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后背麻了一下。
因为,哪怕她没有回头,没有看到站在门口那高大的,几乎遮挡了大半的阳光,也让佛堂中的两人陷入了一片晦暗的人是谁,可她也清清楚楚的听出,这个声音,是宇文晔的。
宇文晔,的大哥。
也就是——宇文大公子,自己曾经的许嫁之人……这几個身份,如同巨石一般,一个比一个更沉重的落下来,重重的砸在商如意的心上,她无法呼吸,更有些抬不起头来。
却无法不抬头。
因为眼前的人,始终微笑着低头看着她,即便听到了那两个字,那双清明的妙目也没有半分情绪的波动,甚至,笑意更深。
他,就是宇文愆!宇文家的大公子!自己曾经的,许嫁之人!这一刻,商如意再看向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时,突然感到一阵窒息,明明眼前的人容貌俊美,眼神澄明,笑容清浅,没有一丝意料中的责备和怨怼,可不知为什么,那澄明的眼神,清浅的笑容,却仿佛一座五行大山,重重的压倒了商如意的心上。
甚至,他的眼神越澄明,笑容越清浅,那大山就越沉重。
不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更压得她几乎要在这一瞬间崩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难受。
商如意用力的握紧了拳头,却还是控制不住这一刻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哪怕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喘息。
就在这时,一只手落到了她的肩上。
“……”商如意猝不及防,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那只温热的大手微微用力,一下子将她带离了什么地方,商如意脚步趔趄的随着那手退了两步,一下子撞上了一具熟悉的胸膛。
是宇文晔!他神情凝重,眼神冷峻,那只手仍旧扶着她的肩膀,指骨有些发白,可扶着她的动作,却还算温柔。
这一撞,也让商如意猛地缓过一口气来。
直到这时,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刚刚,她离宇文愆太近了。
他的身边,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走到宇文晔的身侧,虽然只是一两步的距离,却好像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她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宇文晔已经抬起头来,对上了眼前那双青灰色的双眼。
他的眼神凝重,这一刻仿佛有太多的情绪一瞬间融在了他的眼瞳中,甚至让他的瞳色也比平时更深了几分。
他再一次,沉沉道:“大哥!”几乎是与此同时,在这佛堂外的墙角边,一片衣袂随风清扬,慢慢的消失在了角落里。
而听到那两个字,宇文愆的眼神,也有了一瞬间的闪烁。
和之前身着僧袍,带着佛珠,更用头巾包裹着大半张脸时那白云般的清逸不同,此刻的他,虽然还未来得及褪下那一身白色的僧袍,却好像回到了人世间,白云,化作了淡淡的雾气。
而他整个人,就好像在迷雾当中,若隐若现,若喜若蹙。
他道:“凤臣.”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又沉默下来,那双清明妙目藏在淡淡的雾气当中,仿佛在审视着什么,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商如意一时有些怔忪。
他,要等什么而就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却感到肩膀上一松,宇文晔扶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已经缩了回去,却并未放下,而是将两只手高高抬起,几乎与那冷峻的视线相平,然后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在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之处合拢——一看到他的动作,商如意顿时有些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他,是在行礼宇文晔是在对着自己久未谋面的兄长行礼!但立刻,商如意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意外——毕竟,不管眼前是什么场景,也不管她在此地,还是在别处,宇文愆是宇文晔的兄长,兄弟见面,做弟弟的向兄长行礼,这不仅是理所当然的,更是必须的。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感到一点说不出的诧异呢但不等她细想那一点诧异所为何来,就在宇文晔的双手合拢相握,还未及拜见的时候,宇文愆突然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也阻挡了他的下拜。
宇文晔抬头望向他。
只见那双清明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冷光,似笑非笑的看着宇文晔,道:“这一套,等当着外人的面,再演吧.”
“……!”一听到这话,宇文晔原本冷峻的眼睛顿时更添几分寒意。
商如意的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什么意思等当着外人的面,再演他的言外之意是,宇文晔对着他行礼,是在演戏姑且不论宇文晔到底是不是在演戏,可他身为弟弟,对着大哥行礼,是理所当然的,却被宇文愆用这样讥讽的话语阻止,难道在他的眼中,他们两人之间,连演戏都不必这个人……不是修行者吗连刚刚的姜愚都说,他修为高深,一个修行了那么多年,自称“天地一蜉蝣”的人,就算真的兄弟不睦,真的能对着自己的弟弟说出这样尖刻的话就在商如意震惊不已的时候,下一刻,那冷眼相对,仿佛一触即发的两个人突然上前一步。
然后,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这一下,商如意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甚至以为刚刚那些令自己窒息的幻象又一次袭来,令她辨不清真伪虚实。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用力的拧着自己的指尖让自己清醒,可不管她怎么听,怎么看,怎么分辨,眼前的景象都是真实的。
这两兄弟,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不仅如此,宇文晔用力的抱着自己的兄长时,那双惯常冷峻,极少有感情波动的眼睛,竟在这一刻有些发红;而宇文愆,刚刚才放下那些身外物的宇文愆,看上去纤尘不染,更不像是会拥有凡尘的情绪的宇文愆,却微笑着,伸手重重的拍了拍宇文晔的后背,似乎是在感觉这具身体的真实,又在为自己安心。
然后,他微笑着道:“凤臣,好久不见!”“大哥……”宇文晔的声音在这一刻竟也有了一丝异样的沙哑:“你终于,肯回来了!”看着这一幕,刚刚那仿佛要摧毁一切的飓风,在商如意的心里停了下来,她一时间恍惚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时间又惊觉,自己站在那飓风摧毁后留下的一片废墟里。
而这废墟,却呈现着一个明明白白的事实——一个,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惊觉,她好像弄错了的事实。
因为她之前许嫁宇文愆,又改嫁给了宇文晔,令他们之间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局面;也因为宇文愆一直不在眼前,宇文晔极少谈及他,加上慧姨的一些小动作造成家宅不宁,更让她心怀戒备,所以她下意识的认为这两兄弟的关系一定非常冷漠。
但,不是。
此刻,她怔怔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拥抱着彼此,只那寥寥数语,却好像将什么话都说尽了的样子,她才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宇文晔时,他上门来,问的并不是自己为什么要悔婚,而是问——为什么,不肯嫁他大哥。
当得不到她的答案时,他才再开口,问自己为什么要嫁他。
他是先质问,再解惑。
他对他的大哥,是有感情,而且是很有感情的!而宇文愆对他——商如意有些惘然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终于慢慢的分开,只见宇文愆仍旧伸手,拍了拍宇文晔的肩膀,然后微笑着说道:“我刚刚离开讲经阁的时候就听到了前面的消息。
过了今天,不会再有人议论先帝的死了.”
宇文晔平静的点头:“多谢大哥的法会.”
“……”“若不如此,我也很难再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在文武百官,更在天下人面前,把这个罪名洗脱.”
宇文愆道:“你不必谢我.”
“……”“我开的,只是这场法会,但在法会上做什么,能不能做成功,是你自己的事.”
“……”“你只该谢自己.”
“……”“这些年来,我云游在外,宇文家所有的事都是你一肩扛起,我知你辛苦,也知你艰难,所以——”“大哥,”宇文晔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道:“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
从现在开始,将来的一切,才是真正的辛苦,也是真正的艰难.”
“……”“大哥,你,回来得正好.”
不知为什么,他们说的,明明是兄友弟恭的话,可商如意听着,心里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甚至手足都冰凉起来。
而宇文愆听了这些话,只微笑着点点头,这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宇文晔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凝重了一下。
沉默半晌,他道:“我,来寻妻.”
“……”这话一出,整个佛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刚刚还在陷落在那复杂的,令她分辨不清的情绪里,突然,“寻妻”二字就好像一把刀,将缠绕在她心上的那些烦乱心绪一刀斩落。
但这把刀,却又堪堪,悬在了她的头顶。
当她再度抬起头来,眼前那两双眼睛,一者清明,一者冷峻,同时看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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