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被越千秋一路拖拽,强行离开屋子,出了院子,沿着院门外那条小道走出去老远,小胖子方才如梦初醒,慌忙猛然用力,想要挣脱这家伙。如今他的力气比越千秋更大,自然轻而易举做到了这一点。眼看越千秋被甩开后手撑围墙,面色疲惫,他不禁又有些后悔。
想到越千秋刚刚维护自己的样子,他不自觉地上前搀扶了对方的胳膊,可刚刚压在心底的那个问题却是忍都忍不住:“萧敬先……不是,嗯,那个裴宝儿真的有了?”
“假的。”迸出两个字后,见小胖子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金鱼,越千秋这才没好气地说,“我又没回过金陵,谁知道裴宝儿有了没有!他不是成天惦记着找到姐姐找到外甥吗?现在给个儿女让他牵挂去,省得他老是发疯,烦得别人辗转难眠!”
晚几步跟出来的陈五两闻听此言,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他突然蹭得一下跃上围墙,放眼眺望四周,甚至还亲自过去查看了几个容易藏人的地方,等确定四周围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想越千秋还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往外乱说。
等到重新落地时,他免不了用冷飕飕的目光看向了周围的那几个内侍。越千秋对付萧敬先这灵机一动的一招非常绝妙,可如果走漏了风声,难保不会起反作用。值得庆幸的是,刚刚听到这话的就只有这几个分派给太子的内侍,而这些全都是他的心腹。
在他的盯视下,几个内侍争先恐后地赌咒发誓,声称绝不会泄漏越千秋刚刚那些话。而直到这时候,小胖子方才如梦初醒,正要再郑重其事地警告一遍,陈五两却已经开了口。
“若是外间有一丁点的流言散布,那么,我也不杀你们,直接把你们还有你们的家里人全都送去矿里,干到老死在里面的一天,明白了吗?”
见众人诚惶诚恐地再次承诺绝不泄漏,陈五两这才无可奈何地对越千秋摇了摇头道:“九公子,你今天已经两次了!第一次是对刘静玄,第二次是对萧敬先,你不觉得如此语出惊人,这是在玩火吗?这要是万一我没拦住萧敬先,你别以为他真的不会杀你!”
“我当然知道那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越千秋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随即看着陈五两笑道,“但我曾经亲眼看过陈公公你动手,当然相信你绝对不会放任他为所欲为的。”
见陈五两虽说仍显无奈,可脸上的笑容却分明表露出,被他恭维得心情颇为不错,他就嘿然笑道:“再说了,对萧敬先这种人不下猛药怎么行?没有孩子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应该怎样正确对待子侄晚辈!”
小胖子见越千秋竟然如此推崇陈五两的身手,不禁对这位父皇身边最心腹的内侍更高看了一眼,可听到最后一句,他却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说得你好像有孩子似的……”
越千秋没好气地横了一眼小胖子,随即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皇上今天交待的两件事,我都已经做好了。唉,累死我了,他也不知道体恤一下我这个伤病在身的人……不行了,我要回去大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
他一说这话,小胖子方才发现,自己也眼皮子直打架。刹那之间,刚刚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倦意一阵阵袭来,他竟是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只能没好气地咕哝道:“你还能吃得下,我只想好好泡个澡睡一觉。”
陈五两本想带两人先去见一见皇帝,把萧敬先这边的事好好禀报一下,可看到越千秋打呵欠,小胖子揉眼睛,他转念一想就笑道:“那太子和九公子就先回去早点休息吧。皇上那边,我先去回报,你们明日一早再去说一声也不迟……”
他这话还没说完,小胖子就使劲瞪大了眼睛说:“这怎么行!父皇吩咐下来的事,我总得去好好回报一声。身为人子,哪有因为自己累就先去睡觉的……”
“好,那就都交给太子殿下了!反正我本来也就是个附带的,就不去皇上面前晃了!”
这一次,打断小胖子表露孝心的却是越千秋。他无力地挥挥手做了个赶人的姿势,随即无精打采地说:“反正我这个重伤员是没力气了,陈公公你最好找人把我背回去,否则我怕半路上随便往哪一倒,整个人就不省人事了!”
陈五两见越千秋无赖地露出了惫懒模样,虽说又好气又好笑,可他终究还是对小胖子身后一个内侍打了个手势。等到人乖乖上前弓背,越千秋也二话不说往人背上一伏,随即就死猪似的不动了,他就又招呼了一个内侍跟上去随侍,自己则笑看了一眼还在揉眼睛的小胖子。
接下来一路,虽说知道小胖子困倦已极,可为了防止人迷糊,陈五两不得不絮絮叨叨说着各种各样的闲话。直到带了小胖子来到皇帝起居的那个院子,正好撞见李崇明从里头出来,他眼看刚刚险些走路都打盹的小胖子见了人突然惊醒了过来,不禁暗叹死敌就是死敌。
和越千秋那种只能骗骗一般人的死对头完全不一样!
然而,叔侄见面,李崇明却显得恭敬而又低调,行过礼问过好就立时告退了,以至于满身警惕的小胖子气没地方出,目送人离开之后,才悄悄挥舞了一下拳头,随即闷闷不乐地来到了正房跟前。等到陈五两推门,他先迈进门去,因为心不在焉,竟然被门槛绊了出去。
身体一个前倾向地面倒去,小胖子顿时吓得睡意全无,偏偏在半空中挣扎了两下也是徒劳,正闭上眼睛等着重重摔在地上的感觉,他突然只觉得两只大手稳稳扶住了他。他本来还以为是陈五两,可当抬头一看时,他就不禁愣在了那儿,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叫出了一声父皇。
“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和小时候一样,走路都会摔!”皇帝忍不住拍了一下小胖子的头,等到把人拉起来,眼见陈五两没有进门,而是笑容可掬地把门轻轻掩上,他就嗔道,“要不是朕刚好到门前,看你不摔掉几颗牙!”
“是儿臣太冒失了……”小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随即完全忍不住冲动,竟是就这么直截了当打了个呵欠。等到打完,他才吓懵了,随即在皇帝那炯炯目光下哭丧着脸说,“父皇,儿臣失礼了,都是之前路上走得急,所以……”
还没等小胖子把话说完,留在门外的陈五两就轻声说道:“皇上,太子殿下从晋王那儿出来就已经精疲力竭,九公子也是,所以我建议过他们暂且先去休息。九公子连路都走不动,直接由内侍背了回去,太子殿下却坚称要先来向皇上禀报。”
“哦。”
皇帝了然地一笑,见小胖子已经是窘得连耳根子都有些发红,他知道大胖儿子之前那些天苦苦打熬,确实累得不轻,而眼下哪怕筋疲力尽也非得要来见自己,却是很显然,自己这个儿子终于懂得了如何做一个太子。
父子君臣,不是说说而已。越千秋可以惫懒不顾失礼,小胖子却不行!
他松开手后缓缓走回去,并没有解释刚刚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门口。等到回了书桌后头坐下,他方才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对小胖子说:“坐下说话。”
虽说这把椅子距离父皇稍远,但小胖子被越千秋刚刚三言两语激起了困意,此时两条腿如同灌铅,只希望有个地方好好休息休息,因此谢过之后就立刻过去坐了。
强打精神的他从早上跟着梁乾出去平抑粮价开始说起,并没有漏过徐殿帅父子的那桩突发事件,只不过,他自己丝毫不曾发觉,他不知不觉就把真正的浓墨重彩都放在了刚刚去见萧敬先的经过上,甚至把越千秋和萧敬先交锋时的那些话给一字不漏复述了出来。
说完之后,已经极其困倦的他低下头说:“都是儿臣从前不够谨慎,因为从前在冯家人那儿受了些委屈,再加上敬慕晋王风采,这才玩笑似的叫他晋王舅舅,没想到却惹出了后来的一大堆事情……儿臣知错……不,儿臣知罪。”
见小胖子说完就离座而起,随即耷拉着脑袋直挺挺跪了下来,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沉声说道:“此事不能完全怪你,当初把你交给冯贵妃,是朕的主意。后来把南下金陵的萧敬先封为晋王,又让他有机会和你多相处,也是朕的主意。”
小胖子没想到父皇竟然揽责上身,一时吓了一跳,睡意和疲倦给冲掉一多半,慌忙抬起了头。眼见皇帝竟然起身走到了他跟前,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觉得不对。他急得有些面色发白,紧跟着却陡然觉得眼前一黑,竟是一下子什么都不知道了。
虽说皇帝再次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栽倒的小胖子,可眼看人竟是昏了过去,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跳都险些停止了,叫陈五两进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而犹如一阵风冲进来的陈五两一见光景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伸手探过鼻息心跳后,更是松了一口气。
“皇上,太子殿下是太累,所以一个坚持不住就……”
顾不得自己刚刚还在想大胖儿子终于有了一点做太子的自觉,皇帝不禁怒气冲冲地说:“坚持不住就不要死撑,你也不会劝劝他!”
知道这只是做君父的一时情急之下的苛责,陈五两没有辩白,只是赔笑应是。见皇帝竟是亲自弯腰去抱小胖子,可一番用力却徒劳无功,他想笑却又不敢,直到看见皇帝侧头瞪了他一眼,他方才连忙上前,轻轻巧巧把沉甸甸的小胖子给打横抱了起来。
跟着皇帝入了内室,他正要将小胖子安放在一旁皇帝临时小憩的软榻上,却只听皇帝突然开口吩咐道:“去让人送热水来,先给这小子洗个澡再睡。”
这是个很简单的要求,可当热水送来,他亲自给小胖子一件一件扒了衣服,正要服侍这位还睡得犹如死猪的太子殿下入浴时,却只听背后皇帝淡淡地说道:“把人送到浴桶里,然后你就出去吧。”
此话一出,陈五两不禁为之一愣。难不成皇帝还要亲自给大胖儿子洗澡?先不要说这是不少普通官宦人家父亲都难以做到的事,就说皇帝……他会干这个吗?还是说……皇帝想要从这位太子的身上再找出一点什么迹象?
他心下又是好奇,又是担忧,但终究不敢劝谏,把小胖子送进那稍微有点发烫的热水中,见人一点都没有清醒的迹象,只能无可奈何地悄然退下。
等到人一走,皇帝就来到了浴桶边,见小胖子正好背靠在浴桶壁上,整个人睡得人事不知,两只手不知道是自己还是陈五两摆的,也都搁在浴桶壁上,乍一看还以为是正在舒舒服服地泡澡,他就不禁笑了一声,转而走到了小胖子的正面。
尽管从小到大也不知道端详过这张脸多少次,可在如今这种情形下却还是第一次,他随手撩了点水往人胸膛上一洒,发现人照旧呼呼大睡,他摇了摇头,随手脱掉外袍,右手挖出旁边琉璃碗中的一撮澡豆,随手给小胖子糊在胳膊上。
什么事都要人伺候的堂堂天子,伺候起人来,自然动作生疏。只不过,除却仔仔细细地替小胖子清洁身体,他亦是不无留意小胖子身上那些被热水浸泡时间极长的地方。只不过上半身洗完,下半身他实在是没那个能耐,只能把陈五两又叫了进来。
他也顾不得人看见满地都是水,自己身上也尽是水时那诡异的表情,指了指浴桶里头还在睡的小胖子吩咐了一声,自己则是有些疲惫地在旁边坐下。等陈五两三下五除二把小胖子拾掇得干干净净,一条大软巾一裹之后送上床,自始至终没说一句题外话,他才松了一口气。
尽管他当年就查证过,小胖子身上没有任何娘胎里带出来的,又或者是后天加上去的印记,但长大之后却从来没再检查过。现在看来,至少这一重隐忧不用担心了。
他这个儿子,不至于如同甄容一般因为身上的印记被人要挟利用!
给小胖子亲自掖了被子,皇帝就转过身对陈五两吩咐道:“千秋信口开河给萧敬先挖了个坑,办法是不错,但万一最后穿帮,只怕萧敬先会气得发狂。你派个人去金陵问一声,如果萧敬先的那个侧室并不曾有孕在身,那就做好个预备,回头想想怎么和萧敬先通个气。”
陈五两原本还以为皇帝会说准备好一个婴儿偷梁换柱,此时听皇帝宁可对萧敬先挑明实话也不愿意这么做,他在最初的意外之后,立时明白了缘由。
只怕是因为太子和越千秋的身世,所以天子才不愿意再布置这种移花接木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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