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 第一百一十章 漫天烟尘路（三）

    赵山沉吟道：“县城驻有官兵，一旦事泄，我等会被当成贼寇剿，可虑啊。”

    这个理由显然符合事实，众人连连点头，就连范化龙本人也不再坚持，摸着下巴不做声。

    杜敬鸣擦着脸上的汗，拧着眉毛道：“粮食尚有不少，路上熬一熬，省着点吃，总能到地头。到了汶水边，那儿人烟稠密，便可以使上银子购些吃食。”他这话一出口，有人便出言赞同，也有人轻轻摇头。范化龙坐着不表态，眼神微微闪烁着。

    “杜先生说得轻巧！”突然，一个粗豪的大嗓门在人群中响起，原来是坐在远处的罗瞎子开口，他斜着眼睛打量众人，冷笑道：“你手里吃食多，自然能说这等风凉话。那俺们这些粮食少的咋办？”

    “对啊……俺们粮食不多，不去购粮，倘若吃完了你给粮食？”见有人带头，在座有几个实力弱的头领纷纷嚷起来。

    “这……”杜会首被这话噎得面皮发红，一时找不出理由解释。

    “嘿嘿……”罗瞎子连声冷笑，眯起眼四处扫视着：“上阵厮杀，俺罗瞎子没装过孬！都是爹生妈养的，你等吃肉喝汤，俺们饿肚皮干熬着，凭啥？”

    “罗爷说得在理……”有人立即起哄道：“俺们也要吃肉喝汤！”

    又有人鼓噪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俺们好汉子哪里去不得？偏受你这鸟气……”

    赵山冷眼旁观。当日分银子时，他们与榆园军一家一半，总共六万余两；其中他自己得两万余，范化龙约一万五千，罗瞎子压根就没进城去，跟着跑一趟，居然也得五千。这个分配是考虑个人功劳和实力做出的，当时也接受了。

    这些汉子们腰里有了银子，在出发前便四处购粮，虽说此时物价腾贵，但是连买带抢的，粮食还是弄到不少。可是罗瞎子的问题在于，他把银子揣怀里，压根就舍不得花大把银子给手下老弱妇孺买粮食。现在跳将出来搅事，没准手中吃食已是所剩无几啦。

    他心中哀叹：没吃的，你为何不去死呢？此刻，他是真心想把罗瞎子搞掉……

    “罗爷腰间大把银子呀，去买便是，在此呱噪有鸟用？”赵山冷不防冒出一句；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话一出口便冷了场；范化龙抬头看看，面无表情。

    罗瞎子霍然站起，沉声问道：“赵爷这话啥意思？”

    “没啥意思。”赵山干巴巴地回答，接着又道：“有银子便去买，没银子饿死。男儿大丈夫的，唧唧歪歪顶鸟用？”

    “你——”罗瞎子脸皮涨成紫黑色，眼睛半眯着望过来，目露凶光。赵山平静地望着对方，一脸无辜，仿佛方才的话不是出自他口。此刻身边一片寂静，旁观众人看得心惊胆战，唯恐俩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有些机灵的手已经悄悄摸向刀把。

    少顷，杜会首咳嗽一声站起来：“吃食不够，我等便匀一匀，总能想出办法。莫要为此伤了和气……”有他出面打圆场，气氛顿时松动，有人便打蛇随棍上：“还是杜先生讲义气，俺们还有甚么说得？先谢过啦，有事杜先生招呼着！”

    既然吵不出啥名堂出来，众人议论纷纷一阵，便自散去也。

    午后小憩片刻，大队人马络绎出发。

    申时初至时，东边天际线出现一群小黑点，拖着淡淡扬尘。不一会儿，视线中的黑点越来越大，竟然是十几骑飞奔而来。接到斥候回报后，各头领们开始紧张起来，纷纷纠集手下精壮以备不测。

    离他们约一里处，骑手们呼啸一声打马加速，口中“嚯嚯”吆喝着，划过一个弧形掠过去，身后抛下滚滚尘烟……赵山冷冷吐出两个字：“贼寇。”他看得很仔细，十几骑服饰各异，还挂着一些小零碎；官兵中的骑士乃是精锐，平日自视甚高，极少作如此装扮。

    片刻后，那伙骑手兜个圈子，排成松散的横队向他们冲过来，有骑术好的汉子“嗷嗷”叫着，居然能在马上耍几个花样。

    这一次冲击把大队人群吓得大乱，胆小的民人们慌作一团，口中无意识地呼喊着。几个头领开始纠集手下人马列阵，弓手们上前放箭，一阵乱箭便射了过去。谁知马队冲到百步外，又是一声“呼哨”，调转方向绕过去了。身后留下满地箭支，毫不出乎意料，没有一个贼人被射下马。

    这伙骑马贼寇既老练又狡猾，三番五次试探他们虚实。赵山能看明白对方意图，偏偏拿这些人没辙；平心而论这伙人水平有限，几次转向显得拖泥带水，可是他手底下是有十几骑，水平比对方差一大截，根本就不敢派出去迎敌。

    既然水平不行，那就许以厚利。于是他高声叫道：“擒一贼，赏银五两！”就打算组织一些胆大者来一次反冲击，好歹抓个舌头弄明白这伙人的底细。

    正忙乎着，突然一个高大身影走上前，叫道：“大人，我可以帮助你……”口音咬字极为怪异，他转头细看，居然是那个从济宁城蕃库救回来的白番，梅森堡男爵阁下。

    赵山也不知这白番怎地突然上来了，颇感诧异：“瑞森，你的伤好啦？”

    “是的，可敬的大人。”瑞森走到他身边，磕磕碰碰解释道：“卑鄙的强盗攻击善良的平民……这是上帝不允许的悲剧。但是强盗……没有技巧，我可以打败他们……”赵山用怀疑的目光扫视着，观察对方是否在吹牛。不过他手底下无人，瑞森既然自告奋勇，那就让他试试；于是问道：“你需要什么？”

    瑞森神情严肃：“盔甲，剑。”

    他有十几副半旧棉甲，但是没有剑。几个汉子手忙脚乱帮瑞森披上甲，拿来一把腰刀；瑞森瞥一眼，拎起来劈砍几下，也没说甚么。

    “需要几个人？”

    “大人，不需要。”瑞森摇摇头，骑上一匹精选的塞外健马，吆喝一声便向烟尘处奔去。

    他挥手道：“擂鼓助威。”顿时几面大鼓敲起来，“咚咚咚”声震四野。

    赵山心中一阵悲凉：为了对付十来个上不得台面的贼人，他居然出尽法宝……一边琢磨着，一边眺望远处。突然发现瑞森奔跑的方向有异，并不是直接向骑马贼人冲去，而是绕过贼人马后腾起的烟尘，径直前行，与贼人的方向有一个三十度夹角，转瞬间跑到那伙人外侧去了。

    他不自禁摸摸脑门，心说这丹麦佬不会不顾男爵的体面，讹了他健马精械逃之夭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