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对曹司户来说,相当不好过。
他头晚因在辛寒那里碰了壁,又气又急,席不安寝,一夜辗转,好容易有点困意了,却又被小厮叫起,眯着惺忪的睡眼披上官袍塞了两个花卷,不得不冒着潮湿的寒气去上直。
到了衙门,州牧才同他们说了几件琐碎公务,便兜手抛出完稿的“贷种于民”的公文,说今日便要发往各郡,曹司户和苏令尹等人一下慌了神——他们本以为此事尚且在议,还能拖一拖,直拖到州牧再也不可能给他们添麻烦的时候。
结果州牧今日能不能“彻底消停”还不好说,这要命的政令却已经箭在弦上……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凶光。
于是,州府衙门众人今日便看到了有些匪夷所思的一幕:苏令尹和曹司户为官多年,一向体统严正,今日却像乡下那些疏于管教、耽于玩闹的幼童,一会儿东倒西歪地闹着胸闷不适要开窗透气,一会儿口舌不清地抱怨上火舌头肿了言语拖沓,看起来不像身子不爽,倒像脑子坏了,让一众同侪瞠目结舌,仿佛看了一场猴戏。
他二人难道没有感受到旁人异样的眼光吗?当然感受到了呀!
但事已如此,他们难道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没有了呀!只能硬着头皮腆着老脸挣下去了啊!
没准就他们多拖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在下衙文书发出前,州牧就…过去了呢?不然他们这些时日的谋划可就落空了啊!
可是,他们做得如此明显,被针对的人怎么可能毫无所觉呢?
凤容还好,只皱了皱眉,心里绕过了十来个弯,琢磨他们这般作态是何原因。
她身边的青杏向来是个一力降十会的主,对这些黑心眼的老狐狸的龇牙咧嘴早没了耐性,也懒怠分辨他们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只搬出了自家大人的病情,又说几位大人今日皆有不便,左右没有要紧公务,不妨回家休养、隔日再议,说完就要带着她家大人回去。
曹司户哪里愿意,上前两步正要开口,却被挟着凤容出门的青杏袖风一拂,一头撞在了忘了抚胸的苏令尹身上,等两个弱不禁风的文官被搀扶起来时,只见大开的门户,哪见那俩女子的身影。
这下好了,胸闷的可以吹风了,舌头大的也可以不用说话了,但他们的心底在漏风啊,五九的倒春寒,透心凉啊。
凤容几乎是被青杏用斗篷裹得严丝合缝地扛回卧房的,等她从厚厚的毡子里钻出来,正好接住已经确认门窗严密程度的青杏顺手塞来的手炉。
一身劲装的姑娘怕把寒气过在她家大人的身上,隔着一段距离,圆乎乎的杏眼直愣愣地看着她。
凤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条矫健的白毛尖耳大狗蹲在面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也太小心了,我又不是豆腐,一碰就碎。”
拥有野兽直觉的姑娘懊恼地说:“我看到那些老头子的反常样子就觉得他们又没安好心,他们那样不顾体面地瞎拖延,还不知道要下什么黑手呢。”
她越说越不放心,觉得屋子里已经暖了起来,干脆地转身,轻捷地打开一个门缝飞身跃了出去。
等那丝冷意扑到凤容面前,屋里只剩下一句“我去寻辛先生”的余响。
绿衣见到飞奔而来的青杏,没等她开口,便进屋将辛寒叫了出来。
少女对她感激地一笑,一手接过药箱挎在自己肩上,便匆匆将她们带回了凤容的主院。
三人刚进到院子里,就听到一个急促的声音喊道:“青杏姐姐!”
他们停步,却见青桃提着裙子跑过来,她不待青杏动问,先一秃噜把事说了出来。
管花木的蔡婆婆不知怎么非说大人房里的迎春枝子冒了花苞该见光,死活要把窗户上的一个面条撕开,被正好来送沐浴用的药材的采芝和比往常提早一刻来清理炉炭的青桃撞了个正着。
青桃惯爱搜罗八卦的,同其他热衷小道消息的人一样有一颗善于多想的心——
这蔡婆婆胆子小、性子木,平日里除了侍弄花草再不爱多事的,更别提同他人别着来。青杏先前为着大人的畏冷畏热千叮咛万嘱咐的,他们准备火炉和霜炭时也莫不精心,自己今日收拾时发现炉子的排气筒无端被堵已经又怕又疑,只觉幸好没疏忽,不然熏坏了大人可怎么好;现下又撞上蔡婆婆毫无缘故一反常态地违背青杏的告诫要给大人的屋子开条缝,那缝还要开在寻常时候难以为人所察的角落的,怎能不让她警惕起来。
她当时便一把拽住蔡婆婆要去扯开布条的手,听了蔡婆婆几句哆哆嗦嗦颠来倒去的辩解,心下的惊惧越来越重,索性三言两语向采芝说清了厉害,让采芝把蔡婆婆带到一旁的屋子里看管起来,她就自己在凤容的卧房里又查看了好几遍,没发现别的不妥,才守在了侧间。
青杏身手利落,把凤容带回房时没惊动青桃,等她冲出去请辛寒时,才被青桃瞥见了衣角。
青桃不愿让这样的杂事扰了大人清静,就守在院门口等青杏回来,好容易等到了人,便把前因后果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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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立时就恼了,让辛寒和绿衣先进去,便陪着青桃去看蔡婆婆。
辛寒还是那几个字的说辞;绿衣几日相处下,很喜欢凤容的为官为人,便额外多叮嘱了几句。
他们刚说完病情,青杏闪身进来。
她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吓之以威地将蔡婆婆背后之人的手脚探问了出来,气得脸通红,直说要把这忘恩负义的老婆子赶出去。
当初要不是她家大人好心收留这被不孝子赶出家门的老寡妇,这蔡婆婆早就在数九天的饥寒交迫里没命了,却不想这糊涂妇人又为那个狼心狗肺的儿子白收的二十两银子来害大人,果真下梁歪了上梁也正不到哪里去。
凤容叹了口气,说:“她也不容易,可怜天下父母心,便给她一笔安身银子,让她出府去罢。”
她想了想今日各种反常:先是曹司户和苏令尹竟然不惜打破平日里佯装政见不合的局面一唱一和地绊着她,后是蔡婆婆冒着失去庇护之所的风险给她住的屋子戳窟窿。可见,他们是狗急跳墙了,这两样事单拎出来都对她造不成什么妨害,换言之,难保没有其他黑手等在后面,或是已经埋好了伏笔但她还没发现。
她不畏死,却也不想死得莫名其妙,一转念,有了主意。
绿衣静静看着凤容处置这件事,为不显得可疑,尽管满目关切,但一言不发。
凤容对上她的目光,向她笑笑,便冲着她和辛寒说:“劳二位奔波,到了用饭的时候也不得安歇。先生和夫人不嫌弃的话,不妨留在我这里用饭,厨房的夏嫂子这几日为我琢磨出几道清淡的菜式,美味却一点不见寡,两位一道尝尝?”
绿衣在美食的品尝上一向没有不乐意的,辛寒也不排斥条件允许的享受,三人一拍即合。
吃过了饭,可以探讨医理,聊了两个时辰,又到了施针的时候,拔了针,刚好用晚饭,晚饭毕,正该药浴,辛寒和绿衣在旁侧的暖阁下了两局棋,回去为凤容切过今日最后一次脉,便与主人告辞回房了。
州牧府的这一天,就这样一波三折却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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