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许久,天色尽黑,一个听故事的也没有。
真正的农忙时节,已经到来了。
朱铭宣布《西游记》停讲,等插秧结束,才恢复更新。
婆媳俩带着孩子去休息,就连蚕宝宝都提前喂了,她们半夜就要起床准备上山。
村里家家户户如此,养精蓄锐,等待出工。
每晚都要讲故事的朱铭,居然有些不适应,独自坐在院中看星星。
朱国祥也无聊得很,走到屋檐下说:“睡了吧.”
“估计还不到八点,睡个毛线啊.”
朱铭怀念自己的手机和电脑。
朱国祥来到儿子身后,一巴掌拍下去:“毛线!毛线!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好歹也是你爸!”朱铭捂着头顶:“朱院长,请自重,君子动口不动手.”
朱国祥不再搭腔,默默坐在儿子身边,百无聊赖的一起看星星。
阴天,没几颗星星可看。
枯坐一阵,寒风乍起,春雷涌动。
几颗雨点落在脸上,朱铭依旧坐着没动,沾衣不湿杏花雨……才怪!已经到了雨水节气,毛毛雨下着下着就变大。
沐浴在细雨中的父子俩,很快就顶不住了,慌慌张张收拾板凳回屋。
没有马厩,瘦马平时养在院中,此刻迈开四蹄躲到屋檐下。
夜色,春雨。
白崇彦撑着油纸伞,手里提着灯笼,悠哉漫步于田野阡陌,身后还跟着个同样打伞的家僮。
就是路有点滑,举止潇洒的白三公子,差点一个狗吃屎扑进田里。
“郎君小心!”家僮连忙拉住。
白崇彦装逼失败,稍微有点尴尬,稳住双脚说:“不碍事的.”
下雨之前,白崇彦还在自家花园里,与好友李含章秉烛夜游。
雨中游不起来,李含章便睡觉去了,白崇彦正好抽空来见朱家父子。
关乎故友名誉,白崇彦不愿声张,能悄悄解决此事最好。
“啪啪啪!”家僮拍响院门。
“哪个”严大婆上了年纪,睡得不深,很快就被拍门声惊醒。
朱铭已到屋檐下戴斗笠,朗声说:“我去看看.”
院门打开,四目相对。
白崇彦抬起灯笼,看清朱铭的相貌,又放下灯笼说:“小朱秀才”“正是,”朱铭瞅瞅对方的穿着,以及身后跟着的家僮,猜测道,“白家三郎君”“不错.”
白崇彦微笑道。
朱铭让开道路:“三郎君请进!”他们穿过小院,还未走到屋里,严大婆已披好蓑衣出来。
白崇彦把灯笼和油纸伞,都顺手递给家僮,作揖行礼道:“拜见婶娘!”严大婆欢喜道:“三郎回来啦,快到屋里坐!”不多时,沈有容也听到响动,穿好衣服过来见客人。
油灯点亮,豆火摇曳,众人围桌坐于堂屋。
白崇彦目光扫向朱国祥,质问道:“这位朱相公,你我在何时何地一起游学过”朱国祥实话实说:“今天是第一次见三郎君.”
“所以,你们在公然撒谎”白崇彦表情平静,丝毫看不出怒色。
朱国祥说:“事关沈娘子名声,不得不如此.”
白崇彦没有纠缠这个,继续问:“二位口音很怪,不知桑梓何处”朱国祥说:“广南路来的.”
广南路大概就是广东和广西,那里的方言五花八门,别说白崇彦是汉中人,就算南方人都搞不明白。
父子俩早已商量好了,他们的籍贯在广南。
白崇彦却追问:“广南哪个州哪个县”朱铭回答:“柳州,柳城县.”
就宋朝那个行政区划,朱铭能记得各路就不错了,哪里清楚具体的州县他有大学室友的老家在柳城,干脆就冒名用了这个地方。
从未涉足长江以南的白崇彦,果然没法再追问下去。
“两位来西乡县作甚”白崇彦又说。
朱铭说瞎话眼都不眨:“我父子二人,在柳城也算小有家业。
因恶了本地豪强,不得不抛家舍业远走他乡。
辗转各路州军,平时做些小本买卖。
去年拿出全部财产,购进一批江南货物,打算运到西北贩卖。
谁知在汉江遇到水匪,船被抢了,人被杀了,我与父亲跳水逃命,侥幸没被水匪给逮到.”
白崇彦指着朱铭的头顶:“两位这头发”朱铭解释说:“身无分文,没有吃食,割了头发假扮和尚,想沿途化缘弄些饭菜饱腹.”
朱国祥插话道:“半路捡到一匹马,虽骨瘦嶙峋,却极通人性。
我们即便饥肠辘辘,也舍不得杀那畜生。
也因那畜生跟着,不论讨饭还是化缘,沿途乡民都不愿给吃的.”
“多亏沈娘子心善收留,否则我父子肯定已饿死了.”
朱铭补充道。
白崇彦皱眉不语,他当然不信一面之词,但又找不到漏洞去拆穿。
沈有容默默离开,很快拿来《三字经》,双手捧着递给白崇彦:“三郎且看.”
家僮伶俐,立即起身,把油灯移近。
白崇彦借着灯光阅读,脸色渐渐好转。
这《三字经》里的知识典故,他大部分都是学过的,并非太过高深的东西。
虽然浅显,却是极佳的儿童读物。
而且能编出这等蒙学教材的人,必定读过许多书,学问并非寻常士子可比。
能编《三字经》的士子,需要在山村里坑蒙拐骗那也未免太过于大材小用了!白崇彦是读书人,朱家父子也是读书人,天然就能拉近彼此关系。
趁着白崇彦阅读《三字经》,朱国祥去拿来一支湖笔。
读罢,白崇彦由衷赞道:“好文章!”“三郎君请观此笔,”朱国祥双手捧着毛笔,“此物贵重,一路贴身保管,所以逃命时才能带上.”
白崇彦说:“取清水来.”
家僮和沈有容同时行动,快速端来一碗清水。
白崇彦用清水润开笔毫,撇顺之后竖直持握,仔细端详毛笔的笔尖。
接着又将毫尖压平,观察一阵,再次撇顺,随即用力往纸上压,继而提笔继续观察。
做完这些步骤,白崇彦已经面带喜色。
接着他又掂量笔杆,测试重心之后,来回轻轻抚摸。
白崇彦由衷赞叹道:“尖,齐,圆,健,极品当中的极品.”
朱国祥开始复述店员的推销:“三郎君请看此笔的锋颖,就是笔尖透亮的那截,工匠谓之‘黑子’。
此笔采用羊毛而制,北方太冷,山羊毛软,无法成锋。
只有选南方的山羊,春吃草,冬嚼桑,羊毛又嫩又细,这样才可成锋。
又须选山羊颈部、腋下之毛,一只山羊,最后能出四两笔料。
而这四两羊毛,能出‘黑子’的,顶多能有一两六钱.”
朱铭在旁边帮腔:“白乐天有史为证:千万毛中拣一毫!”白崇彦还在震惊当中,朱国祥突然感慨:“可惜无缘一见紫毫,那才是真正的极品。
仅取野兔背脊一小撮毛,一千只野兔,只能拣出一两紫毫!”在村民眼中,白家是了不得的大户。
其实呢,也就乡间土豪而已。
别说放眼整个利州路,就算是出了西乡县,白崇彦都只算普通士子。
他哪里用过这等好笔莫说使用,就连见也没见过!在父子俩的解说下,白崇彦开始关注笔锋,确实有透亮的一小撮。
他用手指轻轻按压,又软又韧又细,白崇彦瞬间心脏狂跳,他今天是真遇上极品好货了。
现代养殖业大兴,毛笔材料很容易获得,因此这种质量上佳的,几百块钱就能买到一支。
可放在古代,虽然南方养羊也多,但每只羊只有一两六钱毛可用。
这一两六钱羊毛当中,还得继续淘汰过短的,还要剪掉过长的,真正可用的还剩多少“两位是要卖掉”白崇彦按捺激动情绪,强忍着声音不颤抖。
朱铭说:“货卖有缘人.”
“作价几何”白崇彦根本不知该如何出价。
朱铭瞧了一眼老爸,其实他们也不好定价,只能根据粮食、盐巴等物价来推算。
朱国祥试探道:“三百贯怎样”北宋偏远地区的中户,平均家产大概20多贯(包括房屋、土地、耕牛、家具等各类财产总合)。
稍微富裕地区的中户,平均家产大概50贯。
个别极富地区的中户,平均家产接近00贯。
而西南山区的一等户,甚至是一个县的首富,总资产也不过几千贯而已。
三百贯,是很大一笔钱!三百贯,可在开封买三百头大肥猪。
西乡县的物价更便宜,至少能买四五百头大肥猪。
用三百贯钱买一支毛笔,白崇彦这土豪之子也感到肉疼。
这里不是富庶的江南,汉中乡下土豪能有几个钱就拿老白员外家来说,把所有固定资产都算上,也只勉强称得个家财万贯,刚好是隆佑太后十天的生活费——赵构在南方称帝,皇太后非常节俭,每天的生活费仅一千贯。
至于白家的现金,撑死了能有五六千贯,而且还是几代人的积蓄。
老白员外家,祖孙几代奋斗,攒下皇太后几天的生活费,也算他们非常有本事了。
咬咬牙关,白崇彦说:“三百贯太贵,若只三十贯,俺便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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