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 第十七章 城内城外（中）

    “愚翁，希有友人在总河衙门为幕宾，这就说项去！”周半亭谈了一会，兴致很高，便欲付之行动，临走时笑道，“今日来此，本打算告知愚翁一桩好事：运河南街，有人售卖宝货，愚翁切不可错过。哈哈！”说完，大笑一声，转眼间便走得没影了。

    “这个……”三愚先生一听有人卖旧书，顿时坐不住了，“思儿，韩忠在何处？”韩忠是韩家的老仆，下午有旁人看店时会到处走走，现在又上哪找去？

    “阿爷，我去吧！”韩家大小姐韩思找不到老仆，只能自己去。

    “你哪里能搬动？”

    “三愚先生，”赵山见状，便自告奋勇，“此乃小事，晚愚去即可。”他在这里白看书，白喝茶，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哦，速去！”三愚先生连连催促。

    赵山在街上雇了一顶青幔小轿，韩家小姐上轿后，俩人匆匆出城门；到了运河南大街一找，就在杨家桥旁边，果然有人在卖旧书。卖书的中年人一袭破旧长袍，满脸憔悴，一问才知，是从北方逃过来的大户人家，没办法才卖书的，因为金银首饰什么的全卖光了。

    “鞑子破口啦……”中年人说着话，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憎恨。

    他心中一凉，再仔细一想，可不是嘛，鞑子在崇祯十五年秋冬之际破口，入寇京畿、华北，兵锋直达山东西部，次年三、四月方退尽。这是历史书上记载的大事件，他还能记得。没想到已经来啦！

    不过，鞑子来了他又能怎么样呢？赵山摇摇头，只能苦笑一声。

    韩家小姐不知道鞑子破口意味着什么，依旧在那里兴致勃勃地挑书，俏脸微红，眼睛滴溜溜转着，仿佛后世女人在商场里血拼；那中年人和他相对无言，默默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不一会儿，韩小姐选出三十余本各类书籍，赵山上去砍价，也没太为难那人，合计三两七钱银子；韩小姐爽快地取出一两的小银锭，共四锭，也不要找零。

    付钱后，她看起来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眼睛直往街边扫去。

    “赵山，你且回去告诉阿爷，我片刻即回。”韩小姐打算一个人逛街了，交代几句就欲离去。

    他无奈，只得把书籍打成一捆，抗在肩膀上跟上去。运河南北大街属于济宁城的灰色地带，乱的很，他当着三愚先生的面把韩小姐带出来，出了事算谁的？

    韩小姐走走停停，不时在街边和小商小贩聊上几句，问个价钱，看起来兴致盎然；不过，这可苦了他！扛着十来斤的东西走走停停，还要注意人别给弄丢，别提多辛苦啦。

    “快看呐，白番打架啦！”前面传来兴奋的呼喊声，顿时国人爱看热闹的天性发作，街上人们便往前涌去。

    “打得好！”

    “白番果真名不虚传呀，这怕是啥子‘昆仑奴’吧？”

    “岂有此理，‘昆仑奴’乃是黑番！”

    走到近处，便听到围观众人议论纷纷。赵山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知道大明是有西方白人的，不过他还从未见过。别处怎么称呼不知道，本地土著称呼很简单，白人为“白番”，不管你是哪国的，黑点的就是“黑番”，可怜那些阿拉伯人，不过肤色稍深，就这么被划到“黑人”行列中去。

    他伸头看去，只见两条高壮大汉，衣衫褴褛，抱在一起打得甚是激烈，俩人都是白番，只是一人头发是黑色，另一人却是金发。

    “李若陆！”突然，身边的韩家小姐高声叫道。

    黑头发那白番正占据上风，揪着对方衣服饱以老拳，打得对方失去还手之力；听到喊声，居然回过头去看，一看到韩小姐的身影，眼睛一亮。

    “尊贵的小姐……韩，非常高兴，见到您，下午好！”这黑发白番兴冲冲过来，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满脸的殷勤。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是谁？”韩小姐问道，眼睛望着躺地上那白番。

    “尊贵的小姐，您应该离他远一点。”李若陆满脸惊恐，“他是一个魔鬼，来自地狱的魔鬼。”

    “魔鬼？”韩小姐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太阳还没落山呢，哪来的鬼。

    “他是异端！”李若路愤恨地骂道，“该死的路德派异端！假如他敢冒犯尊贵的小姐，我会活活打死他！我发誓！”

    “他是哪国人？”赵山问道，刚才听了半天才闹明白，感情那金发白番是新教徒，估计就是北欧那几国的。

    “该死的丹麦佬！”

    “哦，丹麦人。”这下听明白了，李若陆这句话用的是葡萄牙语，他虽然不懂，但是“丹麦”这几个音节简单，很容易听清楚。

    丹麦在后世是小国，不过人家祖上也是阔过的。罗马帝国时代，丹麦只是靠海盗撑门面，公元一千年后出了个厉害的国王，突然发达起来，居然吞并了英格兰全境，建立了版图包括挪威、英格兰、苏格兰大部和瑞典南部的“北海大帝国”，雄霸一时。北海大帝国崩溃后，丹麦依靠“卡尔马联盟”同大名鼎鼎的“汉萨同盟”对峙，日子过得也很滋润。

    不过这也是丹麦最后的辉煌啦。现在是欧洲“三十年战争”时期，对西方历史稍有了解的都知道这段时期……总之在这场战争中，丹麦点极背，遇到的都是像古斯塔夫二世、华伦斯坦这样的狠角色，被打得满地找牙，国土急剧萎缩成一小块，从此彻底丧失了称霸野心。

    赵山一脑门问号，他好歹也是历史行家，知道大明和“我大清”不一样，对外来文明不是那么畏如蛇蝎，有点水平的西方人在大明过得不错；济宁城就有大把的阿拉伯人，欧洲白人虽然少，但是也不稀奇。可是丹麦人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于是他便走过去把那金发白番扶起来。

    “你会说英语吗？”

    “上帝呀，你会说英语！？”那白番突然蹦起来，满面惊喜，眼泪都差点流出来，“全能的上帝，他听到我的祈祷！阿门！”说着，他虔诚的用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他被那叫李若陆的葡萄牙人打得满脸是血，这一笑起来，把赵山吓一哆嗦。

    “你是丹麦人？为何会到这里？”他对这人经历很感兴趣。

    “这是上帝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