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走了,带着三分自信、七分豪情走了。
杨军的日子好像忽然平静下来,《江湖》里已经没有一座西凉城需要他去镇守,现实中也没有人再找他的不痛快。
每天早上起来,他还是像往常那样去后院练拳,练他渐渐融会贯通的拳法、掌法、爪法,还有腿法和内劲运用之法。
在他的指点下,方平跟他学的泰拳也渐渐有了虎虎生风的架势,身上也渐渐显出一些肌肉了,这让方平很兴奋,每天早上练拳的劲头更高了。
每天晚上和关澜在床上缠绵恩爱,和关澜的感情也越发的好了,如今关澜看他的眼神都极有风情,饱含着浓浓的情意。
白天杨军会安安份份地去学校上课,看见肚子渐渐大起来的昌毓婷,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低下头或者把视线移开,会给他一个笑脸,偶尔会给她买几本有关孕妇、婴儿的读物送到她家去,也偶尔买一点鱼啊虾的去她家给她做一些吃。
每日用笔记本电脑登陆《江湖》官方网站的时候,看到的有关新闻显示刚刚过去的同盟大会流产了,没有统合成一个王朝,更没有推举出一个国王、帝皇什么的,从火热的各种新闻里,杨军得出一个结论——除了紫荆王朝,其他势力依然是一盘散沙。
杨军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并不知道紫荆王朝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至少天煞孤星、孤独寂寥这两个师兄弟和紫衣侯并不是那么和睦。
悠闲的日子如流水静静地流淌着走,转眼就到了5月份。
5月初,5月6日那天,星期一,晴。
上午,大约10点,杨军坐在教室里,难得地拿着一支铅笔一边听课,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笔记,窗外有徐徐的微风吹进教室,吹在杨军脸上,拂动杨军半长的头发。老师在讲台上幽默诙谐地讲着正宗扬州炒饭的做法,以及各种主、辅料之间的搭配原理,杨军在下面认真听课、记笔记,这本是很和谐的一幕。忽然,杨军裤兜里的手机无声地振动地起来。
杨军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还是放下手里的铅笔,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避着老师的视线翻开手机盖,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癞癞咕章铁的名字。
章含韵的哥哥。
杨军抬头望了一下讲台上的老师,正好,杨军望过去的时候,老师正背着下面的学生在黑板上写着扬州炒饭主辅料之间色彩搭配的丰富性。见老师背对着下面,杨军马上无声地从座位上起身,三四个大步就走出了教室,留下一张只有一本《中国名菜》、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铅笔的课桌在那里被窗外的微风吹。
“喂?”
出了教室,杨军一边下楼梯一边按了手机的接听键。
“杨军,我杀人了!已经在跑路,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妹妹在市里滨湖路上开服装店,看在她真心喜欢你的份上,以后帮我照顾好她,你能答应我吗?”
杀人了?
听到这三个字,杨军下楼梯的脚步停住了。
“你、你怎么杀人呢?”
杨军下意识地问。
“没时间和你解释了,我马上就要把这张电话卡扔了,为了避免你和我妹妹的麻烦,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们打电话,你现在告诉我,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好我妹妹?能不能?”
电话里,章铁的语气急促而强烈。
杨军略一沉默,就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含韵,决不!”
“好!我相信你!再见!”
章铁沉声说下这几个字就立即挂断了电话。
手机贴在耳边,听着音筒里传出来的盲音,杨军眉头微微皱起了,握着手机的右手无意识地用了些力,手机忽然啪地一声被他捏碎了。
正在想着什么的杨军被手机的碎响惊回神来,摊开手掌,望了一眼手里的手机碎片,杨军淡淡地笑了笑,取了手机碎片里的手机卡,剩余的碎片就全扔出了楼梯上的通风口。
回头望了一眼还在上课的教室,老师讲课的声音杨军站在楼梯上也能听见。
什么话也没说,杨军把手机卡揣进裤兜里,大步下了楼梯,然后快步走出校园,在校门口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市区滨湖路!”
上车后对司机说了地段,司机就一踩油门让车子向大学城外的方向驰去。(去市区要先出大学城。)
滨湖路,当初给陈晓双买的房子也在那条路旁。
大约十点半的时候,出租车把杨军送到滨湖路口,杨军随手递出一张五十的就下了车,司机喊找零钱,他也没有回头,一下车就大步向着滨湖路前面走。
整条滨湖路两边都是门面房开的商店,商店临街的这面都是用钢化玻璃作墙,从路上走过,眼睛只要往店面一望,就能看清店里是卖什么的。
除了卖服装的商店,其他商店杨军一概都是一眼略过,每次经过服装商店的时候,杨军都会踏进店里把店里的每个女人看清楚,直到确定店里没有章含韵的身影,他才默然地转身离开,对于热情地迎上来的售货员小姐、少妇,不管是漂亮的还是性感风骚的,杨军都是一眼扫过,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塑料衣模。
终于,在一边三百多米的长街走了大半的时候,杨军走进街边一家新服装店的时候,终于一眼在一排排的服装架间看见了正专心地拿笔和本子给衣服登记着什么的章含韵。
眼前衣架间的章含韵装束和以前很不相同了,舍弃了青春靓丽的学生装,她的长发被扎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在脑后,身上穿着一整套米色的女士套装,外衣下面是露出洁白的衬衣,脚下穿着一双擦得干干净净的黑色皮鞋。
乍一看,完全是一副职场女的模样。和以前相同的是,她站在那里依然是那副文静的模样。
杨军站在门口目光复杂地望了她一会,刚才没有找到她的时候,杨军沿街快速寻找,此时真看见她站在那里专心地做事了,杨军忽然停下了脚步,大概是不知道面对她怎么告诉她哥哥出的事吧,杨军站在门口沉默着,默默地从怀里摸出烟盒和火机,默默地抽出一支香烟含在嘴里,又默默地用火机把烟点燃。
“啪!”
火机打出火苗的时候发出了声响,不大声响在这间安静的服装店里显得很清晰,惊动了正在专心做事的章含韵,章含韵一惊,停下了手里的笔,抬头往店门口看来。
“杨、杨军?”
章含韵脸上显出又喜又羞的神情,声音里透着羞意、含着喜悦。
杨军吸烟的动作一停,随即将刚刚点燃,还一口没吸的香烟从嘴里拿下来扔出门外,然后把手里的烟盒和火机放回怀里,挤了个笑脸给她,视线有些不定地走到她面前。
“我……”
站到章含韵的面前,杨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把他哥哥的事情告诉她,还是暂时隐瞒了。
杨军还没有作下决定,章含韵已经红着脸翻了翻杨军的衣领,看见衣领上已经起毛边了,她当即红着脸,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意两步走到旁边的衣架前剥下那衣架上的衣服。
是一件浅灰色的休闲装,拿在手里,章含韵抿着嘴回到杨军面前,把手里的衣服递给杨军,道:“给!我、我送你。你衣服的领子都坏了。”
看着她开心的红扑扑的小脸,杨军真不忍心让她伤心,可是就算他不暂时隐瞒住章铁杀人的消息,警察抓不到章铁,也会很快来找到她,到时候消息就再也捂不住了。
与其到时候她在警察面前痛哭流泪,杨军狠下心移开自己的视线,没有去接她递过来的衣服,而是轻声说:“含韵,你哥他、杀人了。”
章含韵脸上的笑容一僵,脸上红扑扑的羞意也在刹那间变得苍白一片,柔柔的樱唇也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章含韵的声音也在颤抖。
杨军转回视线,正视着她无助的神情,狠着心又重复了一遍:“你哥、杀人了。不过已经跑路了,警察不会抓到他的。”
后面的话是杨军补充的,但即便如此,章含韵拿在手里原本想要送给杨军的衣服也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不、不会的……”
一句话没有说完,章含韵眼眶里就滚出两行泪水。
看着她流泪,杨军心里也不好受,抬起右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在手距离她脸蛋还有大约半尺的时候,章含韵痛哭一声扑进他的怀里。
“不会的……不会的……我哥不会杀人的……不会的……”
章含韵已经泣不成声,似已慌了神,嘴里只知道说这两句。
一切的事情,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都会过去的。
无论是逃避还是面对。
当天下午,没有抓到章铁的警察果然如杨军预料的那样来找章含韵回警局协助调查。
其实章含韵能知道什么?章铁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基本上都没有告诉章含韵,所以警察折腾了章含韵一个下午之后,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得到,只得把章含韵放了回去,毕竟杀人的是她哥哥,并不是柔柔弱弱的章含韵。
章含韵被带去警局的时候,杨军一直陪着,等回来的时候,杨军和章含韵也从警察那里得知了章铁杀人的前因后果。
其实这件事和杨军还有一点关系。
据警察说,章铁杀的是姚石龙。姚石龙曾经也是淮水大学的学生,曾经是章铁的手下,当初在章铁的校花园丁会里担任卖花郎一职,一直负责向有钱人介绍大学城里的各种美女,后来趁着章铁身受重伤的时候篡权,驱逐章铁出园丁会,修炼了一身精湛的铁头功和铁线拳,杨军曾应章含韵的请求重伤了他。
那次重伤,迫使姚石龙前功尽弃,不仅园丁会被章铁重新掌握在手里,他自己也已经无法在淮水这个地方呆下去,只得满腔愤懑地逃离淮水市。
自从他逃离淮水大学、淮水市后,无论是杨军还是章铁都再也没有姚石龙的消息,谁知事隔差不多一年时间后,姚石龙卷土杀回了淮水市,就在今天昨晚他设了一个局把没有提防的章铁骗到了大学城的郊外,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十字手弩射向章铁,却不料章铁当时脚踩到了一个小石子,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也正因为这么微微一晃,使得那只射出的弩箭只射穿了章铁的左肩。
这一切都被一对躲在路边花圃里的情侣看在眼里。
据那对情侣告诉警察的情况说,当时章铁发现姚石龙要杀他,立即大怒,几步就冲过了马路,然后就在大路上和还没有换上第二支弩箭的姚石龙打了起来,姚石龙的铁线拳、章铁的教门弹腿,一人用拳、一人用腿。据那对情侣回忆说,当时用腿的那个凶狠青年和那个用拳的青年打了七八分钟才占据了一点上风,两人打得正激烈的时候,路上突然飞驰过来一辆银色跑车,看到那跑车飞驰过来,正在交手的两个人谁都没有立即让开,一直到那辆跑车快要撞上他们的时候,两人竟然同时纵身腾空,好像都是打着把对方打到跑车轮下去,而自己趁势腾空跃开,最后的结果是用腿的章铁一脚把用拳的姚石龙踢落在车前不足三米的地方。
不足三米,对于一辆正在飞驰的跑车来说不需要一眨眼的时间就会驰远了。
那辆银色跑车一驰而过,路上多了三段混着碎肉、鲜血的尸体,用腿的章铁把姚石龙踢下落面的同时跃离了马路,安然无恙。
从警察那里听到的事情经过就是这个样子,复仇的姚石龙死了,那辆银色跑车已经找到,车主也被警察带到警局录了口供,胜利者章铁已经不知道逃去了哪里,警察一点线索也没有。
这天晚上杨军没有回去睡,打了个电话给关澜,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希望关澜谅解一下。
结果关澜嘴上说不介意,却问了章含韵的住处,然后在天快要黑的时候带着三份从饭店里打包的饭菜到了章含韵的住处,名义上说是帮忙安慰章含韵,实际上,无论杨军还是正陷入悲恸中的章含韵都明白她是要借着帮忙安慰的名义,监视杨军和章含韵,以防两人又睡到了一张床上。
对此,章含韵心里是怎么想,杨军不知道,但杨军自己并没有恼怒关澜这种做法,毕竟关澜没有强行把他拉回去,还帮着安慰、照顾章含韵已经算是很大度了。
就这样,在杨军和关澜的陪伴和照顾下,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转眼已经到了5月中旬,章含韵的情绪也渐渐恢复了,毕竟她哥哥虽然杀人了,但目前只是跑路,并没有被抓进警局,进而坐牢或者枪毙什么的。
从5月14开始,她就重新回到她的服装店,让服装店继续营业。
这些天下来,关澜和她已经很熟络了,大概是因为章含韵柔弱性格的原因,关澜从开始的对她戒备,渐渐的开始同情她,现在俨然已经和章含韵是闺中好友了。从14日开始,章含韵将服装店继续营业,关澜就时常过去给她帮忙,基本上是只要没有课,她就会让杨军开着车把她送到章含韵的店里来。
本来嘛,按照目前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仅章含韵服装店的生意,关澜和章含韵的关系也会越来越亲密。
但老天向来是不从人愿的。
就在章含韵情绪渐渐稳定,脸上开始露出笑脸的时候,5月17日,一道晴天霹雳将她又劈崩溃了——淮水市报报道:逃亡近半个月的杀人重犯章铁,匪号“癞癞咕”的凶人被英勇的人民警察抓捕归案,不日将开庭宣判他的罪行。
这一下,不仅章含韵当场晕倒了,杨军也是心里闷得厉害,就连向来乐天的关澜也懵了。
报纸上的报道说章铁是在广州被警察抓住的。
都已经跑到广州去了,凭章铁的武功和头脑竟然还是被警察抓住了,这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就这么真的发生了。
这天晚上章含韵醒来后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夜空不停地流泪,泪水都从下巴上往下滴了,她也不知道去擦,好像傻了似的。
关澜不停地小声劝她吃一点东西,喷香的饭菜就在她面前冒着热气,她也仿佛没有听见,像个木头人似的坐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空。
看着章含韵变成这副模样,杨军坐在房间里的木椅上一根烟接着一根地抽,眉头罕见地紧紧皱着。关澜见他烟抽得这么凶,几次想张开阻止他,但每次一看见杨军紧紧皱着的眉头,她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一天一天又一天,这几天的时间过得好像特别慢,无论是章含韵和关澜,还是杨军都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他们都在等法院的判决。
章含韵希望法院不判他哥哥死刑、无期,最好能轻一点。她也知道他哥哥杀了人是重罪,法院的判决不可能轻得了,但已经无助的她只能时时祈祷。
关澜也希望法院的判决能轻一点,章铁与她没关系,但她希望法院判轻一点后,她的男朋友和章含韵能够舒展开紧紧皱了几天的眉头。
至于杨军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杨军没有章含韵和关澜那么天真,他深知以章铁的罪,法院的判决就算不是死刑和无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如果坐牢的话,恐怕就算把牢底坐穿了,章铁也出不来了。
因为深知,所以杨军不抱幻想,没有祈祷。但杨军心里却一直在想,在想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到底要不要冒险去救章铁?
杨军心里一直在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
这是个很疯狂的念头。
劫狱?还是劫法场?
这样的情节在武侠小说中倒是常有出现,但在现实生活中,千禧年后的现在却是罕有听闻了。
就算是国际闻名的恐怖份子想要营救什么人,也多是制造恐怖行动逼迫国家答应释放什么人,有谁听说过有恐怖份子直接去监狱里劫人的?
5月24日,法院开庭。
这天一早,杨军就带着章含韵、关澜去了法院旁听。
“本庭宣判,犯罪嫌疑人章铁故意杀人罪成立!鉴于章铁武力杀人一事已经在社会上产生了极为恶劣而广泛的影响,现依法判处犯罪人章铁死刑,三日后于淮水第一监狱执行枪决!退庭!”
听着法官逐字逐句地读完这份宣判词,章铁站在法庭中央只是微笑着,仿佛已经看透了生死,又仿佛他听到的只是对别人的宣判。
坐在杨军右手边的章含韵这次没有晕倒,也没有哭闹,只是呆呆地看着穿着囚衣的哥哥章铁站在庭中的背影,但她眼里又缓缓地流出了泪水,苍白干燥的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她的左手在下面抓住了杨军的手臂,越抓越紧,杨军能感觉得到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她的悲恸模样全部被杨军和关澜看在眼里,关澜见章含韵痛苦成这样,眼眶也湿润了。杨军伸出右臂无声地将章含韵揽在怀里,章含韵先是靠在杨军怀里默默地流泪,等警察押着手带镣铐的哥哥章铁退庭的时候,章铁回头对她微笑了一下,还对她眨了一下左眼,然后章铁就被押着他的两个警察带走了。
章铁一被押走,章含韵就再也忍不住,一转身,双手紧紧地搂住杨军的脖子,把头深深地埋在杨军胸口,身体一抖一抖地放声痛哭起来。
关澜就坐在杨军左边,看见章含韵当着她的面扑在她男朋友怀里痛哭,她根本就无法吃醋,湿润的眼眶里反而滑出了两滴泪水。
轻轻地揽着痛苦的章含韵身体,杨军默然无语,右手揽着她,左手轻轻地抚摩上她头上的黑发,眼睛里分明闪过了一丝莫名的光芒。
他下决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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