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晌午过后,我在扬州城内闲逛,不知怎地便逛到了一座寺庙的后门,后来我才知道那寺庙便是虎跑寺。
这时我见寺庙的后门咿呀一声打开,一个和尚抱着一个婴儿出来。
我定睛一瞧,好家伙,那不是天心又是谁?
只见天心抱着那婴儿到了虎跑寺外,后面并无人跟着,先前他那两个徒儿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早已跟他断了师徒名分,他从寺院出来后走过几条横街。
我好奇心起,心想:‘现已银货两讫,反正没什么事儿,不妨跟着去瞧瞧热闹。’
这时天心抱着的婴儿哇哇啼哭不已,想必是饿了。天心走到一处饭庄门前,从僧袍的袖子处掏出几串铜钱出来,跟店里的伙计说道:‘施主,贫僧买一碗白粥,一碗白饭。’
那伙计‘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在天心脸上,嘴里喃喃咒骂:‘老子的粥饭就是喂猪喂狗,也不卖给你这花和尚。抱着个孽种招摇过市,也不怕丢人!’
我曾见过天心的功夫,心想:‘这伙计只怕要倒大霉,天心只要动一下手指头,店伙计不死也得重伤。’
哪知天心只是一笑,随即又到旁边的饭庄买饭买粥,这次又是被骂了出来,其后更是有一帮孩童在他背后不远处扔石子扔土块,边扔边唱:‘老淫僧,不害臊;抱小子,满街跑。’
不知为何,我心里觉得一阵发酸,是同情?是怜悯?是感伤?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其实像我们这些赶车的,走南闯北,饿殍遍野见过,朱门酒肉见过,人世间的凄凉离落,见得不可谓不多,但这次对这个‘花和尚’天心,不知怎的,竟恨不起来。
或许因为他在雪地上帮过我们的缘故吧,我当时在想:‘万里云啊万里云,你这人真是混账到家,别人帮了你一次,你便感恩戴德,倘若别人再多给你一点好处,你岂非认贼作父之事也做得出来?’
不怕在座各位见笑,我虽然心里骂自己混账,最后还是给天心买了一碗饭一碗粥,粥和饭还让店家添了些青菜。
我将粥饭端给天心,我说:‘大师父,这两碗粥饭你收下吧,就算你饿得,你怀里的小孩可饿不得。’
天心单掌向我行礼,说道:‘阿弥陀佛,一粥一饭莫非前缘,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施主的粥饭之恩,贫僧只怕今生无以为报了!’
我连忙说道:‘大和尚,一碗白粥白饭又有甚恩惠了?你快快给这小孩喂食吧,你看他都快哭不出来了。’
天心道:‘施主所言甚是。’他随即用嘴将热粥吹凉,喂给那婴儿吃。
这时原来跟在天心身后的那些小孩改为朝我身上扔石子土块,我一转身喝道:‘你们这帮臭小子,再扔这些劳什子,瞧老子不扭掉你们的脑袋!’
那些孩童见我凶神恶煞一般,发一声喊,便都跑散了。
我施舍了这一粥一碗,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岀的快活。从前也听有些人说布施是欢愉的,但我总想不通这是为何:‘你们不劳而获,当然快活,老子钱都没了,挨冻挨饿,还快活个屁!’
遇到天心后,我终于尝到了一次布施的欢愉,但我一见天心的情状,又不禁暗暗摇头,实不知他日该当如何,然而转念一想,我自己也不禁失笑:‘老子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海自身难保,吃了上一顿不知下一顿在哪,这下还倒担心起别人来了。’
那婴儿吃了半碗粥,想是填饱了肚子,便沉沉睡去了。
天心抱着那婴儿,到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单房,客栈的掌柜倒没怎么为难天心,我正想离去,这时客栈走进一人,他头戴一顶大大的斗笠,我虽没有看见他的脸,但一下子便猜出那人便是尹大侠,除了他,没有人有那一股子杀气。
尹大侠走入客栈,在离天心五六步处站定,天心道:‘你来了?’
尹大侠道:‘来了。’
天心道:‘何时合适?’
尹大侠道:‘安置好孩儿,明日正午。’
天心道:‘多谢!’尹大侠转过身,缓缓的走出客栈。
我心中一动,心想:‘尹大侠外号‘嫉恶如仇’,定然不会放过天心如此伤风败俗的和尚了!天心武艺极高,也只有尹大侠可以跟他一斗。’
也许,像天心这样的和尚人人得而诛之,但不知怎的,知道尹大侠来找天心,我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难过,他们俩相争,必有死伤,然而该来的总归要来,可能命该如此吧。
我想到此,干脆也不另寻客栈了,就在这家客栈住下来。
第二日正午,天心携包袱独自一人走出客栈,尹大侠也从街头处缓缓走来,俩人仿佛早有灵犀,竟同时出现。
俩人在客栈门前不远处的空地站定,俩人说了声“请”,便各自拔出兵器。
尹大侠使剑,剑光闪烁,刚柔并济,刚猛处如游龙吸水,柔时如金凤和鸣。
天心所使的是一把东洋长刀,刀身黑黝黝的,刀法古朴雄浑,每一刀却极其实用,但看起来招式便不及尹大侠的招式好看了。
当时围观的人极多,四乡八邻的人奔走相告,说江湖上的包青天尹大侠来找扬州淫僧的晦气,大伙儿快来瞧啊!
两人相斗之处恰处南北水陆交通要道,是时行商车马络绎不绝,不少客商将车马勒于路旁驻足观看,过往行人见有人比武打斗,亦渐渐聚拢过来,是以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久便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许多人。
附近的饭铺酒肆、摊档小贩见有生意可做,便纷纷让店伙计端了各式糕点干果、咸酸小吃过来售卖,一时间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里外热闹异常。
再观场上二人打斗,只见尹大侠长剑递出,剑招似也不甚迅捷,剑身去到半途,陡然呼的一声,一剑生两剑,两剑生四剑,四剑生八剑,刹那间剑光闪闪,剑影重重,天心喝一声“好剑法”,他长刀左砍一刀,右砍一刀,招式拙劣至极,似农夫操着柴刀在山上砍柴,又哪有半分高手名家的模样?
其时我心想:‘天心在雪地上斗那些恶徒,拳脚功夫了得,兵器却不及尹大侠高明了,料来他平素不怎么用刀。’
但说来也怪,任尹大侠势剑如何变幻,妙招迭出,天心那柄长刀,只左砍右砍,上砍下砍,全然无章可循,偶尔天心胡乱劈出一刀,似乎是无心之作,尹大侠登时便要收住剑势,回剑挡格。两人各出数十招,刀剑竟未相交一下。
这时三个农夫模样的人挤进人群,三人是一般的模样,直如一个模子印出来一般,是以我便朝他们多看了几眼。三人互递了一个眼色,便又挤出了人丛。
过不多时,三人又从人堆中探出头来,这次却是一个在正北,一个在东南角,一个在西南角,三人各据一个方位。围观的人皆在凝神看场上的比武,我却对他们留了神。
此时观战的人群之中有人大喊:‘尹大侠,快杀了贼秃为扬州除害!’‘天心贼秃死有余辜!’声音愈喊愈烈。一些瞧热闹的婆姨更是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忽地尹大侠仗剑直刺,中途圈转横削天心的颈部,天心忽然蹿出两步,手中长刀竖起,竟不理会尹大侠横削过来的一剑。
瞧热闹的人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眼见尹大侠这一剑下去,天心的人头非飞向半空不可。
就在此时,三道钨光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向尹大侠射到,直似流星赶月,迅捷无伦。我当时也没瞧清楚,只见三个农夫模样的人手一扬,便有钨光射出。
尹大侠的剑削向天心,暗器又是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而来,他避无可避。
说时迟那时快,天心手里的刀一摆,当的一声便磕飞一枚暗器,接着他僧袍急振,又将其余两枚暗器收入袖中。尹大侠的长剑接着天心的脖子,愣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收住,凝如山岳。
我虽武艺低微,却也知道这一下其实又要比砍断别人的脖子难上好几倍。
三个农夫模样的汉子眼见功败垂成,转身便钻进了人群之中。尹大侠暴喝一声,说道:‘鼠辈,你我兵器上见生死!’
那三人哪敢停留,早就脚底抹油,溜得没影儿。
尹大侠并不急着去追赶,一拱手对天心道:‘天兄,多谢救命之恩,待我宰了这三名鼠辈,回头咱们再斗。’
天心道;‘小弟在此等候尹兄。’尹大侠急追而去,不到一盏茶功夫,他又走回,长剑上兀自滴着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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