸看过去。
方冀漆黑的眼眸盯着方容:“朕好备一份大礼。”
他们离得较近,方容听清的别人不一定能听清,不过他还是压低声音回道:“陛下,微臣早晚要成婚的。”
方冀脸上的假笑退了个干净。
楚文方端着吃食走过来,他耳力一向过人,正巧听到两人的对话。
台下一曲舞终于结束,楚文方趁机看了一眼方冀的神情。对方果然——
就在这时!
那被众星拱月的舞女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来,直指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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