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过黄风三千里,一脉平阳流沙河。
周白和六耳御风而行,不到两日便来到了一处广袤荒原,不同于别处的荒凉,这里黄土果露,植被稀疏。
周白蹲下伸来抓起一把泥土,才发现其间隐约可见白色的颗粒,举目望去,整片高原廖无人烟,一缕缕死气从遍地的沟壑缓缓溢散,周白不禁皱眉道:“这里是盐碱地?”
六耳学着周白的样子捻起一撮沙土,拨弄一下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撇了撇嘴道:“这里的地脉已经死去,草木不生灵气溃散,虽然不知老师说的‘盐碱’为何物,但泥土确实有点苦咸。”
轻叹一声,周白将手中的泥土拍落,说道:“走吧。”他心中隐隐猜到了八百流沙河的起因。
果不其然,两人穿行过一处山坳时,正前方传来的轰鸣声愈演愈烈,脚下的黄土随之震动,无尽的砂石从山坡滚落,片刻间整个山坳已经弥漫了一层黄沙尘雾。
周白眉头微皱,一缕法力随着长袖挥动,化作龙卷将两人护在其中,手指一点,风清尘散,周白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山坳后的洪流巨浪中。
“啧~了不得、了不得。”六耳三两步便窜上了山坡,满脸惊容的看着面前的大浪涛涛,以及肉眼可见的山体倾塌,每当看到一块山体倒进河流,他都感觉到了莫名的兴奋,如果不是周白在身旁,想必他已经飞到巨浪旁边,仔细的观看泥沙卷流的景观了。
周白侧身看去,也不禁眉头一挑,只见面前一条八百里宽的长河东流而下,不断的冲击着两边的山体,而此地高原辽阔,却又鲜有植被草木,这使得每一次的冲击都将周边的大量泥沙卷进河中,往复循环、无休无止。
面前的这一幕让周白不禁想起了前世的长江黄河,每一次的黄河泛滥对于下游的中原之地无异于灭顶之灾,而每日从黄土高原上卷携而下的泥沙则不断的加高着河床的高度,以至于超过两岸的地面,在前世举国之力治理水土,拔高堤岸下,成为前所未有的‘地上河’。
沿着流沙河向下,六耳突然发现周白变得有些沉默,不解道:“老师,你在烦恼什么?”
周白愣了愣,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本不存在的事情而已。”
“本不存在?”六耳撇了撇嘴,轻声道:“既然不存在,又何必被它烦扰。”
周白苦笑道:“你说的对。”看向行走在河岸上的六耳,周白笑道:“六耳,你水下的功夫如何?”
六耳抓了抓头,迟疑道:“和平日的实力没有太大区别,自从修行了上清仙决后,这份短板加强了不少,虽然境界比较之前没有太大变化,但是修行的方向更加明确,境界也圆满了不少。”
说完感激的看了周白一眼,道:“老师给我的九转玄功和那人给我的八九玄功虽有佛道之别,却又相性极高,就连凝练出来的法力也可以随意转化。”
周白笑道:“佛道两门的炼体之术,皆以巫族锻体为基,万法归源,两者自然可以相通。”
经过几处河谷的沉淀后,流沙河的颜色虽然还是浑浊的黄褐色,却也不再像之前的凶神恶煞,两岸也逐渐有了生灵的气息。
不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一群身着短袍粗衣的农户正簇拥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朝河岸走来。
六耳好奇的看了一眼,随后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区区练气期的修士居然敢来镇压天将,殊不知这河中的东西一旦出手,不但他们会殒命当场,就连身旁的农户也都无法逃脱。
“哎!你们两个!对,就是你们!”见到河岸上有两个生人行走,人群中的道人不禁皱眉道,“此地险恶,河中有妖孽作祟,你们两个如果不想死,就更快过来。”
旁边的农户见到仙师发话,也连忙附和道,“就是,你们两个快点离开河岸,河里有妖怪!”
周白摇了摇头,瞥了眼六耳,六耳眼珠一转,身影浮空而起,架起一阵旋风就飞到了那群农户面前。
“妖怪?哪里有妖怪?”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六耳嘿嘿一笑,做了个鬼脸道:“有什么妖怪?”
“猴....猴妖?!”见到突然飞过来的六耳,几个胆小的农户只觉双腿一软,跌到在地,指着六耳的容貌,嘶着嗓子喊道,“仙师救命啊!有妖怪!”
那中年道人面色发白的看着六耳,不住擦拭额间冒出的冷汗,这个毛脸雷公嘴的修士毫无疑问是个妖族,虽然对方没有刻意的释放自身威压,然而,就是这无意间流露出的气息,就足以令他心惊胆战。
绝对是仙阶,甚至不是一般的地仙和真仙。
中年道人暗自揣测,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符挂在腰间,道人向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小道玉林见过这位上仙。”
‘上仙?’这个妖怪也是神仙?众人面面相觑,连忙把软到在地的农户扶起,捂住了他胡言乱语的嘴巴。
六耳扫了眼道人的挂饰,笑道:“你是昆仑仙宗的?”
道人心中松了口气,既然对方认得这个东西,那他就放心了,要知道,但凡遇到玄门修士,这枚玉符和他背后的昆仑可是无往不利的存在。
道人躬身道:“小道乃是玉虚门下二十三代弟子,不知上仙.....”道人试探的问了一句,目光下垂,不敢直视六耳。
混迹洪荒数万年,什么样的场景没见过,六耳自然明白对方意图,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周白,想到了一件他一直以来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随即嬉笑道:“姜老头立派的时候,我也曾去观礼,殊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可还在?”
道人身体一僵,哭丧着脸道:“前辈还是别拿小道开涮了,师祖早在三千年就已经重入轮回,回归祖门了。”无论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对他来说都不是好消息,如果是真的,那就说明他适才冲撞了前辈高人,如果是假的.....那就说明这个前辈高人和昆仑玉虚派的渊源不是善缘,而是仇怨。
“回阐教了?”六耳闻言冷笑道,“难怪这么多年我一直找不到他,原来是回家找靠山去了。”得知了姜尚的消息,六耳摆了摆手道:“流沙河里面的东西不是你可以招惹的,小心骗不到钱连命都搭在这里,到时候就算姜尚在,也不敢给你出头。”
“小道明白,小道明白。”见到六耳没有暴起发难,道人连忙带着身边的农户们仓皇而逃,就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念头都不敢升起。
六耳看向西南的方向,满脸不屑的啐了口口水,转身走向了周白。
“你和姜尚有因果未了?”
两人走了半晌,周白突然问道,语气中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莫名的意味。
六耳摇头道:“我本人和他倒也没什么恩怨,整段封神时期,我一直隐蔽暗处,不敢涉局。”六耳顿了一下,补充道:“听说袁洪被姜尚暗害,我们四人虽然素不相识却有命脉连接,他陨落的时候,我心生感应,悲苦莫名。心底一个声音不停的告诉我,要我为他报仇。”
六耳长叹一声,挠了挠头,幽幽的说道:“可是我的本命神通告诉我,他死了,对我们有好处。”
周白闻言一愣,这件事他没有听六耳提起过,也不曾在封神演义亦或是西游中看到过,心中灵光一闪,周白回想到前世某些小众文里提及的推测,惊疑道:“某不是混元四猴,四人都在则为残缺,只剩一人方才圆满?”
六耳心神一颤,喃喃道:“混沌魔猿.....”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下来,主要是一向坐立不安的六耳变得沉默,以至于原本喧闹的气氛开始有些清冷,直到一缕剑气从天划过,在身旁的流沙河中掀起一道巨浪,方才把陷入沉思的两人惊醒。
身为‘剑修’,周白对剑气自然最为敏锐,然而眼前的无形剑气却好像是幻术模拟的一般,只有剑的锋利,却没有气的内敛。
不远处一块石碑引起了两人的注意,两人走近后才发现,只见石碑高约六尺,一臂宽厚,上面书写了几列小字,‘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周白心下了然,这里应该就是卷帘大将的洞府所在了。
虽不知石碑是何种材质,周白却感觉到了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石料一般。
而吸引两人注意的,便是石碑上还未彻底散尽的缥缈灵气。
六耳轻轻的敲了敲石碑,不禁笑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后天灵宝,只可惜我不喜欢月铲。”说罢一把抱起石碑,丢向了身旁的流沙河中。
天空中的剑气还在不断落下,其间夹杂的这块石碑也随着割裂的水面,沉入了水底。
周白疑惑的看了六耳一眼,道:“你既然知道是他的法器,为何还要还给他?”
六耳嬉笑道:“自从修行上清仙法以来,我还未真正的动过手,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直接打杀的存在,当然要和他战个痛快啊。”
话音刚落,一簇巨浪通天而起,无尽的泥沙从水中翻腾而出,垒作一个华盖,将还未落尽的剑气挡在其中。
“哈哈哈!”水面深处血光涌现,一个蓬头垢面的壮汉一跃而出,狞笑道:“是何人归还了我的法器,待我将其请入腹中,好好的谢谢你。”
壮汉一张口,满是腥臭之气,六耳脸上的微笑渐渐收敛,看着面前须发血红,颈上悬挂三颗白骨骷髅的邪魔,六耳嘴角裂开了一道森然的笑意,“很好,很好。难怪老师说,就算杀了你,玉帝也不会责罚我们,没想到下凡一百五十年,你就已经堕落为魔,灵智不显了。”
六耳眼睛一眯,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卷帘的视线中。
只觉身体像是被一块山体砸到,卷帘整个人倒飞而出,以月铲杵地,深深的陷入了对岸的山体之中。
“你是何方神圣,可敢报上名来?!”卷帘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满脸慎重的看着身前不足七尺高的枯瘦男子,对方在皮包骨的肉身中暗藏的气息让他萌生出一种忌惮的感觉。
无论如何,先以对话拖延时间,平复了气血再与之厮杀,这是被偷袭以后,最合适的处理方式,身为得道已久的神将,这点他自然明白。
六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一百多年,你贪食了多少血肉。”揉了揉手腕,六耳冷声道。
卷帘笑了笑,正要回答,却见身旁又出现一人。
周白面色阴戾,沉声道:“饶死回生不典刑,遭贬流沙东岸上。饱时困卧此山中,饿去翻波寻食饷。樵子逢吾命不存,渔翁见我身皆丧。来来往往吃人多,翻翻复复伤生瘴。想必你也已经忘记自己造下多少罪孽了吧?”
前世的西游记中,周白最难以接受的,就是这一段独白,昔日为仙今日为魔,卷帘的恶行像是在叛逆,叛逆玉帝给他的惩罚,叛逆天庭每年降下的万剑穿心。
卷帘咧嘴笑道:“普通行人自然数不胜数,但修士的数量我可是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一百五十年来,路过的修士我吃了七十四个。”摸了摸颈上悬挂的骷髅头,卷帘怀念的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道贪婪的血光,“和尚我只吃了三个,但是这三个实在太过美味,吃完以后我专门留下了他们的头颅,馋的时候就舔一舔。”
话音未落,卷帘直觉汗毛尽立,极度的危险感让他瞬间侧身,在眼角的余光里,方才睹到那道剑气的尾光。
六耳不满道:“老师,你说了,这个要交给我的。”
周白叹息道:“给你一刻钟,如果杀不掉他,便由我出手。”
卷帘摸了一下被剑气扫过的脸颊,虽然没有刺中他肉身,但剑气的余波已然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两寸长的血口。
血液的腥臭不禁激起了他的凶意,卷帘狞笑道:“一刻钟?足够老子解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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