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 第五十四章 围城乍现

    第二天是正月初九，赵山草草吃完早饭便回城。

    他原本打算拿到“跑路钱”便辞工走路，可惜近日麻烦频出，到今日口袋里只剩下些许碎银子，勉强度日而已。于是只得继续在黄家铺子中扛活。到城门口时，发现人满为患，数百民人挤在门前，熙熙攘攘闹个不停。

    “大爷行行好，让俺进城吧？”离门不远，声音络绎传来。

    “泼才，有本事去打榆贼啊，找咱们升斗小民收钱算个甚么？”有人恨恨骂道。

    “怎么回事？”赵山走进人群打听。

    “过城门要收银钱啦！”有个觅汉模样的汉子苦着脸说道，“进一趟城就需十文，俺是不敢进城扛活了。饿死算球，早死早投胎。”

    旁边一位破落读书人打扮的老头摇头晃脑叹息：“州衙的察院老爷们好没道理，榆贼找总河衙门要钱，为何不去找城中大乡宦捐助，偏偏在城门设卡？此乃巧取豪夺之举，长此以往，大明危矣！”

    赵山听得目瞪口呆，情不自禁摸着干瘪的钱袋。榆园军看起来干的不错，把总河衙门逼到交银子的窘境，可问题是他赵山也跟着倒霉，这找谁说理去？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就是这样吧？

    他叹口气，抬起头望着高大的城墙。仰着脖子能望到墙头，其上人影倬倬，衣甲、兵器的碰撞声隐隐传来。

    大明行将末日，可是济宁城的城墙依旧高不可攀。灰色城砖垒就的城墙巍峨耸立，质朴而坚实，沿着视线所及一直向两边延伸，一直到看不见的地方；站在城墙下，厚重的压迫感破面而来，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大明官府的威严……

    “这不就是围城嘛！”一个念头忽然涌进他的脑海。

    到门口时意外见到一熟人。

    “赵甲爷，您老是贵人，这等小事还需亲自出马呀？”赵山热情地问候。

    “哦，是赵山兄弟呀。”守在门口收钱的有个三十来岁汉子，叫赵大柳，因为和他一个姓，此前赵山刻意结纳过的，乃是米市巷的牌头小甲，四邻八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赵小甲见赵山叫得亲切，拍拍对方肩膀，不动声色放他进城。

    “改日请甲爷吃酒。”赵山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去。平日里把守济宁城门的是城防军，他们是专职干这个的；可是今个见到大批牌甲上了城墙，还有几个原差，身后跟着一众外差、副差到处走动，这意味着什么？他想不出来，不过肯定没好事。

    走在街道上才发现，路上开始挂着稀稀拉拉的灯饰，这才记起来：马上就到上元节啦！

    大明朝的元宵节，从正月初八即开始掌灯，持续十天，到正月十七才结束，在中国历代中是最长的。只是没想到如今已是崇祯十六年了，大明朝还延续着这个习俗。

    在铺中遇到施管事，见他进门就劝道：“三儿呀，马上过元宵了，生意缓一缓，甭到处跑啦！”

    赵山本打算把卖酒的事和施管事谈谈，可是看见对方眉宇间似有愁容，便问道：“施二叔前日去黄府，事情办的顺利吗？”

    “哦，还好！”施管事皱起眉头，叹道：“今日还要去黄府。小姐外出，各铺子管事的要对账。”

    “不是对过了吗？”

    “谁说不是呢！”施管事长叹一声，“这回是为了榆贼之事，州衙要商户输捐，以解燃眉之急。唉，老爷急坏啦！”

    “哦，”赵山点点头，说道：“今个我经过城门时已经开始交钱了，榆贼不过要十万两白银，总河衙门有的是钱，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傻三儿啊……”施管事连连苦笑，手指点着他的脑袋，“糊涂，官府老爷们为了此事辛苦操劳，还能亏了自个不成？多收点银钱放在库房内，有备无患嘛。”

    “这也行啊？”他无语了。至于多收的银子到底是放库房，还是装自个腰包，那也无需多问了。俩人絮絮叨叨好一会儿，施管事急着去黄府，赵山便一路陪着前往，临走时劝道：“二叔当心身子骨，别累着。”

    “生意甭着急，陪二叔过了元宵再做不迟。”施管事交代他。

    “好咧。”赵山挥挥手，早走远了。

    第二天午后，他如愿见到了孙燕城。

    杨家商铺后院，几人正侃侃而谈。杨管事是杨三娘生意的具体经办人，而孙燕城则作为漕帮范大爷的代表。

    “我家大官人平素最讲义气，这运河两岸谁不卖俺们大官人面子？生意交给俺们，那还有甚么可担心的？”孙燕城满脸笑意。今日范化龙没出面，他的话就是漕帮的意思：这是要把南北两城之间、整个运河两岸，一万以上人口的区域全吃下呀！

    “范大官人的义气，我等是知道的，”杨管事微微皱眉，“不过漕帮兄弟们大都在运河西边讨生活，依鄙人的意思，你们是不是先在西边经营为上策……起码人头熟不是？”

    “话可不能这么说，”孙燕城笑咪咪地反驳，“俺们漕帮兄弟靠水吃饭，这东边也有运河，凭甚么就不能到东边来卖酒？”

    按照赵山的规划，由他们掌握酿酒作坊，下游交给两家分销，起到大小相制的效果，这样他跑路后，许朝山等人的买卖方能长久做下去，不至于被人吞得渣也不剩。可是现在一看，很显然两家都看出运河一带的市场潜力，互不相让。

    赵山劝道：“不如你们各退一步，两家在运河南北大街的份子嘛，就以济安桥为界，桥西边归漕帮兄弟们，东边由杨三娘经营。如何？”

    杨管事和孙燕城皱着眉头盘算自己的得失。

    “银子是挣不完的，这‘酒精’生意厚利，窥视者众多，咱们可不能为了一点小利伤了感情不是？”赵山见他们犹豫，趁下说辞。济安桥大致在运河南北两大街中点，以济安桥为界，漕帮占据了两条大街的整个西半边，还是他们势力雄厚的半边；杨三娘也不赖，除了北城的份子，南北大街还占了东边的一半。

    这个方案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市场划分好，在赵山催促下，就出货价格、出货量等细节逐一商讨，完了几人纷纷告辞，自回去找范大官人或杨三娘禀告去也。

    赵山出门后，带上一顶破旧毡帽，往下一压，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半张面孔，然后对许朝山使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