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汪府那场火灾已过了三天,古县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除了那死去的捕快王成一家,家家户户还是过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生活,汪府也很快恢复了正轨。
世界不是少了谁就不会转的。
每当坊间谈起三天前的火灾,也只会说那汪大富的愚蠢,被一个会戏法的老骗子骗了,只有少数人知道当时死了一名捕快,死了一名嫌犯,古县多了一位饱尝丧子之痛的老母亲,也多了一个整天笑嘻嘻的老疯子。
今夜许驰特意安排自己和另外几位中年捕快当值,许驰买了些小菜,提了些难以喝醉的淡酒……他想问下自己的叔叔们怎么看那件事,以及,最重要的,怎么看自己。
都坐下后,许驰亲自给这些中年捕快斟满酒杯,然后许驰坐回原位轻声道:“张叔,你说我做的是对是错?”
“什么?”
“汪府那件事,其实我当时可以制服秦少龙的,我却因为一时激愤而把他杀了。”
张捕快刚提起酒杯就放下了,劝道:“那又如何?他自作自受,反正他也是死罪,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他自己作死。”
另外一位中年捕快抿了一口淡酒后说道:“你是看到秦平丘现在的样子心生恻隐?”
许驰点头:“我只是有点后悔杀了他。”
这位国字脸的捕快冷冷道:“他这是在装疯卖傻,他是修真者,想装疯我就不信那些庸医能检查得出,你就知道他不是装的?你应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他,看他夜深无人时的表现,他总会露出破绽的,他在古县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三天前,当许驰抽剑后退,看着那倒在地上的秦少龙,秦平丘发出了一声痛呼:“我的儿啊!!”
随后秦平丘就晕了过去,等他在牢里醒来,一直守在旁边的许驰就发现秦平丘悄然疯了。
准确客观地说,是表面看上去疯了。
因此许驰心中满是不屑,他认为秦平丘是装的,于是他就隔着牢门冷冷地看了秦平丘一整天,他冷冷地看着秦平丘撞墙、吃草、脱裤子、揪头发……等一系列疯子应该去干的事情,直到秦平丘突然表现地对马桶中的屎尿感兴趣的时候,再也受不了了的许驰这才打开牢门制止了他。
于是张郎中和古县其他的大夫被请进了古县的大牢,经过他们的诊断,他们一致认为秦平丘的的确确是疯了。
按照大秦律法,就算嫌犯疯了,许驰依然可以不放秦平丘,可以对秦平丘那疯子的行为置之不理,就这样把他关在古县的牢里,直到刑期结束。
但当许驰一看到秦平丘那满头没有了光泽的白发,看着秦平丘那脏兮兮的脸,看着秦平丘那变得浑浊的眸子,许驰没有丝毫犹豫地解开了秦平丘的禁制,做主给了汪大富和王氏各一颗延寿丹作为补偿,许驰再将最后一颗延寿丹塞进了秦平丘嘴里,亲眼看着秦平丘吞下去后才放了他。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死在了这里,秦平丘的潜意识里并不想离开,于是他就开始整日在古县内游荡,饿了就去讨饭,渴了就去问水,最喜欢拉住路人问你看见了我的儿子了吗。
因此秦平丘这几天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偶尔别人施舍的碎银也被古县的无赖地痞抢走。
许驰无奈之下,只好为秦平丘专程去警告了古县的大小地痞,警告他们别欺负秦平丘,更是张贴告示,告诉诸位百姓那老疯子是自己的亲戚,望诸位给个薄面。
其实隔着牢门看到秦平丘的那一刻,许驰还是表现地非常后悔的,自己竟然当着别人父亲的面把他的儿子杀了。
“老牛说得对。”另一旁的张捕快点头赞同,“要我说,就应该把他抓起来,他现在肯定想着如何报复我们,不解决他,我寝食难安,对古县也是个不小的隐患。”
坐在许驰对面的李捕快将酒杯往桌下一顿,饭菜碗碟都震了几下,顿时其他捕快都惊诧地看向了他,复而知道这是因为什么,都沉默了。
李捕快冷冷望着许驰,直接了当地说道:“这只是小事。我现在有个问题要问,这才是你安排我们共同值夜的目的吧?兄弟们都想问你,都想问你为什么要藏到现在?”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放筷、停杯,这些看着许驰长大的老一辈捕快们都看向了许驰,就算李捕快不问,他们也会忍不住问的。
因为现在县衙里的捕快和衙役们都对许驰心怀不满。
许驰既然是修真者,那么有很多人就不该死,不该死在荒郊野岭,不该死在剿匪的路上,不该死在山贼的暗箭偷袭之下……只要许驰愿意展露出自己修真者的身份,很多人就不会死,掌握着修真这种神秘莫测力量的许驰有救他们的能力,可是他却隐忍了下来,就这样看着他们死去。
这让所有人都对许驰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许驰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当他决定暴露自己修真者的身份时,他的表情和眼神才那么复杂,充满了那么多的歉意与愧疚。
有很多次,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满腔热血的捕快衙役们赴死,手抓住剑柄又复而松开。
许驰端起酒杯,仰头喝尽,放下酒杯道:“我爹不是旧病复发而死的,我有个仇人,很强,强到我不敢提他的名字,怕他心生感应。我本来的打算是攒上百年的灵力,去赌那一剑,现在我要多攒十年……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
张捕快轻声问道:“那些死去的兄弟就应该被你抛弃?你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会不会想,如果你愿意真正意义上的出手,很多兄弟就不会死?心中就没有愧疚?”
许驰眼中仿若燃着熊熊火焰:“让我撑下去的是仇恨,我活着只为了报仇,我为仇恨而活。而且既然是剿匪,那么总要死人的,他们的价值不值得我耗费灵力,一旦我的剑出了鞘,我这十年苦修的灵力就会被我的剑全部用光,所以,抱歉。”
面无表情的李捕快默默起身,离席。
许驰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一位值得尊敬、爱戴的叔叔了,他们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自爹死后,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他们在你眼里价值不够?”一直静静听着许驰讲述的冯捕快皱着眉头问道,语气沉重,“他们在他们家人眼里就是天!以前我不怪你,毕竟剿匪要难免死人,你能力有限,可是兄弟们忍不了你明明能救下那么多不该死的兄弟,却还是隐藏实力,事后摆出一副悲痛和尽力了的样子,因为我们都觉得你把自己的灵力看得比我们的命还要重。”
许驰眼神淡漠,他淡淡道:“我并不是个好人,其实我很自私,也很冷血。但是我有个优点,那就是守信用,我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到。我答应了我爹会守护古县,我自然就会尽力做到最好,请问是谁告诉你们,我是因为一腔热血才甘愿守护古县的?我只是遵守我和我爹的承诺而已,他了解我,知道我只重承诺。”
啪!
几只酒杯齐齐被人摔得粉碎,众捕快霍地起身,眼中喷火,点了点一脸淡然的许驰的鼻子,踢开凳椅,转身就走,只剩下张捕快还面带悠闲地坐在原位。
许驰端着酒杯好奇问道:“您不和他们一起走么?”
张捕快主动和许驰干了一杯,肯定地说道:“你要走了。”
“为什么这么说?”许驰仰头饮尽,好奇地问。
“因为七天后我们就要去剿匪了,一旦匪患解除,忍了那么久的你就应该会离开古县。今夜你请他们来其实是摊牌的,让自己心里再没有牵挂。”
张捕快凑过身来端详着许驰的眼睛:“我就知道老宁的死有蹊跷,因为那个时候你还小,眼睛里藏不住东西,从老宁死的那天起你就变得沉默了许多,我知道你有心事……别看他们看上去发这么大的火,其实都把你当成儿子,心里只是因为失望,也怪自己没有教好。”
许驰慢慢起身:“匪患解除之后,我想出去看看,一直呆在古县,就算我辛辛苦苦积攒了千年的灵力修为也没有用,一样不是他的对手,就算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也怕他某天突然死了,这对于我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情,所以我要出去,没有丝毫牵挂地出去,我要找到快速提高修为的方法。我在古县有种坐牢的感觉你知道么?”
“其实你不欠他们什么,你有救与不救的权力,他们痛恨你见死不救而骂你,只是对你失望了,觉得自己没有教好你。”
“您觉得我做错了没有?”
“对于你自己来说也许是对的,对于别人来说就绝对是错的。”
“别人也包括您?”
“是的,我留下来只是问你去哪。”
“去能报仇的地方。”
“什么时候走?”
“剿匪成功后立马走。”
“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张捕快点点头,起身离去。
许驰突然对张捕快的背影说道:“如果你们遇险,我是不会吝啬这十年灵力的。”
张捕快回身笑了笑,心道:为什么你就不能救他们呢?他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一死,对他们的家人而言,天就塌了。
于是张捕快面色肃穆,对着许驰拱手鞠躬行了个下官拜别上官的礼节。
许驰顿觉浑身冰凉,缓缓坐下,开始给自己一口一口地灌着酒,因为他在古县已是没有了一名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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