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将最后的话说完,可桑衍已经明白了。
慕流央的母亲啊,也不需要任何的掩饰,正是因为吞吃过命魂,才能化作人类,而慕流央与他完没有展现出繁灵特征的姐姐,又真的是因为混血吗?
谁都不敢去猜测。
“阿衍,我是人类吗?”慕流央连呼吸声都低不可闻,他最后能够询问的两人一个已经永远被葬入地下,另一个活在自己的梦境中,梦境中有个年幼的慕慕,但那人却不是站在这儿的慕流央。
慕流央这是在回答她还没问出口的问题。
‘依靠吞噬命魂去变为人类,会安一些不是吗?’
‘可若如此,我与怪物又有什么区别?’
‘仅仅是吸收力量而已……’
‘那便是承认自己并非人类。’
十三年间慕流央无法去向任何一人询问,东亭心软却将大义看的很清,慕垠爱他却不得不维持着家族的表象,许行素无法理解他对人类的坚持,而桑衍本身已经陷入困境,两人只会一同坠入深渊。
“阿衍,我是人类吗?”
桑衍无法做出回答。
她望向灯火通明的前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在黑暗中,慕流央看不清她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中,是否有过灯火的影子。“流央,你的心愿呢?”
你认为自己会是什么?人类、繁灵,或者站在与之完不同的立场之上,视这二者皆为仇敌?你又希望自己成为哪一个?
“我不知道。”慕流央从没有过什么心愿。
这世间他唯一牵挂的人将会在不久后死去,桑衍的前路他无法插手,而他对自己本身,也没有除了活着之外再多的期望了。
“会有的。”桑衍目光的终点是黑暗中慕流央看不见的地方,他听见桑衍用类似于温柔的语气说道。“至少会有人什么都不在乎,不是吗。”
灯火阑珊下,苏猗湖指尖拿着一朵海棠绢花,缓缓簪于鬓角,她似乎察觉到了谁的视线,环顾四周,然后撞入一片烟雨凝结的天青色中。
她惊讶的朱唇微张,然后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慕流央步子一倾,那女子美的叫他连呼吸都停住了几分,他无意识的抬步向她身侧走去,而苏猗湖声音清澈带着笑意。“好巧啊慕公子。”
慕流央并未答话,失态的盯着她的模样,苏猗湖疑惑的问了一句‘你怎么了’,然后提着裙摆转了个圈,乌发也在半空中划过一线。“是我太美,被迷住了?”
慕流央。
你的心愿是什么?
桑衍的话尚在耳边,眼前是少女双手提裙等待着他的答案,于是慕流央垂眸轻笑一声,回答道。“是啊,是猗湖太美,叫我挪不开眼。”
后方见慕流央终于回到往日模样的桑衍站在原地,苏猗湖发现她的身影招手问她过不过来,摆了摆手指表示自己就不过去打扰二人了。
苏猗湖不和她客气这个,指了指鬓角海棠,表示自己会给她带漂亮绢花的,桑衍点头应下,看着二人逐渐消失于灯火之下的身影,桑衍沉默片刻,低下头叹了口气,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给人做人生导师这么累的吗?
压根没有能犹豫自身立场的这种感情,桑衍也无法思考自己究竟是人类还是怪物,如果成为人类能留在她在意的人们身侧,她便是人类,如果需要用暴力打破一切险阻,她便化身神明。
只要她心愿未了。
桑衍又变成一个人走在街上的情况了,许行素的气息隐约是在附近灯市,估计玩的很开心吧,慕流央更不用说,所以她自己要怎么办呢?
要是这一次白狼也在就好了。
桑衍翻过最初落地的那户人家,点了点摇着尾巴欢迎她回来的狗狗的脑袋。
……
少女独自立在绢花摊前,衣饰稍有些繁琐,薄而长的袖子十分宽大,她便用一手揽住另一手衣袖,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悠悠落在了绢花之上。
人流往来,却都似乎看不见她一般。
“小姑娘喜欢这绢花啊?”守摊的是个老婆婆,瞧着面前十四五的少女,笑眯眯将绢花塞进她手中。“小姑娘长的俊俏,这算是婆婆送你的了。”
“多谢。”少女端详着掌间绢花,轻笑一声,转身时候编成一束的长长金发随着动作轻晃,衬着少女扶柳般纤弱的腰身,平添了几分妖冶之姿。
她步子轻慢,犹如旧阁闺中的世家女子,可仅仅数步,便彻底消失于人流之中,少女行至齐眉桥边,回身一望,将那绢花比在发间。“如何?”
“不如何。”
似乎是凭空出现在她身后的白衣男子缓慢出言,惹得少女轻叹,手一扬那绢花便落入湖水沉没,而少女不满的叹息。“骗我一句也好啊,帝君大人。”
“不在你的极北呆着,来东亭做什么?”白狼依靠在齐眉桥边,望着对面看上去,只是寻常人家偷着出来玩的小少女,语气算不上温和。
“帝君大人说话可真是不客气……”
少女坐于湖岸,稍提裙摆,一双赤足踩入水中,脚腕上的银镯相撞发出了清脆响声。“要说我来做什么,束柳宫你还记得吧。”
“束柳宫?”白狼一怔,这他倒是熟悉,神明眷属的束柳宫以现世神明为首,他在上次圣子继任时候还去过一回,不过束柳宫千年来几乎没什么改变,安安静静呆在那边,又怎么了吗?
少女抬腿踢动水面,平静望着倒映的月影。“若说现世的神殿,束柳宫也算是一个,神明将死之前曾将意识俯身其上,至今仍守着预言被封禁在束柳宫中。”
“神若有言……”白狼眯起了眸子,话音一转。“那人还没死?”
束柳宫所侍奉的神明,是以预言著称的旧仙一族,在整个神明种族覆灭之前,这一族必然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为其眷属的束柳宫才能保存建制,同时有神明以一团血脉的形式存活之中。
只是血脉必将被时间所摧毁,他上次去束柳宫见那人,也该是百年之前了吧,时间过去这么久,他还以为那人会睡着睡着就醒不来了呢。
“活的不算好,但也轻松。”少女回答道。“这一任圣子几乎就是第一任圣子的转世,资质是前所未有的好,那人也该想将所有的血脉放在这位圣子身上,然后生造出一个继承人了吧。”
“所以你此来,是看看那位圣子如何?”白狼回忆起年幼时候的苏猗湖,低声感叹道。“她也是来不及了。”
“我们这些人,哪一个能真真正正不死不灭呢。”听见白狼的叹息,少女动作一顿,笑着伸出手捧起一掌湖水。“她走后只剩下你我二人,若我也死了,可就指望着你,能继续为神明证明了。”
那些水于她掌间抖落,连半分水痕也没留在她手上。
“大祭司弱柳之姿,没有眷属傍身,就不怕谁给你劫了去?”白狼瞧着这人用手推一推就能摔在地上的模样,出言嘲笑道。“怎么说我与大祭司认识也这么久了,眼看着你死的不雅我可是于心不忍。”
“这不是指着你保护了嘛。”少女确实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大祭司大祭司,这千年来我可是听烦了啊帝君大人。”
这人就不能和他说点正事,要么就冷着脸恐吓威胁,要么就是没完没了的玩笑话,大祭司三字她听过多少人这般唤她?偏每次白狼说出来就嘲讽的很。
若能死在这里……
少女叹一声仰起头,望着淡淡月色,月色中似是遥远极北,尚未被冰雪所覆盖的模样,莺蝶山水,人族朝圣,还有少女银镯赤足,于神坛上翩翩起舞。
向着她的心之所向。
她才不要死在这里,就是死,也要爬回极北去。
“那非要我叫你一句‘霜引’不成?”白狼眸子轻眨,一字慢过一字,深金色中的深情看的少女脊背一寒。“阿引?霜儿?霜霜?”
“闭嘴吧帝君大人!”
……再不打断会活生生被这人恶心死的。
见白狼无辜收声,霜引长叹一声,知道这回束柳宫的事白狼又是不会在意了,他巴不得这天下动荡,多些热闹让他看吧?真的是。
算了,这些关她什么事?反正出生在神明年代之前,至如今真正‘活着’的,可只有白狼他自己,会被天下所波及的自然也只有他一人。
“行了,少说些玩笑话,我一时半会死不了,你也不用心神不宁了,就继续去见你的心上人吧。”她认识白狼的时候,白狼才十几岁的年纪,到如今多少年了,能看不出他心中想着什么?
“大祭司也该自己小心些,别总等着白狼英雄救美。”白狼一句惹得霜引笑出声,她听见白狼转身,没有回头,只收了笑意低声唤道。
“白狼。”
白狼并未停步,少女沉默片刻,才自言自语道。“这个被诅咒的天下,可容不下完满结局啊……”
……
桑衍用二指挨住小狗的爪,叫小狗摇着尾巴站了起来,她面对着狗狗做出的滑稽动作并不笑,却继续指引他做出其他更多的动作。
一盏花灯垂落在颈侧。
桑衍一怔,转过身来,白狼俯身在她背后,捏着花灯。
“如何?”白狼见她自自己掌中接过灯杆,灯火随之摇晃,便直起身瞥了一眼冲着这边低声呜鸣的小狗,那只狗立刻夹着尾巴逃进了窝中。
“很好看。”桑衍提着灯站起身。“路过?”
“差不多吧。”白狼指尖一点,花灯四角便如盛开般燃起白焰,在夜风中透着花灯原本的颜色,美丽的只要是个女子便会心动。
桑衍不知自己是否对花灯心动,她拨弄着那些白焰,看着他们缠上自己手指,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望向近在咫尺的白狼。
她有要问他的事,可这会儿又问不出口了,夜风正好,手提花灯,就这般安安静静的漫步街市,某人为伴,不才是花灯节日间最该做的事情吗?
“查到什么了?”
白狼主动问她一句,伴着桑衍离开这家院子,向着东亭学会的方向走去,那边也正是慕城东郊湖水,和花灯节日所在。“黑龙曾经活动的区域我看过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神明沉眠之地。”听见他的话,桑衍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对于黑龙神殿的记载,似乎只有这一句而已。”
“沉眠……”白狼声音渐低。
沉眠便是死亡,若从这里出发倒是确实,神殿是神明类似于家祠的地方,所有亡故者会回到一团血脉的状态,被后嗣放入神殿深处。
“神明既死,她便是神明。”桑衍复述过,确实没什么头绪,望向白狼希望他从从中了解到一些。“书上还有这一句。”
“很久以前的时候,确实有过神明若是离开,便以其祭司为神明化身的习惯,不过那是神明年间以前的事情了。”白狼回忆着。
“黑龙的祭司?”桑衍从不曾听闻过这件事,与信仰不同,神明仅仅是个种族,所以应该不存在祭司这一神职,难道指的会是眷属吗?
“不,这个她……应该是指神殿本身。”白狼停下步子,指尖一团白焰正燃烧着。“诸神,即神明自身,神明虽然死亡,诸神却会被留在神殿之中,这一种族也许终将死去,可屹立不倒的神殿中,是被留下的无数诸神。”
“神殿究竟会在哪里呢。”桑衍伸手将那团火焰纳入掌心,茫然的眨了眨眼。“能够留下记载,是因为已经走到了黑龙潭之中吧。”
“束柳宫。”白狼缓慢开口,见桑衍疑惑望来,出言解释道。“束柳宫中,有个将自己与束柳宫放在一处的神明,她也许会知道黑龙神殿的事情。”
“你去见过她吗?”桑衍知道白狼若想过去也不过是眨眼之间,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些阻碍吧。
“那人意识快要消散了,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肯见人。”白狼眯着眸子稍一停顿,随即继续道。“但有关圣子的事,她是一定要亲自过问。”
圣子如今还在东亭,就是说最起码在盛典结束之前,那个人是谁都不会见的,看来关于神殿的事情,又要搁置下来了。
而且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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