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洪上前两步,冷眼道:“吴保长,我潘洪是得罪了王振,可你够得上王振吗?想要压我讨好他,你是做梦!想要从我身上搜刮钱财,你更是做梦!”
“我潘洪在京城都能把王振要办的案子两次翻了,在这大同会怕你一个小小的保长?你只管来,看下次是我落难,还是你再被调到郊外屯田!”潘洪冷声道:“我能做第一次,就一定能做第二次!”
吴备心颤,蹬蹬后退两步,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被潘洪吓到,脸色更难看了。
潘洪却依旧面色淡然,只是冲他重重哼了一声就越过他离开。
潘洪回到家,潘岳正在灌潘钰喝药。
不知道是不是符纸起了效果,潘钰的脸色比之前几天的好多了。
那天的八人,另一个也伤到了脏腑,昨天伤重不治了。
所以潘岳现在盯潘钰盯得很紧,一日两顿药,平安符和健康符都不离身。
要不是他们爹管得严,他很想把剩下的健康符都烧了给他吃。
扭头看到潘洪回来了,潘岳忙问:“爹,里正找您做什么?”
“我做了保长。”
潘岳和潘钰眼睛一亮,“真的呀?”
潘洪见他们高兴,他也不由露出笑容来,颔首道:“真的,你们兄弟有一个人头的功绩,这一次是爹沾了你们的光。”
他和潘岳道:“秦百户和胡百户都看中了你们兄弟,想要你们兄弟进军中去。”
潘岳惊讶,“两位百户亲自点我们兄弟俩的名吗?”
潘洪点头。
潘岳略一思索后道:“秦百户点我们还有些缘由,我们回来的那天秦百户就在,还是因为他在,大同军才把盔甲和大刀让我们带走,不然这点战利品我们也保不住,但胡百户为何也想要我们?”
潘洪:“这次鞑子南下,是胡百户和西三所一起出兵,也只拿下九个人头,还阵亡三人,你们八人,加上已死的宗四郎就拿下三个人头,要是加在一起,给朝廷的报告上勉强能看。”
潘岳问:“爹以为我们应该跟谁?”
“秦百户,”潘洪道:“我打听过了,秦百户是个正直的人,心胸宽广;胡百户能力强,只是心胸上差一些,好功,所以我帮你选择了秦百户。”
潘洪顿了顿后继续道:“你弟弟现在身体如此,我替他回绝了,等以后他伤好了,再想办法让他入军中,你先进去铺路,还可以提前看看,军中是否适合你们兄弟。”
潘岳:“我们是徙流,能够入军中成为正式的军籍,已经是很好的出路了,爹难道还有其他的出路吗?”
潘洪:“等待时机,将来我或许有平反的可能,到时候就可以有其他出路了,所以,哪怕你们进了军营,也不要放弃读书,正道还是科举。”
潘钰一脸的苦涩。
潘洪和潘岳都当没看见,潘岳觉得他爹平反的可能性不大,除非宫里的王振失宠或者死了,不然他们一辈子都只能在这里。
与其盼着平反,不如在军中立功,从另一条路拼杀出去。
所以潘岳对军中的事很在意,“我们这样回绝胡百户,会不会得罪胡百户?”
“会,”潘洪道:“但这是不得不的选择。”
“你选择胡百户,拒绝秦百户倒是不会得罪秦百户,但在胡百户手下做事,今天不得罪他,明天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得罪他,”潘洪道:“要想不得罪他,只能成为他的爪牙,应声虫,一切听他的。”
“如此一来,你还是你吗?你所求所愿也不能到达,”潘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所以不用害怕得罪小人,君子坦荡荡,不用为此忧惧。”
潘岳抿嘴,他承认他爹说的对,可他也不想得罪胡百户,当然,他更不想在胡百户手下做事。
正如父亲所言,在他手下做事,只要他有自己的想法,总会得罪胡百户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不得罪胡百户,还能到秦百户手下做事呢?
潘岳偷偷看了一眼他爹,觉得他爹肯定不知道,不然他爹也不会被流放到这里来。
潘钰见他们说完正经事了,连忙插嘴问道:“爹,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床?”
潘洪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不急,大夫说你现在脏腑依旧带伤,你看你这两日都还便血呢,虽然不多,但也要特别小心,所以躺在床上不要动,需要什么就告诉我和你大哥。”
潘钰:“可大哥明天就要去军中了。”
潘洪:“那不是还有我吗?”
潘钰低落,“我想和大哥一起去军中。”
“不着急,等你养好伤就可以一起。”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敲门声。
潘岳出去开门,是金家兄弟。
金长立看到潘洪,立即抱拳道:“保长。”
潘洪笑着拱手,“原来是金家兄弟,进来坐。”
金长立进屋看了一下潘钰,这才说明来意,“秦百户和胡百户都想调我们兄弟进军,保长说我们应该去谁手底下好?”
潘洪笑道:“这个要看你们兄弟自己的选择,我家岳儿是选了秦百户。”
金长立就明白了,“那我们也选秦百户,潘兄弟,以后请多关照。”
潘岳忙抱拳,“金大哥客气,是小子要请金大哥和金二哥多多关照。”
“我这不是客气,而是认真的,当日要不是潘兄弟你带着我们跑进林子里,又带着我们杀鞑子,我们兄弟哪有今日?”
金长立叹气道:“潘叔应该知道我家,我家是永乐年间流放过来的,我们父亲受祖父连累,一辈子是军籍,我们兄弟也是如此。”
“可我们是军籍,却不上战场,也不到军中操练,而是在这流放村里做杂兵杂役的活,说是兵,其实是奴,不瞒你们,我和二弟早就想上战场拼杀一场了,立不立功另说,至少得把家人带出流放村。”
潘洪表示明白。
就算都是军籍,那也是有鄙视链的。
其中身份地位最低的就是充军流放到这里的徙流及其家眷。
有年限的流放还好,偶尔要是遇到皇帝大赦,还可能回乡去,没有规定年限的流放,比如潘洪这种,还有金家先祖这种。
那是世世代代都要在这里的。
他们身份低微,后代自然也低微。
世人总以为上战场的士兵苦,却不知道像金长立这样的杂兵有多想上战场。
上战场是可能会死,但也有机会出人头地,还能恩荫家庭。
不上战场,他们一辈子在给军队种地,打工,给各种将军校尉们种地,打工;
一辈子要弯在泥里,随便谁来都可以欺辱。
一生一世,子孙后代都看不到前程的那种黯然和折磨。
麻木的人可以麻木的过下去,但不想麻木的人,想要过得好一点的人,那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但他们却被束缚在这里,弯着腰过上万日这样的生活,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金长立和金仲武在里正找来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他们一定要跟着潘岳混。
这是他们的福星啊。
他们努力了这么多年都看不到一丁点希望,但这次不仅看到了,还抓到了。
俩人都决定跟着潘岳去秦百户那里。
送走金家兄弟,潘洪就对潘岳道:“与他们兄弟结盟,将来你上战场就有了策应的人,但你也不要懈怠,从明天开始,你去跑步和扎马步吧,把下盘和力气练起来,从今以后你就是真正的士兵了,要记住,武臣不惜死,你才能护住边关,护住国家。”
潘岳应下,等他爹一走,他就扭头和床上的潘钰道:“你别听爹的,等你好了,你也跟着我跑步和扎马步,把爬树,骑马这些都学会,将来上了战场打不赢就跑,只要你跑得够快,敌人就追不上你。”
潘钰张大了嘴巴,“这不是逃兵吗?”
“什么逃兵,这次我们是不是跑了?只有保住性命,才能想办法反击回去,”潘岳道:“我们这次不就是跑进林子里,再想办法杀了鞑子吗?”
潘钰点头,点到一半觉得不对,立即止住,反驳道:“可我们那会儿是杂兵,没有武器和盔甲,任务只是收稻子,上了战场,目的就是作战,我们怎么能跑?”
潘岳:“不管是在哪儿,目的是一样的,打胜仗,杀敌人,是不是?”
潘钰找不出毛病来,迟疑的点头。
“你不活着,怎么杀敌人,打胜仗?”潘岳道:“你要记住,兵不厌诈,武臣和文臣不一样,文臣不需要耍心机,武臣才需要奸诈耍心机。”
潘钰瞪大了眼睛,“大哥,你说反了吧?”
“没反,”潘岳道:“武臣是对外,自然是越睿智,聪明,奸诈,就越好,文臣是对内,对百姓,对同僚,自然是坦诚,坦荡最好。”
“你想想,要是文臣们不耍心机,一心将天下治理好,爹还能受冤流放吗?”
潘钰:“大哥,虽然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但这天下的文臣武臣又不是你手里的木偶,你让他们怎样,他们就怎样。”
“孺子可教也,”潘岳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都能明白的道理,爹却没明白啊。”
潘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啊你,你说爹连孺子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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