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保安立马堆出一脸媚笑,屁颠屁颠跑过去,抢过车把,把自行车推到了树荫下。
然后引领着杜和平走到了大门口,这才看到,正在查验证件的全是城关派出所的人。
保安跟他们说这是吴总的大爷,贵客,用不着登记了。
见城关派出所所长于建亭站在登记人员的后面,杜和平故意把眼镜摘下来,朝他眨了眨眼。
于建亭忍俊不住笑了起来,把脸扭到一边,大声说:“大爷您好,请进!请进!”
“大侄子好,辛苦了!”杜和平趁机占了一把便宜,重新戴上眼镜,大摇大摆走进了厂区。
沿着红地毯走到宽敞的厂房里,看到在开放式的大门左侧搭了一个二十多平方的台子,台子用绿色的地毯覆盖了,四周摆满了鲜花,后面立着一道看上去有三米高的显示屏,正在播放着晨光再生的纪录片。
屏幕下方是主-席-台,台上已经坐满了人。
杜和平透过墨镜扫了一眼,见市里的一把手马光荣坐在正中,吴富贵在他的右手边,两个人正扭头面对面说着什么,看上去很融洽。
其他主要领导也都在坐,正面无表情盯着台下的“观众”。
他贴着墙角挤到了里面,看到曹副局长也在现场,正站在庞大的设备前观望着。
杜和平走过去,问曹副局长:“你怎么也来了?”
可能是音响开得太大,曹副局长没有听出他的声音。
回头看一眼,皱着眉头问一声:“咋了?我不能来吗?”
“你那么忙,日理万机,怎么会来凑这种热闹?”
“我是来凑热闹的吗?”
显然,曹副局长已经认出了杜和平,接着说,“这可是全市政治经济生活中的重大事件,也是马书记的招商引资项目,我能不来吗?”
“这不是吴总的项目吗?”
“马书记引进来,总归有人替他干吧?”
曹副局长上上下下打量了杜和平几眼,鼻子一横,说,“瞧你穿成那样,就跟个二鬼子差不多。”
杜和平说:“我这是化妆侦查,免得引起对方的怀疑。”
“屁!你压根儿就没领会我的意思,警卫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造声势,让领导们看到咱们对这项活动的重视。”
“我只重视我的案子。”
“我倒是希望你一点都不重视,却利索地把案子给破了。”
正说着,纪录片停止了播放,大屏幕切换到了主席台上。
主持人正襟危坐,宣布庆祝晨光再生能源有限公司新项目运营活动开始。
杜和平小声问:“怎么这么早?”
曹副局长抬腕看了看表,说:“据说是马书记亲自定的时间,再说了,现在不让宴请招待,早结束早自由活动。”
“好了,您继续造声势吧,我去那边转转。”杜和平嘴角一翘,朝着北面走去。
首先讲话的是马书记,他慷慨激昂、满怀深情地对晨光公司作出了褒扬和肯定,高度赞扬了吴富贵同志为全市经济发展、为一方老百姓作出的巨大贡献。
接下来是吴富贵发言,他上来就是一通感恩戴德,感谢马书记为晨光集团废寝忘食、日夜操劳,百忙之中亲自陪同谈项目;
感谢在座的各位领导,无时无刻不在关心支持着企业的发展;
感谢在座的各位同仁、各位亲朋倾力相助,添砖加瓦、釜底送薪,有了你们的支持,才有了晨光的今日
说到动情处禁不住泪水潸然,几度哽咽。
随后又有几位领导相继发言,内容相似,版权通用,无非是祝贺、肯定、鼓励云云。
杜和平暗中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与举止,没有深刻领会发言内容,只觉得有股怪味,一地鸡毛,满屋肉麻。
讲话结束,进行了开机仪式。
负责项目安装的“海龟”谢东亮身着正装,戴白手套,玉树临风站在设备前,随着全场和鸣的倒计时声按下了开关键。
机器轰鸣,运转正常,几名身穿崭新工装的工人驾驶着小型铲车,把纸壳、塑料分别装进了设备里,转眼间,运转的履带上就传送出了被挤压成块的木浆粉末,以及塑料半成品。
车间内一片欢呼雀跃,气氛爆棚。
接下来,由吴富贵解释新设备的原理和功能。
他手持麦克风,刚寒暄几句,还不等步入正题,眼睛突然一阵呆滞,卡壳了,随即身子一歪,一头扎进了木浆粉末里。
杜和平循着吴富贵目光定格的着落点看过去,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头的小波浪卷发,碎花短衫,蓝色裤子
活脱脱一个杨秀珍!
他心头忽悠一阵,燥热难耐,还伴随的嚯嚯的隐痛。
这怎么可能呢?
自己的妻子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人死岂能复生!
可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却又透着梦幻般的虚渺。
现场乱做了一团,很多人围拢在吴富贵身边,呜呜泱泱,焦心呼唤。
市里的黄书记站在旁边,大声命令随身秘书,赶紧拨打120。
摩肩接踵的人群挡住了杜和平的视线,他奋力逆向挣脱。
再次看到那个“杨秀珍”时,已经只剩了远远一个背影。
她脚步轻捷,行云流水一般,走过一段红地毯,然后拐向了东边,从花坛后面的侧门走了出去。
门上有锁,却是开着的。
杜和平断定,她不是临时选择走这条旁门侧道,而是提前踩过点,或者是有内应指点。
也就是说,这又是一场有计划的行动。
可那个貌似自己妻子的女人站在台下,看上去与吴富贵的直线距离差不多有二十米,她究竟做了什么,就无声无息把吴富贵击倒在地。
就连她的发型、着装也是个谜,为什么刻意以“杨秀珍”的形象出现?
杜和平从侧门里走出来,女人并没有走远,正沿着厂区东侧的通道往南行走,还不时回头打量一眼,间或减缓脚步,看上去像是在等着追赶他的人。
可当杜和平加快脚步,她也跟着提速,中间始终隔着相同的距离。
拐向东西方向的宽敞马路后,她不管不顾融入了车流,脚步灵巧,行动敏捷,穿行在车水马龙中。
杜和平反倒为她捏了一把汗,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当他恢复理性,意识到自己放走的也许是个罪犯时,脚不沾地跟了上去。
可早已无影无踪。
她去哪儿了?
马路中间没看到有车停下来,路边也不见有车开门接应,难道她就是个影子?
一个虚幻的影子?
杜和平不甘心,又沿途追赶了一阵子,依然徒劳,再也没能见着“杨秀珍”的影子。
此时此刻,吴富贵已经被急救车接到了医院里,而厂区内的活动仍在进行中,吴富贵倒下了,谢东亮站了出来,他以工程师的身份,手持话筒,如鱼得水,夸夸其谈。
他从设备原理讲到了废品加工,再谈到成型产品的应用,又从经济价值、社会效益,谈到了环保理念。
话语从容,天花乱坠,行云流水,直把在场的人说得心悦诚服,默默点头称颂。
虽有惊险小插曲,但结局良好,庆典活动取得了圆满成功。
马书记一直坚持到最后,临行前紧握着谢东亮的手,动情地说:“你真不愧为是“海龟”,是我们莲东市的珍稀人才,晨光的未来靠你了。”
谢东亮表情淡定如常,毫无波澜,凉白开一样说了几句:“书记,没啥,我就是个打工的。”
“好好,恃才不骄,虚怀若谷,大器必成。”马书记拍了拍谢东亮的臂膀,转身离去。
归队后,曹副局长把杜和平喊到了办公室,面对面坐着,沏一杯茶递给杜和平,却不急着说话。
杜和平如坐针毡,暗流虚汗,预感到他又该给自己上眼药了。
曹副局长喝完一杯茶,说:“老杜,辛苦你了,这次警戒任务完成得不错。”
“还说呢,吴富贵出问题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没事,死不了。”
“可不管怎么说,终归还是出意外了,我正琢磨着撅屁股挨板子呢。”
“我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吗?随随便便打过你板子吗?”曹副局长喝一口茶,接着说,“吴富贵晕倒,是因为太累,身体出状况了,不关咱们的事,我们的职责是维持好现场秩序,保证领导们的安全。”
“曹局,你这儿还有烟吗?”
“你还真是要着了。”曹副局长站起来,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了一条烟,递给杜和平,说朋友送的,你拿去抽吧。
“大华子呀,不要不要,这烟我抽不来。”
“毛病,拿着!”
杜和平接过来,边拆封边说:“据我观察,曹局的朋友都不是一般人,送东西也出手不凡,不是高档茶,就是名牌烟,层次不低啊。”
“是不是怀疑我受贿了?”
“我可没那么说,是你自己承认的。”杜和平抽出一支烟,打火点上,猛吸一口,呛得直流眼泪。
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一会儿转转,冲出眼帘,噼里啪啦,失控了。
“怎么了?这咋还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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