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幽冥,苏景便发觉自己身上多出了一样东西:香火......除非魂飞魄散,否则阳世间所有供奉于他的香火都会在、永远在。不过这种东西在阳世中无以察觉,它们是苏景的,可苏景以前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东西。
但是进入幽冥后‘香火’化形显现,变得能被看到,苏景自然也就晓得自己身体里还有这样一片‘怪东西’。
香火多却全无分量,藏于体内,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是好东西,但自己全无用处,若能助小鬼疗伤或做精修之用,苏景肯定不会吝惜。不成想笑面小鬼惊讶过后,全无领情的意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显摆无聊!再多你也用不了,有本事去那些香火祭炼了啊?那样的话救出浅寻的成算立时大增。”
说完他又躺回榻上去了,眼睛一闭,不再去看那满天香喷喷的香火。
“启禀小九爷...刚刚小的话未说完,其一之后,还有其二。”赵铁瓶开口,继续之前话题,给苏景解释道:“这其二嘛...您这些不是无主的香火,供奉之人在焚香祷念时,心中想的、念的,都是您老人家,所以我们也只有眼馋的份,却是无福消受啊。”
话说完苏景就明白了,难怪小鬼不领情,享用不了的香火再怎么多也没有用处。
弄清楚香火事情,苏景没再说什么,分出一段心神投映去了罪恶天。
黑狱之中祭炼暂停,烈火归炉谛听缄口,狱中恶鬼自被封印于此就从未有过如此祥和的日子:以前日日煎熬,今时不再受苦,何异置身于仙庭?
罪恶天中乱得不像样子,无数恶鬼大笑大闹,一边长舌翻卷舔舐身上伤口、一边回味方才的恶战杀戮,群情激奋。
损煞僧兵忙忙碌碌,按照苏景吩咐,正在计算‘耳朵’、对参战群鬼的功绩做仔细统算。
见主尊驾到,黑狱很快安静下来,千万目光尽数集结到苏景身上。
苏景先望向僧兵首领,不等说话那个凶僧就应道:“已经算过五耳功劳兵卒,其他还在计数清算,这件事会费些功夫。”
数耳朵的僧兵共有两千多人,乍一看人是不少了,可也得分和谁去比。黑狱中关押的是一片凶魂汪洋,它们刚刚和另一片恶鬼大海打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战......那些耳朵要扔出去,怕是能填了一座湖再堆起一座山,就凭损煞僧兵去数,一时三刻有不了结果。
最可恨的,孝袍鬼凶残又狡诈,说好的只看右耳,它们还弄了不少左耳来充数;个别特别狠辣的,见自己只收集到敌人两耳或四耳,差了一只‘过线’,竟不惜忍痛撕下自己一只耳朵。损煞僧兵不止要点数、还得费心费眼的去鉴别耳朵真假,效率就更低下了。
苏景点点头,问:“割五耳的有多少?”
“三千七百六十人。”凶僧应道。
苏景稍作迟疑后,吩咐道:“其他无需再数了。”
苏景是主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僧兵首领直接点头应命,不过一众凶僧还是微微皱了下眉头。凶僧都是行伍出身,对军中事情最是清楚不过,带兵打仗为将者当言出法随,最忌朝令夕改,尤其是事先颁布的奖赏一定须得兑现。
孝袍鬼兵受黑狱所制,哗变噬主是万万不能,但讲好的条件不做准了,至少会影响军心,下次谁还为你卖命。
果然,狱中群鬼听说不用再数耳朵,个个都沉了脸色,再望向苏景的目光也变得阴鸷。
猛然一阵雷霆般的嘶吼,蜷缩于黑狱一角、原本百无聊赖的谛听查探鬼物心生戾气,站起身来开口吼喝,周身上下燃起金色怒焰,双目如炬巡视万鬼......
平时苏景都在外面,谛听才是这罪恶天内最凶狠的‘牢头’,它一发威,孝袍鬼军无可抑制地恐惧。
而这许多年的祭炼,谛听封经印的气意早已和罪恶天勾连一起,镇狱神兽一怒,黑狱也顿时有了反应,内中一座座高十七丈、扩五丈的巨大炼鬼炉轰然火起,烈焰于炉中腾腾翻滚,火焰躁动之声如怒海拍岸!
孝袍鬼心有不甘,可是自从他们被摄入黑狱的那天起,就日夜受苦饱受煎熬,对狱中炼炉的畏惧已经烙于本能...苏景此刻也沉了脸色,罡天主人于黑狱中威严无边,他沉面何异天震怒!群鬼的凶气顷刻被打压下去,一个个噤若寒蝉、纷纷低垂目光再不敢怒视苏景了。
又等了片刻,见再无一鬼敢露狰狞,苏景才满意点头,冷声开口:“以前小看你们了!让尔等打仗时本座才明白......嗜血杀性深种于根骨,恶鬼就是恶鬼,永无受教转善之日。”
世上生灵,再如何良善之辈,也有歹毒心念;再穷凶极恶之徒,也会有善良时候......唯独苏景黑狱中这群孝袍鬼,它们活于天地间,却并非自然造化孕育而来。所有黑狱恶鬼,皆为人间恶念化形转生,从心到性从根到皮统统都是恶、极恶。
所以他们见血成狂、所以他们把生死毁灭的大战当做狂欢。
佛门有云:天下无不可渡之人。黑狱中的孝袍厉鬼却是来自刹天摩、来自佛门大慈悲的‘反面’,他们自存在、转生之日起,就破了佛门‘无不可渡’这一偈!
这些鬼,无可教、无可渡、无可改,生来为恶、至死不悔。
苏景声音冷:“本座平生最恨为恶之人。不过公平以论,尔等皆恶人,却还没机会作恶,倒算不得为恶之人。”黑狱所镇凶物尽数从‘刹天摩’而来,可刹天摩刚刚飞临九霄就被苏景破掉了......此刻苏景面前无数猛鬼,千真万确的‘恶人’,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真正作恶就被降服了。
“今日之战本座都看在眼中,”苏景声音不停,语气冰冷依旧,仿佛全无情绪,不过言辞上变了调子:“煌煌大胜,人人有功,战场之上你等不曾负我,我必不负诸位。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数劳什子的什么耳朵。”
“一只耳朵如何,三只耳朵怎样,五只耳朵等等之前所说,尽归一句:今日入战者皆得五耳之功,罪恶天炼狱之火,再不为你等而起。”
声音刚落群鬼哗然。偏偏苏景始终用的是‘捕快刑讯、判官问罪’的森冷口气,忽然说出如此恩赏,孝袍恶鬼都还道自己听错了......才一乱,谛听便大怒咆哮,恶兽嘶吼横扫四方,立刻把群鬼骚动镇压下去。
苏景则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声音全不变,字字出口寒若阴风:“罪恶天之火,再不为你等而起!”
声音再冷又如何,再不对他们做烈火焚烧,从此免去可怕煎熬,这厚赐无异是一场新生!
霎时间罪恶天中欢声雷动,千万恶鬼狂呼雀跃。
苏景却一反常态,只给了他们片刻欢喜,便厉声叱咤:“与我收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此刻面前,不是妖精部下更不是离山同门,它们是至秽至凶的戾鬼,苏景分得清澈得很,在它们面前不可有丝毫仁厚。
黑狱大老板一声叱喝,群鬼莫敢不从,忙不迭闭口收声,罪恶天内重新安静下来。随后苏景扬手,一根乌黑长棍自他手中呼啸而出,‘咚’的一声闷响中,稳稳插于黑狱正中:欢喜罗汉法棍。
在离山的时候,两截欢喜罗汉棍被置于天乌剑狱,苏景以炼化罪恶天时,也总会分出一份阳火来重炼棍子,历时百年终于断棍重合,除了原先断裂处多出一道金红煅痕,欢喜罗汉棍看上去与原来一般无二。
当然,法棍最最神奇的‘添一般变化、多一条性命’的效用不可能再复原,但法棍其他玄通不变,挥舞之际风雷动荡,佛家降魔巨力滂湃凶猛。
法棍直插黑狱地面,苏景继续道:“战前本座有言,立五耳之功,两条路任选其一,或者你等转世投胎去;或者追随本座。”
“非得说明白不可的,你们恶念中生,想要进入轮回实非易事,即便投胎为人,受今生所累,来世多半也会受苦,不过我也当尽我所能,做功德也补你等罪业,再请当世高僧施法超度,你等放心,该我做好的事情我不会有丝毫怠慢;另个选择,想要追随于我的......你们当知我乃离山传人,承天护道义不容辞!”
苏景把话锋一转,又兜回到‘恶人说’:“尔等天性至恶,指望你们去做仁义之师、护天神兵纯粹白日做梦了,不过本座还记得另一句话......”说到这里,第二次挥手,一团阳火飞旋而起,向着黑狱中心竖起罗汉法棍打去。
同个时候欢喜罗汉棍领受苏景心意,于瞬间之中暴长,长长长!
棍长五十六丈,那团阳火击中法棍并不崩碎,化作了一道火蛇,绕着法棍迅速向上攀去,眨眼后阳火抵达法棍顶端,猛地一震,迎风招展开来,赫赫然一盏烈火大旗!
军旗!
旗分两面,炽烈艳红本色,阴惨惨云纹衬底、背面一副三足金乌、昂首展翅烈烈生威,正面三枚如骄阳金辉颜色的巨大古篆陈列于大旗——恶人磨。
苏景说出了后半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尔等至恶,宁死不行善,无妨;尔等嗜杀,饮血如琼浆,足矣。既是天生恶,便做恶中恶!便作‘恶人自有恶人磨’中那磨小恶人的大恶人!”
“旗为号、旗为名,今日本座立此旗、建此军,恶人磨,即为我罪恶天雄兵!”
“追随本座,歃血于‘恶人磨’旗下。入我军中,再不计较前身过往,再不是这黑狱囚徒,再不是本座炼狱凶浑,旗下军卒......个个是我苏景儿郎!”
“何必刻意行善、管他天理如何,‘恶人磨’所过之处之问两句:恶人何在?可有我恶?”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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