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 第九十九章 银子，女*子，屯子（三）

    大明崇祯十六年，正月二十七，丑寅相交之时。

    济宁北城的老街坊们事后回忆时，都说那天是一个无月黑夜。无边的天幕下点缀着淡淡乌云，在黯淡星辰映衬下缓缓飘动；平坦的大地沿着四面八方无尽地延伸，这是辽阔的鲁西平原，苍茫而荒凉，宁静却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视野前方是一座在平原上突兀而起的坚城。这座坚城，自大元朝脱脱丞相始建以来，历经两朝数百年风雨而屹立不倒。它在天启二年以来漫天的贼寇烽火中傲然挺立，经历过无数次围城却始终安然耸立，高大的城墙透着岁月的斑驳沧桑。

    城墙以北两百步外，五百多个汉子按照同一姿势趴在地上，双手抱头捂住耳朵，极力张大嘴巴，头朝南边城墙的方向，紧紧贴着地面。远处望去，仿佛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小木棍。

    在最后时刻，一位城防军的守备感觉到发自心底深处的不安——那是一种奇异的寂静。他趴在墙头极力向城下眺望，却什么也看不清。除了火箭留下的点点星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闪烁着，仿佛坟地中的鬼火一般诡异。

    赵山默念着数字，已经数到三百，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在心中胡思乱想着，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向一侧歪过去，仿佛平坦坚实的大地突然倾斜一般，那是一种极为奇怪的体验。

    紧接着“轰隆隆”的巨响传来，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嘶吼，震人心魄！他拼命捂紧耳朵，张大嘴巴到肌肉扭曲的程度……随后，周围“噼里啪啦”一阵响动，碎砖、碎石、灰层以及不知道的甚么东西纷纷落下来……

    周围一片死寂！

    片刻后，赵山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抹掉脸上的尘土，振臂高呼：“为了银子——杀——”

    “为了银子——”

    “杀——”

    数百汉子冒着漫天飞舞的灰层冲向爆破点。少顷，郭家军所部那些被震呆的汉子整好队列，跟在后面冲向城墙。落在最后面有些蹒跚的身影，走起路来歪歪倒倒仿佛醉汉一般——这都是一些没有记住躲避要领、被震伤内腑或者前庭器官的倒霉蛋……

    赵山跟在许朝山那队人后面冲到爆破点，发现现场一片狼藉。他埋设了四百多斤纯净的黑火*药，换算一下相当于十五公斤高品质T*N*T，按照威力来说是没问题的。可是也许是埋藏深度不够，也许密封做得不到位，结果就是在城墙底部炸开一个丈余缺口，却没有剩余能量把残骸“吹”除，全堆在缺口处把路给堵了。

    许朝山派了两个小旗，顺着两侧斜坡攀上城墙，分别占据两边的支撑点。他自己手里保留一个小旗作为预备队。整个过程中没有遇到抵抗，当然也就没有甚么伤亡，除了两个失足跌下去摔断骨头的冒失鬼。

    “田桂，清理通道。”赵山大声喝道。田桂急忙带着工兵小旗的汉子们干起来。

    不一会儿，城内的官兵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在缺口内侧聚集兵马，打算堵住他们。赵山急了，赶忙找到郭二当家，叫道：“二当家，请派出马队把官兵冲散，赶紧的。”郭蓝衣俏脸煞白，望着他的目光迷茫而怪异，一时之间竟没甚么反应。他摇摇对方身体，大声道：“郭二当家，醒醒！”

    “啊……”郭蓝衣猛然醒悟，赶紧去纠集马队。那些郭家军的彪悍汉子们，牵着马鱼贯翻过残骸，打量着缺口的目光充满复杂意味。

    郭家军毕竟久经战阵，一旦全力以赴，办事麻利地很。顷刻之间，马队便在缺口后摆开阵势。赵山所部连同郭家军的弓手，放了一阵乱箭压制对方。官兵挤在狭窄的街道上，惊魂未定堆成乱糟糟一团，被散乱的弓箭射得到处躲藏。

    “杀！”郭二当家大喝一声，马队轰然向官兵冲去。

    官兵本有数百人，马队不过八十余骑，可是有备和无备完全不一样，一个回合下去官兵彻底崩溃。

    “贼寇凶狠，逃命啊……”官兵中有人发一声喊，顿时作鸟兽散。

    赵山站在高处观察，突然“轰”的一声，西边又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城内惊惶声四起。

    “那边的缺口能打开？”他望着远处喃喃自语。随即叫来许朝山，问道：“我们进去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俺懂。”许朝山点点头。

    赵山转身喝道：“代天喜，进攻。目标，总河衙门蕃库。”

    寅时，中左屯。

    秦虎站在密密麻麻的人前，抽出腰刀厉声喝道：“彪爷有令，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面目扭曲的汉子们纷纷叫道：“杀……”秦虎一挥手，带着大队人马直奔屯西而去。走在路上秩序就接近瓦解，心怀贪婪之心的汉子们见人就抢，有些小股人马也遭了池鱼之灾，被彪爷所部赶得亡命而逃。整个屯子瞬息间陷入混乱。

    小小的中左屯挤满逃难的数千人，加上侥幸活命的军户，总数不下六七千，把屯子挤得满满当当，这一乱起来，当真非同小可。无数男女老幼在火光中仓皇逃窜，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凄厉的呼号声似乎能穿透整个漆黑的夜空。

    屯子内有心人早已觉察到不对劲，有实力者纷纷盘踞在坚固宅院中闭门严守；更有人早有准备，储水备粮枕戈待旦。赵山所部就是这种人。钱二站在千户家宅门口，满脸狰狞：“小的们，都给俺准备着，谁敢过来，砍他娘的！”

    两股人马很快相遇。都是有备而战，相互之间早已看不顺眼，压根就没废话，两拨人冲上去就砍杀起来。

    赵山留在此处有百余青壮，又点出三百多堪用老弱，能厮杀者五百；彪爷实力雄厚，此刻在屯内仍有两百精壮，加上裹胁的数百老弱，总数不下八百。一通混战之后，钱二领着人节节败退。他头上不知挨了一记砖头还是甚么，被打得头破血流，抹一把脸吼叫：“后退者杀无赦！”面孔扭曲，望之仿佛恶鬼。

    对面人群中传来尖利的叫声：“冲进去……里面有数不清的粮食，有大把的金花银，还有娇滴滴的小娘子……杀呀……”

    这一声喊如同火上浇油，人群被刺激的双眼发红。饥饿者渴望吃食，贪财者眼红银子，好*色之徒的眼中全是娇娇小娘的身影在晃动……

    一个白发苍苍老头提着棍子上前，眼珠子都是赤红的，不要命似得冲到人前，挥舞棍子疯狂嘶喊：“杀……抢粮食呀……”他这股杀气居然吓退眼前的青壮，那汉子发一声喊，居然被一个老头吓得转身逃跑。

    不大会儿，彪爷手下攻到千户家宅前面。数百人围着坚固的院墙舍命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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