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琨投晋,拜于阙下。
晋穆帝闻奏,拍案大怒:彼祖父石虎凶毒天下,罪恶滔天;汝今穷途末路,复欲求我庇护,朝秦暮楚,何其易耶!孤偏不纳其降,诏令斩之!
诏旨即下,石琨及其家族全部颈上餐刀,人头落地,于是石氏一族至此遂绝。
晋大将军殷浩见斩了石琨,又知后赵已亡,亦知北伐机会难得;遂使督统谢尚、荀羡引兵进屯寿春,上疏天子,奏请出师许昌北伐。
穆帝览奏,当即诏准。
左丞孔严早知殷浩与桓温不和,因劝殷浩:某观桓温嫉妒明公之情,深觉良可寒心。今其握有重兵于上游,公若挥师北伐,将何以镇之?
殷浩:若依公言,当如之何?
孔严:愚以为明公宜授其以方任,使韩信、彭越辈得专征伐于外,萧何、曹参守朝政于内,深思廉颇、蔺相如屈身之义,陈平、周勃交欢之谋,则必将相得位,穆然无间,然后可保朝廷安稳,保成大功。公何必与桓温争功,必亲自引兵北伐哉?
殷浩闻此,心中不喜。便在此时,人报王羲之遣人寄书,劝止大将军亲自出师北伐。
镜头闪回,补叙王羲之与殷浩友情。
史说王羲之与殷浩为友,且与太常谢裒之子谢安同学,常集于会稽山阴兰亭,众人作文以记其事。王羲之自为之序,因书文双绝而流传于世,余人之文多不见录传。
王羲之性好养鹅,观其动态而为笔势。
会稽有老妇养一鹅善鸣,羲之求购不得,乃携亲友往观。老妇闻是王右军来家,因无别物相款,于是遂烹其鹅待之。羲之叹息弥久,不得慰籍。
又闻山阴有一道士养有好鹅,闻而往观,喜爱至甚,于是愿出高价固请购之。
道士说道:若先生肯为贫道抄写道德经,当以鹅相赠;若欲购时,则不肯耳。
羲之欣然命笔书经,笼鹅而归。
传言王羲之书初不如庾翼,及暮年方致大妙,庚翼自愧不如。
闪回结束,书接前文。
殷浩不纳孔严之谏,亦不听王羲之劝,引兵辞帝出京,往北而行。
谢尚、荀羡二人兵屯寿春,时逢冉魏豫州牧张遇初举本州来降,谢尚等未予以抚慰,反加轻慢,致使张遇大怒,据许昌复反,请降于秦王姚弋仲。
由是殷浩之军不能渡淮北进,只得命荀羡引军驻于下邳。
镜头转换,按下晋军,复说冉魏。
襄国之战,姚襄取胜而归。但因未擒得冉闵,而遭其父姚弋仲杖打一百责罚。
后闻石祗被杀,姚弋仲患病,自知不起,遂召诸子说道:我蒙石氏厚待,本欲尽力助之。而今石氏已灭,中原无主,我等宜归降晋室,并固守臣节,休做不义之事!
于是遣使向东晋投降,获授使持节、六夷大都督、都督江淮诸军事、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单于,封高陵郡公。
永和八年,姚弋仲去世,享年七十三岁,第五子姚襄续统其众。
姚襄代领其父之众,即率举国之兵前来击秦,以报前仇。
秦主苻健早作防备,亦引举国之兵迎战。姚襄与战不利,见不能取胜,想起亡父临终遗言,遂率部众南下归晋。穆帝遣使召之,命其部众权屯谯城。
姚襄既到谯郡,闻谢尚屯兵于寿春,慕其贤名,乃单骑渡淮前来拜见。
谢尚亦闻姚襄大名,乃命去其仪仗,幅巾待之,欢若平生。姚襄本善清谈,由是江东人士均与结交,并皆重之。
复说冉闵既克襄国,适逢河北大饥,因率军游食常山、中山诸郡。
燕王慕容儁遂遣慕容恪将兵三万来击冉闵,追至常山,在魏昌城相遇。
将军董闰、张温进言冉闵:鲜卑军气盛,请陛下避其盛气,后集精锐以攻,便可取胜。
冉闵怒道:今遇慕容恪则避,使其小视我乎?
便勒兵与燕军大战,接连十战皆胜。因冉闵素有英名,燕人皆惮之,均有怯战之意。
慕容恪聚诸将巡视诸营,晓谕众兵:冉闵勇而无谋,百夫之敌耳。其士卒今多饥馁,甲兵虽精,其实难用,不难破也,汝众何惧之有!
燕兵闻之,精神复振。
慕容恪遂命以铁锁连接战马,选善射士兵五千,皆健勇而听从指挥者,列成方阵前进,围逼魏军步卒。
冉闵奋然而出,乘赤马朱龙,可日行千里,左持双刃矛,右执钩戟,顺风迎击,亲手斩杀鲜卑兵三百余人。
慕容恪命吹起号角,顷刻间燕地骑兵蜂拥而至,重重围住冉闵,当面迎射。
冉闵双兵齐舞,箭落马前,堆成矢丘。
慕容恪见状惊骇,悄悄绕至冉闵身后,挽铁胎弩,发燕尾矢,透朱龙马肛门而入。
朱龙马悲嘶一声,人立而起,似猎豹般发疯冲出重围,向东而驰,冉闵勒束不住。奔走二十余里,朱龙仆地,悲鸣而亡。
冉闵下马,浑身汗如水洗,遍查不见朱龙伤口,以为天意毙之,不由仰天长叹,泪下如雨下:此乃某杀胡过众,天丧我也,非战之罪耳。
不一刻,追兵大集,一齐上前,终将冉闵执获。
慕容恪令将其与董闰、张温等部将一起送到蓟城,来见燕王。
慕容儁怒斥冉闵:汝乃奴仆下人,何敢妄称天子?
冉闵:天下大乱,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位。我乃一世英雄,为何不可做帝王?
慕容儁大怒,将冉闵鞭打三百,送至龙城遏陉山斩之,告祭祖慕容廆、父慕容皝庙廷。
惜哉!冉闵死时,年不过四十岁。史说自冉闵被斩,遏陉山左右七里之内草木皆枯竭而死,蝗虫大起。又五月至十月,北地半年大旱不雨,粮食颗粒不收。
郡守遣使上表,将此事禀于燕王。慕容儁大惊,知是冉闵神灵作怪,乃使人立祠庙于遏径山上,备太牢以祀冉闵,上谥号曰悼武天王。
当夜天降大雪,深能没膝。
画外音:遍观自古以来为大将者,若论武勇,冉闵不输于西楚霸王项羽;若论神异,悼武天王亦不输于蜀汉之关圣帝君。且关公名号乃历代天子逐级加封,而冉闵是既死当年便由敌国皇帝加封,其高低上下,至此已判。
慕容儁既杀冉闵,欲乘胜兵下中原,于是复派慕容评率众围攻邺城。
魏将刘宁及弟刘崇率三千胡骑逃向晋阳,苏亥丢弃常山,逃往新兴。
燕军围城半年有余,邺都城中发生饥荒,人自相食。石虎时所养宫人上万,至此几乎被冉魏宗室煮吃净尽。
冉魏太子冉智年龄尚幼,虽被燕军围城,不能决断军务。太傅蒋干派侍中缪嵩、詹事刘猗奉表归顺东晋,并至建康请求援军。
晋帝览表,诏命濮阳太守戴施往救。
戴施奉诏来救冉魏,自仓垣出发到棘津,却止住刘猗不进,向其索要传国玉玺。
刘猗无奈,遂使缪嵩返回邺城报告,索讨玉玺。蒋干闻报,沉吟未决。
戴施便率百余名壮士直接进入邺城,镇守三台,并骗蒋干道:姑且以玉玺交我,以为质信。眼下凶寇在外,道路不通。某若得玺,将驰告朝廷,则天子闻公以玺为当,必信忠诚,定派军粮接济,先免城中饥饿,方能与敌一战也。
蒋干信以为真,遂将玉玺交给戴施。
戴施宣称派督护何融去迎军粮,实令其持玺印送往京师。
数日后,军粮未至,长水校尉马愿、龙骧将军田香打开城门,向慕容评投降。戴施、蒋干悬索下城,逃向仓垣。
慕容评进城,掳冉闵妻董氏、太子冉智、太尉申钟、司空条攸、中书监聂熊、司隶校尉籍罴、中书令李垣及诸王公卿,皆令遣送至蓟城。
中书令王简、左仆射张乾、右仆射郎肃自杀。
冉魏遂亡,共传二主,国祚三载。
慕容评灭了冉魏,振旅还师,献俘燕都。燕王慕容儁大喜,大宴群臣,为诸将庆功。
时有燕子在慕容儁正阳殿西椒房上筑巢,生下三只雏燕,颈上生有竖毛;又逢凡城献上怪鸟,身上有五色图案。
慕容儁问于群臣:燕生三雏,鸟呈五色,此何征兆耶?
太史官闻天子垂询,当即上奏:燕者,燕乌也。头上有毛冠,谕我大燕如龙腾般兴起;毛冠竖指通天,仕宦之冠征象也。在正阳殿西椒房筑巢,是至尊君王亲临前殿,使万国来朝也。三只雏燕者,乃应天地星三统应验也。神鸟有五色图案,谓圣王将承天赐五行图谶符命,以统辖天下也。
慕容儁览表大喜,赞其善于奏对,亦堪谓颇具急智,不输于当年蜀汉学士秦宓。
此时既得邺城,于是群臣劝进,奏请慕容儁称帝。
慕容儁答道:我本属大漠游牧部族,遵披发左衽之俗。汉人历数图录符命,岂有我份!公等褒举,贪求非分,非孤所愿闻者。
其后慕容恪、封弈讨伐王午于鲁口,王午献城以降。
慕容评既将冉闵妻董氏及太子冉智献至蓟州,慕容儁令人问之,已知在此之前蒋干已把传国玺送到建康,于是怅然若失。
慕容儁欲诈称天命,于是下令移驾邺城,先命巧匠预铸假玺付予冉闵之妻,使其在王驾至邺城时当众献上。冉闵妻为求活命,自然领命允诺。
燕王命驾起行,率朝中百官至于邺城。
冉闵妻果率魏国旧部所属官僚迎于北门,献伪造玉玺与燕王。
慕容儁大喜,遂赐冉闵妻董氏奉玺君称号,养于宫中,并赐冉智海宾侯爵。于是入城登殿,择吉日即帝位于邺城,大赦境内囚犯,建年号为元玺,设置百官。
于是下诏:命封弈为太尉,慕容恪为侍中,阳骛为尚书令,皇甫真为尚书左仆射,张希为尚书右仆射,宋活为中书监,韩恒为中书令,其余官员封官授职,各自有差。追尊先祖慕容廆为高祖武宣皇帝,父慕容皝为太祖文明皇帝。
当初石虎派人去华山求签,得玉版一块,上刻有字:“申酉之年,不绝如线。壬子之年,真人显现。”至于此时,燕人皆谓是慕容儁称帝应兆。
封赏百官已毕,慕容儁于是改置司州为中州,设置司隶校尉。
群臣上表奏道:大燕接受天命,上承北方之帝黑精之君,命运传承相连,代晋执掌天下,理应实行夏历,用周朝官冕,旗帜尚黑,祭祀用牲应为玄牡。
慕容儁从之,下令颁行国中。
复命随从文官武将、各藩属国使臣中参加登基仪式者,皆升位三级。泒河参战之军及守卫邺城将士,亦各赏赐有差。阵亡将士加赠二等,死难士卒则免除子孙赋税,殿中旧时臣吏皆据才能提拔叙用。又册立妻可足浑氏为皇后,世子慕容晔为皇太子。
当时闻说东晋朝廷使者在邺,慕容儁于是召见,并谓之曰:你回去告诉晋室天子,孤愿承中原百姓困苦,被其推举,已为皇帝,不复奉晋室正朔矣。
晋使无语可对,即请辞归,回报穆帝及褚太后,说慕容儁在邺城僭位。
永和九年,东晋宁朔将军荣胡举彭城、鲁郡向慕容儁投降。常山人李犊聚数千人,据普壁垒谋反,慕容儁派慕容恪率士众讨伐,李犊亦战败投降。
当初冉闵失败后,王午自封为安国王,其后献城降燕,被封安国公,旋即病故。部将吕护又沿袭安国公封号,在鲁口驻守自保。
慕容恪进军讨伐,吕护败逃,前军悦绾在野王追杀吕护,降其部众。
永和十年,前燕元玺三年,后秦姚襄举梁国之众,向慕容儁投降。
于是燕主就此定都邺城,一统中原诸州,大封宗室功臣:任慕容评为都督秦、雍、益、梁、江、扬、荆、徐、兖、豫十州河南诸军事,镇守洛水;慕容强任前锋都督、都督荆、徐二州缘淮诸军事,进据黄河以南。
封赠已罢,慕容儁驾离邺都,自和龙抵达蓟城。幽、冀二州百姓以为其将东迁,互相惊慌扰乱,各筑长堡自守。部将闻此,请求讨伐。
慕容儁:其谓朕欲东巡,故生疑惑。朕既至此,不久自安。然固应预备,以免意外。
于是命令内外戒严,诸将各引兵提备,防止骚乱。
元玺四年,前秦王大将苻生部下河内太守王会、黎阳太守韩高以所辖郡归附慕容儁。
东晋兰陵太守孙黑、济北太守高柱、建兴太守高瓮,亦各以所辖郡归附慕容儁。
当初燕车骑大将军、范阳公刘宁屯兵莸城向前秦投降,此时复率两千户人到蓟城归附谢罪,慕容儁以为后将军。
高句丽国王高钊派遣使者来谢恩,贡献地方特产;慕容儁任高钊为都督营州诸军事、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封乐浪公、高句丽王,爵与前同。
鲜卑段兰子段龛因对东晋称藩,慕容儁派慕容恪、慕容尘渡河讨伐。
段龛弟段罴骁勇多智,劝段龛先战,战之不利再降,段龛不从。段罴执意要求出兵,段龛怒而斩之,自率三万士众前来抵敌。
慕容恪与段龛遇于济南,斩段龛之弟段钦,尽俘其众,进围广固。
诸将请求攻城,慕容恪说道:我强敌弱,段龛以小恩集结党羽,众人无离散之心,若我急攻,数旬必克,但恐损重。奈轻视人命如此哉!我应以持久胜之。
诸将拜服:将军英明,我等皆未虑及此也。
于是筑房屯田,严固壁垒以围。
段龛大困,部将徐州刺史王腾、索头单于薛云引部向慕容恪投降。段龛遣使到建康请求救援,晋穆帝使北中郎将荀羡往救。荀羡因惧敌势而徘徊不进;终克阳都,斩王腾以返。
慕容恪见晋军南返,于是攻克广固,迫降段龛,命为伏顺将军。
遂将鲜卑胡羯三千余户迁到蓟城,留慕容尘镇守广固,慕容恪整队班师以还。
前燕元玺五年,慕容儁父慕容皝所乘骏马紫骅骝四十九岁,忽然患病。
慕容儁怜之,于是命铸铜为像,置之蓟城东掖门外,复亲作铭赞,勒于铜像之傍。是岁像成,紫骅骝遂死,慕容儁深为惋惜。像成当日而毙,臣民皆谓神驹。
其后不久,太子慕容晔亦病故,谧号献怀太子。慕容儁遂复立次子慕容暐为皇太子,实行大赦,改元光寿。
镜头转换,按下前燕,复表秦凉。
前秦立国关中,其后不断扩张,与周边战争不断。皇始二年,苻健击败晋军,将后赵降将张遇数万等迁往关中。
苻健因纳张遇继母韩氏为昭仪,于大庭广众谓张遇道:卿乃吾之假子也。
张遇深以为耻,遂阴结关中豪杰,欲除灭苻氏,再以其地降晋。
皇始三年七月,张遇谋杀苻健,事败伏诛。
秦地诸侯皆为张遇含冤,于是孔持起池阳,刘珍、夏侯显起鄂城,乔秉起雍州,胡阳赤起司竹,呼延毒起灞城,各据本郡举兵反秦,并遣使求援于晋。
晋室依如前番,朝议热闹,最终不复。
同年九月,前秦丞相苻雄率军回长安,与苻法、共进飞分讨孔持、刘珍、夏侯显、乔秉等。直至皇始四年初,方将数路反叛尽皆平定。
便在此时,东晋之使返归建康,向朝廷诉说燕王慕容儁自立为帝,言语无礼之事。
晋穆帝怒发,遂遣使到殷浩大营,诏命其进军北伐。
殷浩领旨,进驻泗口,派戴施据守石门,刘遁屯驻仓垣,以候进取。
永和八年十二月,谢尚派王侠率军复占许昌,逼前秦豫州刺史退屯弘农。
殷浩使人致书前秦大将梁安、雷弱儿,许以重职劝降。梁、雷二将经过商议,遂伪作许之,以赚晋兵前来,然后伏兵击之。
此后哨马连环报至:张遇欲在关中叛秦;苻健兄子苻黄眉自洛阳引兵西奔。
殷浩闻报大喜,以为是梁安与雷弱儿等大事已成,不由大喜,遂安排进兵北伐。
慕容儁闻说晋军前来征伐,乃令慕容霸为安东将军、北冀州刺史,镇守常山。
慕容霸乃明帝慕容皝第五子,参与燕国多次对外征战,累有战功,系燕国重臣。既被燕王委以重任,遂将后赵旧将朱秃、杜能、丁娆、孙元等委以军职,以待晋军北来。
永和九年十月,殷浩率大军七万自寿春北伐,传命以姚襄为前驱,将欲进占洛阳,修复先帝园陵。
姚襄接到殷浩军令,心中暗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言是也。老贼欺我至甚,今自送上门来,实乃天意使然。
于是便集部下众将,安排伏击殷浩之计。
镜头闪回,补叙姚襄怨恨晋朝之由。
姚襄自幼便有名望,兼雄武盖世,好学博能,尤善谈论,在南夏以才能见识著称。
姚弋仲既死,姚襄自引部军降晋。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忌畏姚襄威名,于是买通姚襄诸弟,频遣刺客刺杀姚襄。
刺客却为姚襄义气所感,复将实情坦诚以告,皆被姚襄待如故友。
殷浩见行刺不成,复秘派将军魏憬率五千人袭击,又被姚襄斩杀魏憬,吞并其众。殷浩屡次暗杀明害,姚襄只作不知。
咦!殷浩既为一国宰相,此其何为哉?
殷浩以为姚襄运气绝佳,于是更加憎恶,即派将军刘启戍守谯城,将姚襄迁至梁国蠡台,表奏姚襄为梁国内史。
姚襄派权翼到殷浩处,本欲释怨,不料殷浩先责权翼:姚平北举动由己,岂不辜负圣恩?
权翼答道:是明公轻信奸言,多心猜疑故也。某谓误会之生,非在姚平北,而在明公。
殷浩怒道:姚君纵人盗我马匹,王臣之礼何在?
权翼亦怒,冷言答道:大将军执掌全国军马,独不付姚平北,何也?姚将军镇守北藩,训练兵卒,惩治不敬,取马将以自卫也!
殷浩闻之,反而支吾道:姚公误会于我,何至于此!
权翼去后,殷浩怒恨不绝,立刻先派部将谢万前往征讨姚襄,继而亲自带兵来伐。
闪回结束。因以上数事并发,故而姚襄恼恨殷浩,所谓事出有因。
殷浩果引大军前来,前至山桑之谷。因见前面地势掩映,有些心惊,疑有埋伏;但思是在晋国境内,料觉姚襄不敢公然对抗官兵,转觉坦然,遂令三军兼程而进。
大军刚刚转过山坡,进入峡谷,忽听两边林中三声炮响,鼓声如擂。前军大乱,急令人报至后军主帅殷浩。
殷浩以为赵军入境,二话不说,回马即走,连陷于谷中部众尽皆不顾。
姚襄于是大败殷浩,斩杀擒获晋军万人,缴获物资甲仗无数。方觉稍舒胸中恶气,只恨没有亲手杀死殷浩。遂令其兄姚益驻守山桑垒,自引军复到淮南。
殷浩逃至半路,见敌军不来追击,忽然醒悟,打败自己者必非赵军,而是姚襄。
遂停下逃跑步伐,扎下大营,复派刘启、王彬之回军,进攻山桑。
姚襄正好从淮南出击,当即斩杀刘、王二将,并尽灭所部,使其片甲不回。
两番大胜之后,姚襄干脆大张旗鼓渡过淮河以南,驻于盱眙,招募掠取流民,聚部众达七万人,宣布自立。遂分设守宰之官,勉励督促农桑,复遣使者到建康,陈述殷浩罪状。
殷浩大败,走保谯城,自此威名大损,举国士民皆怨。
殷浩收集败军屯扎,对诸将叹道:今大军未出,反为羌贼所算,折损人马无数。前时不得,后退无由,我有何颜目,复见江东父老!
长史江卤献言:某有一计,虽不能挽回北伐大计,亦可平灭姚襄,为主公报此奇耻。
殷浩急问:计将安出?
江卤答道:姚襄得胜,必然无备。我正好趁此时前去劫营,可复前仇。
殷浩皱眉:彼众我寡,且其堑栅极固,难以攻破,卿计莫非不可?
江卤附耳低言:逢强智取,只需如此如此,何愁不胜?若得顺利,且可生擒姚襄,报与朝廷,以功抵过可也。
殷浩大喜,即命交付江卤全权办理,依计而行。
江卤奉命而出,于是传令军人:往山中捉捕野鸡数百,均以长绳连之;又取数百核桃,镂去其肉,以火药填之;复对合粘固,开一小孔,植以火捻,通于火药内心,外以细绳缚牢,绑于野鸡双足,然后将野鸡均装于竹笼。
安排已了,便即发军夜行,披挂整齐,伏于林中,只待姚襄营中火起,便乘乱攻之。
又命百余兵士,二更时分携鸡笼潜至姚襄营寨前,打开竹笼,点着火捻,放飞野鸡。须臾火着,野鸡惊骇而飞,投入姚襄半山营寨,登时寨栅火发,全营尽燃。
姚襄营中军士以为敌人来袭,冒烟突火,自相残杀。
江卤见姚襄营寨大乱,一声令下,伏兵尽起,攻入姚襄营中,荡开堑栅,见人便杀。
姚襄闻乱急起,与副将丁零寻着战马骑上,杀出大营。
迎面正碰着晋将江卤,引军围裹而来。姚襄与江卤占有十个回合,无心恋战,拍马杀出重围而走,一边令丁零收集败军,各自逃遁。
江卤引军杀至天明收军,检点战果,杀死羌兵万余,正好抵过前番自家折损军士。
姚襄与丁零败出三十余里,收拾残兵三万余人,不敢追击殷浩,引军西去,入据关中。江卤兵少,亦不敢穷追,收军还寨,奉殷浩还镇谯城,殷浩自拜表进京请罪。
永和十年,殷浩败归,北伐大计成空。
桓温素来忌恨殷浩,闻说殷浩北伐失败,便即上疏朝廷。其表略云:
殷浩深受朝廷恩典,身居要职,朝廷宠信不疑,两次令其参政。而彼不能恪守职分,擅越他人职守,随心所欲。前司徒蔡谟为人纯朴持正,位居台辅,为先帝之师、朝廷元老,足显谦让之风,弘扬优贤之礼。而殷浩无中生有,狡说诡辩,扰乱朝廷视听,致蔡公险遭杀害。自羯胡衰亡以来,中原群凶残杀不休,百姓涂炭,企盼官军拯于水火。殷浩受命北伐,却无报仇雪耻之志,而树立朋党,制造事端,终使仇敌大肆杀戮,奸逆蜂涌而起,华夏纷扰,百姓困苦。殷浩为求恕罪,虽声张进讨,而长期驻兵不动,竭国库资财、五州人力,纠无赖之徒以求自逞,赏无定规,疑陷不忌。故范丰之流叛于芍陂,奇德、龙会乱于身侧。羌帅姚襄本已率部归顺朝廷,并将母弟送入京城为质,其投诚之心举朝皆知。殷浩非但不予安抚,使之为朝廷效忠,反设计陷害,再派刺客行刺,终被姚襄发觉。姚襄迫于无奈背叛,祸乱丛生,皆自殷浩始也。又不能扫荡敌寇,纵小人横行残害,使大军败于梁国,自狼狈于山桑,舟车焚烧,辎重一空,三军粮草反而资敌,精甲利器更助盗贼。天怒人怨,为众所弃,所招灾祸,将危社稷。此正微臣起居失措、惶恐不安者也。臣请陛下上追唐尧放逐之典,下鉴春秋目无长君之例,治殷浩之罪,使后人引以为诫。
一篇奏章骈四骊六,直写得恣意盎然。
朝廷因桓温上表列举殷浩罪行,事实俱在,无由辩驳,遂逼不得已,诏令将殷浩废为平民,流放东阳郡信安县。
殷浩奉诏,长叹一声,收拾起行,并无话说。虽被罢黜流放,但无半句怨言。
此后在信安县中,每日神情坦然,依旧不废谈道咏诗,即使家人也看不出有何悲伤。只是整天以手在空中指画,反复书写“咄咄怪事”四字不已,犹如魔症一般。
其后未久,桓温忽然想起殷浩诸般好处,遂遣使寄书,请其复出任尚书令。
殷浩得书,大喜若狂,一改坦然情状,连声向家人索纸讨笔,欲写回书。然而数摊绢纸复又闭合,如此往复数十次,终无以下笔为言,遂复空函与桓温。
桓温启书,见内中并无一字,不由大失所望,从此两人绝交。
永和十二年,殷浩愤恨离世,终年五十四岁。
殷浩既死,朝廷内外大权尽归桓温,朝中已无人再能制衡。朝中大臣各惧其势,凡有机要大事,先禀桓温,后奏皇帝。
桓温大权在手,因恼愤朝廷屡欲使人制衡于己,此时行事即全由己意,不奏帝知。
永和九年九月九日,重阳佳节。桓温大宴诸将于龙山,僚佐毕集,军士尽着戎装。
忽有一阵风来,吹落座中参军孟嘉头上冠帽,而孟嘉酣饮不觉,诸官皆笑。
桓温见状好笑,于是令孙盛作文,以嘲孟嘉落帽之事。孟嘉观其嘲文,乃趁酒兴随手答之,其文甚美。
于是诸将皆知孟嘉虽好酣饮,但酒愈多而不乱。
桓温因问孟嘉:酒有何好处,而卿如此嗜之?
孟嘉摇头晃脑答道:公未得酒中之趣,虽言无益。
桓温欲得其酒后实语,于是私问:孤今聚有豪杰之众,胸蕴文武之才,幸挟震主之威,意欲经营天下,愁有不赏之功,反为不美。卿有何计,可以保全某之后世子孙?
孟嘉见桓温诚心下问,于是答道:以臣所料,晋室不可复其旧业,胡人料也不得尽除。为明公而计,不如挟天子而令诸侯,收三秦,取关中;如不克,即入蜀而据其地,效刘玄德当年之所为,鼎足三分而立,以观天下之衅。今北方多事之秋,不如因其多务剿除三秦,进伐苻氏,尽关中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以图天下。此帝王之基也,明公岂有意乎?
桓温沉吟道:今某尽力于一方之任,冀以辅佐晋室而已,公言恐非某能所及也。
孟嘉笑道:人皆可以为尧舜,但恐明公不肯为耳。
桓温大喜,披衣起谢:承先生教诲,此后果能得志,当与卿同享富贵,绝不相负。
于是北伐之意乃决,再无任何顾忌。
字幕:永和十年二月,晋征西大将军桓温统帅步骑四万,祭旗誓师,开始北伐。
桓温先使人上表朝廷,但知必无回复,于是不待诏允,拜表即行。因自率水军自襄阳至南乡,令步兵自淅川趋武关,又命司马勋出子午道,三路并举,进攻前秦。
秦主苻健闻而大惧,遣太子苻苌率五万军迎之,与桓军激战于蓝田。
秦军大败,苻苌引五千残军退守城南。司马勋将兵五千倍道而进,攻取上洛,擒斩秦荆州刺史郭敬,复又进击青泥关,亦攻破之。
步军主将桓冲在白鹿原与秦丞相苻雄交锋,进至灞上。
秦主苻健引六千老弱残兵,退保长安小城,悉发精兵三万,遣大司马雷弱儿等将与太子苻苌合兵,复战于蓝田。
雷弱儿复又大败,退五十里别屯他处。桓温军连战皆捷,于是三辅郡县纷纷附晋,桓温抚谕居民,使安堵复业。百姓争相携持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迎观。
关中耆老垂泣说道:不图今日,复睹朝廷官军!
桓温在灞上接见父老,皆都以礼相待,谈笑风生。自早至晚,父老来拜者络绎不绝,直到晡时,方才各道消乏,全部散去。
便在此时,忽有一青年身披褐衣来见,直入中军,席地而坐。
桓温怪之,问其姓名。
来人洋洋道:我乃无名小辈,名王猛,字景略,乃青州北海人。
桓温:先生以何为业,来此何为?
王猛:小可今居华阴采樵为生,因闻桓将军引王师还于关中,故来谈论时务。
桓温闻其出言不俗,不敢小觑:便请入座,聆其高论。
王猛也不客气,起身入座,拿过茶来便喝。一边翻拣短褐衣中之虱,以手扪之,噼啪作响;一面纵谈天下大事,滔滔不绝,旁若无人。
桓温暗暗称奇,脱口问道:我奉天子之命,统十万精兵举义讨逆,大军进入关中,以兴复晋室,为百姓除害。三秦豪杰却未有至者,何也?
王猛直言不讳道:公不远千里深入北境,长安近在咫尺,而不渡灞水夺之,秦人不知公之本意,故不肯来也。
桓温暗道:若就此恢复关中,我自己只得虚名,而关中之地却要落于朝廷;若与其消耗实力死战,则必失与朝廷较量资本,则不如留敌自重。王猛语带机锋,莫非讥刺于我?
不由默然良久,无言以对。
过了半晌,桓温方抬头缓缓说道:某纵观江东,无一人能及公之才干者。公若有意,可留于营中,为我军谋祭酒。
王猛:喏,敬从明公麾下。
诸将见大帅如此重用一个樵夫,不由满营惊骇。
桓温原来打算麦熟后就地筹集军粮,不料秦军割尽麦苗,坚壁清野,晋军因不得食。
及至五月,前秦见晋军无所作为,进退彷徨,便即忽然进行反击。苻雄先出奇兵,在子午谷击破司马勋;又与桓温战于白鹿原,晋军再次失利。
六月,桓温见军中食尽,只得下令还军,迁徙关中三千余户而归。秦太子苻苌引军追击,不幸却中流矢而死。于是秦将呼延毒率众一万降晋,随从桓温东还。(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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