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的,楚离又走回到了胭脂楼。真是缘份。
缘份?楚离自己都不信。这分明是那个九泉之下的老色鬼把自己引过来的。一个男人,要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不去青楼里潇洒,难道要留着开粥棚?
啪的一声,一只手拍在了楚离的肩膀上,吓得楚离浑身一震。
“是你?”楚离回过头,发现竟然是刚才在段府打扮成官兵的白面小生,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蓝色的程子衣,手中还多了把折扇。
“我们认识吗?”还是那两句话,只不过换了角色。
“我以为你认识我!”
“若我那也算认识你,这胭脂楼的姑娘,便都认识你!”
“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楚离脸一红,赶忙岔开话题。
“在下唐沐!”白面小生一抱拳,楚离顿时就是一惊。
他就是唐沐?
唐沐是谁?
江湖人称两圣公子,江南大才子唐云的嫡太孙,姓唐名沐字怅松。所谓两圣,是指书圣与画圣,相传这唐沐书法可比前朝书圣王逸少,画工不逊昔日画圣吴道玄,就才华而言丝毫不输于祖上唐云,甚至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这个唐沐,江湖上的传言可谓毁誉参半,但在师傅的口中,此人可是举世不可多得的奇才,究其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这唐沐的嗜好和那老色鬼是一样一样的。
“敢问兄台大名!”唐沐一抱拳。
“在下楚离!”
“楚兄可否赏光一叙?”
“唐兄客气!”
陈家酒舍,是一家坐落在胡同深处的小酒馆,酒馆分两层,楼上雅间楼下散座。这里的酒和菜,不论口味还是卖相,都比那个专卖插猪食的仙味楼强了不知多少倍。
“敢问楚兄,可是段大人的故友?”唐沐帮楚离斟满一杯酒,第一个问题便开门见山。
“我不认识段府的人。”
“哦?那你为何要救那孩子?”
“即便父辈有罪,与孩童何干?莫非唐兄你,是段大人的朋友?”
“非也。我跟你一样,也不认识他。”
“莫非,那段大人,真的是蒙冤的清官?”此时此刻,楚离忽然想起了那娃娃的话:“我爹是清官,你不能杀我。”
在楚离印象中,从古至今,凡遇忠臣蒙难,半路总会跳出来一个正气凌然的大侠拔刀相助,或许这唐沐跟自己一样,也是路见不平?
“是。段广礼,在朝中出了名的清廉。”
“唐兄义举,在下佩服!”楚离端起了酒杯下意识的叹了口气,“唉!贪官横行,忠臣蒙难!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你说谁是忠臣?”
“当然是那个段大人啊!”楚离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可是唐兄你自己说的啊!”
“我只说他是清官。”唐沐一笑,“忠臣和清官,楚兄你可要分清!”
“愿听赐教!”
“楚兄可听说过龙虎舰一事?”
楚离摇头。
“龙虎舰,是朝廷耗费数百万两白银打造的海上巨舰,只可惜,前不久被海贼抢了!”
“海贼?”莫名其妙的,楚离又想起了那四个神秘的广南人。
一年前,南海水师两艘刚刚下水不久的二十二门龙虎巨舰在出访南洋时失踪,所有人都以为这两艘船是遭遇了罕见的风暴,因为此舰长愈四十七丈,宽十七仗,九桅十二帆,锚重两千一百斤,两侧各装神火铁炮二十二门,每船备船丁一百五十人、水兵四百人,杂役匠工各七十人,这样的巨舰,一般的风暴是吹不翻的。
之所以叫龙虎舰,不单单与船有关系,也与水师新发明的海战战术有关。龙虎舰在出战时皆为两两成对,每舰均装备一千斤之铁头撞角,若遇敌船,则两船将敌船夹于当中,一次打击可对敌船产生双倍破坏效果,且可让敌船两侧受敌左右难顾;亦可由两船从侧翼向敌船同时发动撞击,两侧同时受创,乃海战之大忌,一击则船骨必毁,修无可修。
此船设计者为造船宗师杨红殿,而这种战术的发明者,则是杨红殿的弟弟、南海水师都督杨红阁。正可谓,打虎亲兄弟。
四个月后,一艘被抢得一粒米都不剩的南洋商船在南中原沿海搁浅,渔民从船上救下了几个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南洋客商。
数日后,客商到衙门击鼓鸣冤,声称自己为海贼所劫,整船布匹与中原白银一万五千两行商钱被洗劫一空。
此类状纸,沿海的衙门每年都会接到数十张。衙门里的官员对这些汉话水平比自己都好的南洋奸商早已麻木,但这几个客商的供词,却让向来雷打不动的大老爷差点从椅子上溜到桌子底下。按客商的描述,劫持他们的海贼船,正是前不久莫名失踪的龙虎舰。
一封包涵客商口供的六百里加急文书,从沿海送到了京城,继而龙颜震怒。
龙虎舰被派去南洋,是去扬我国威的,结果被海贼抢了,丢人简直丢到了海外。
此后,朝廷又从南中原沿海收到了不下十份此类口供,水师巨舰掠于海贼的事也便做实了。
古人云,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赤地千里。皇上若发火,就必须有个发泄的地方,这其中,与巨舰有着直接关系的杨家兄弟便成了出气筒:巨舰设计者大哥杨红殿充军三千里;而弟弟杨红阁革职,去海宁伯封号,交刑部审其渎职,结果查获杨红阁贪污军饷白银三十余万两,斩首,家产查抄,门丁家眷充军三千五百里。
这样一来,事情便闹大了。
三十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整个后宫一年的日用开销只有十万两。四品知府不吃不喝,单凭俸禄要攒一千年。
“莫非,段府受到了牵连?”
“正是!圣上深信,区区一个水师都督,不可能贪污那么多银子还能瞒天过海,朝中定有其党羽为其掩罪行便!”
“那个党羽,就是段广礼?”
“非也,没有党羽。”
“唐兄的意思是?”
“区区三十万两,哪里用得着党羽?”唐沐一笑,“但圣上说有,就是有!朝中不止一个人盼着段广礼掉脑袋!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莫非清廉,就这么遭恨?”听到这,楚离也是一愣。
若左右都是贪官的话,清官遭排挤是人之常情,但因为人家不贪污,就害死人家全家,未免有点太过歹毒。
“错!他遭恨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一册帐本!”
“帐本?什么帐本?”
“如果三十万两银子就够砍头抄家的话,他的帐本,便足够夷了半个朝廷的九族!”唐沐神色忽然变得神秘。
楚离没说话,全身的衣衫却忽然汗透。自己似乎是无意间卷入了一场,比昨天那个大汉更麻烦一万倍的大风波。
“有人做梦都想毁掉那本帐,有人做梦都想拿到那本帐。而这两种人,都想要段广礼的命!”
“你是哪种人?”楚离冷冷的看着唐沐,忽然感觉这个人绝对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我是不希望看见你死的人。”
“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把那个孩子带出城而已!”
“孩子?”唐沐一笑,“那就是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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