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花谷的最北边,这儿有一座规模中等的木屋。屋子后面是池塘,前面和其他屋子前面一样,种着桑越人培育的草药。
重新装扮成丑丫头的云杉信步住过来,一位老仆在陇间忙碌,看见她,丢下事情行礼。云杉很自如,颔首,越过他去,来到屋门口。
门被锁着,云杉伸手掀一下那把黄灿灿的铜锁。后面传来桑越人特色沙哑低沉的嗓音:“不怕我在锁上面下了毒吗?”
云杉心里在想事,仓促发觉,不禁吓了一跳。
转过身,桑越人还是那副横度和高度差不多的古怪装扮。
骨子里,桑越人是个什么样子,云杉也知道。第一次在江夏乡下的山神庙,她杀了那些胆敢打她主意的路匪,出门看到一个带着斗笠、穿灰衣直缀的青年。他的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身体瘦长,长相虽不俊美倒也清秀。
为什么执着扮丑?
桑越人反唇相讥:“你呢?不也是宁可让别人认为你长得很难看,也不对外人显露你的真容?”
此刻,云杉面对他,没任何顾虑,只淡淡说:“要下手,早就做了。”又掀了锁一下,命令的口气说道:“把门打开。”
油彩涂过的脸,表情比原本脸上的更夸张。
桑越人受到冒犯,又不屑理会云杉的样子:“凭什么?不是你让我抓回来,代替你,取悦我?”
这话说得,云杉目光透过易容物质修饰过的眼眶,冷冷射出来道:“你是谁?又有什么本事,本姑娘会取悦你吗?”
桑越人目光一寒。
云杉手按在腰间的剑把上。
桑越人的目光逡巡在她的脸,好半天,才从深深的恼怒中恢复过来。他要云杉死,有的是办法。可是,不知怎么的,他舍不得。就是让云杉痛苦,他也不舍得。既然不舍得,又占不到上风,最后就只有一个结果。
桑越人重重“哼”了一声,掏出钥匙,把木屋的门打开。
刚一打开,关在里面好几天的华淑琪就扑出来。
华淑琪在客栈时就被吓坏了,一直以为自己遇到了鬼怪。北屋阴冷,聋哑老人送饭时所表现出来的举止又很诡异,她更是魂飞魄散。此时此刻,她拼命缩在屋子的一角,第一眼看到月光柔和处凸显而来的桑越人。白衣白面红唇,又是在夜色浓重的时候出现。华淑琪吓得尖声大叫。
此时此刻的华淑琪,已是离家之后最糟的情况。头发散乱衣衫肮脏,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眼神中充满惊恐,还抖成一团。
说是比乞丐还要凄惨,都没什么恶毒的。
云杉低头审视,轻轻叹息一声。
转身面对桑越人,云杉说:“桑谷主,时间已经不早,不过,你怕还是要外出吧?”桑越人眼神里顿时露出愕然。
她接着往下说:“我看你情绪非常好,不是又配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毒药,就是有非常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六年前,你的父亲桑星子死在江夏镇,桑谷主心心念念怕是要找一个人报仇。我本来以为桑谷主是真心怜惜我,要帮助我不被将江湖路匪骚扰。可是,直到白天,逸城神爪被谷主附在我脸上的剧毒伤害,追魂又不得不给神爪化毒,我突然就想到什么。”
背朝华淑琪,逼近桑越人。化身丑丫头的云杉空自留下一个窈窕动人的背影在月光下。
华淑琪被她温婉动听的语声所吸引,同时也没注意她的长相,云杉美丽的背影给了华淑琪极大的安慰。
华淑琪将脸从膝盖下面抬出一点来,目光躲躲闪闪,看向前面。
桑越人很愤怒,鲜红的嘴唇不停扭动,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你到底想要和我说什么?”
云杉回答:“我并不知道你到底要对和你有杀父之仇的萧三郎做什么。利用我,吸引来逸城两大高手,我和谷主之间,我所欠谷主收留之情,似乎可以一笔勾销了呢。”
桑越人听出了她的去意,心里不觉一慌。
本来,云杉也许是想放华淑琪走,他立足于真心希望云杉高兴这一点,他并不反对。
原本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她巴巴的,让自己非得去来顺客栈抓这么个丫头回来。
取悦他而已,奇花谷周边人烟稠密,那儿不能找个女人?桑越人本身也并不好色。
但是,云杉要走,他不想!
不想又能怎么样?
现在,他真的有大事需要去办。
云杉和他谈白天算计追魂神爪的事,必是想要挟他。要挟他,现在可以出山,去找追魂、神爪。如果让追魂知道他马上要干的事,追魂一定备下后手。桑越人辛辛苦苦谋划下的事情就要付之东流。
那么,就杀了她?
云杉就站在他对面,不管是酥神散、金缕衣或是奇花化骨,每一样,都可以叫这个实际上千娇百媚的女孩子瞬间和这个世界告别。
她的本事也不错,说不定临死之前,还是会像杀那二十五个路匪一样把他也给杀掉。
与此同时,他到底于心不忍。
不忍将那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变成血肉干涸的干尸,或者被化成一滩脓水。
桑越人拉不住她,还得眼睁睁放她让他从来顺客栈抓来的女孩子走。
窝囊!
父亲死后不久便出道的新一任奇花谷主,从未有过的这般窝囊。
“你走!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在我的地盘上出现!”他转过身,看也不看丑丫头,同时,赶苍蝇一样拼命挥自己的手。
云杉没有生气,反而扬起了嘴角。
这一朵浅笑,在她易容后其丑无比的脸上当真又苦又涩,非常难看。
云杉转过身来,走向华淑琪。
这时候,华淑琪才看清,我的妈呀,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难堪的女子。这眉眼,当真是人的眉眼?就算长成男人,也够叫人不忍直视。
云杉俯下身,问:“可以起来了吗?”
华淑琪眼睛一眨不眨,还是盯她的脸看。
桑越人捏着两个拳头,纠结着鲜红鲜红的嘴唇,表情难看而又痛苦。
华淑琪偷眼瞧瞧外面,正过视线又问云杉:“你们,是兄妹吗?”
云杉很是惊奇,微微思忖,不觉莞尔。是啊,一个被扮成球形的怪物,一个黑面麻脸眼小嘴大的丑女,不是相亲相爱的情侣,就该是矛盾重重的兄妹了。
不用解释!
她对华淑琪说:“把你带回来的是他,现在,我让你跟我走,你愿意吗?”
“从这儿出去吗?”华淑琪忐忑不安,低下声音小心翼翼问。
云杉点头。
身为美女的优越感,华淑琪立刻非常喜欢并依赖眼前的“丑女”。云杉伸出一只手。看到这只细腻柔滑半点儿也不丑陋的手,华淑琪只惊讶了片刻,便飞快伸出手来,一把把它抓住。
“快带我出去、快带我出去!”
云杉任由她拉着自己,两个女孩子,一起逃出北屋来。
桑越人已经不见了。
夜幕降临的奇花谷,树林里充满危机重重的压力感。有蛇从树枝上游过去,也有手掌大小的蜘蛛突然垂落姑娘们眼前。而这些,都得靠云杉手里一把剑解决。
剧毒的五步蛇,一剑从七寸处挥为两段。
可怕的黑寡妇,就用从房间里带出的无毒银针射。“嗤嗤嗤”,三支银针射出去,手掌大小的黑蜘蛛就被钉在泥土地上。
华淑琪颤抖着身体,紧紧依靠云杉身边。
一个丑女孩,就是该有和漂亮的女孩完全不一样的坚强。
同样是女儿身,华淑琪心里,这才没有半点落差,依赖得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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