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宫中,众臣一齐劝进,刘备兀自乔模乔样,推三阻四。
张飞在阶下大叫道:那吕布、二袁、孙权等异姓之人,皆欲为王称帝,况哥哥乃汉朝宗派!莫说汉中王,就称皇帝,有何不可!
玄德叱道:汝勿多言!
双眼却看赵云、黄忠、魏延等将。
赵云早知孔明既然如此安排,其中定有深意,遂上前奏道:主公即立志重扶汉室,若无名号势力,何以令天下诸侯听命?宜从权变,先进位汉中王,然后表奏天子,未为僭越。
黄忠、魏延亦道:请主公早正大位!
玄德见再三推辞不过,只得依允。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筑坛于沔阳,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行汉中王加冕大礼。
孔明、马超等群臣,皆依次序排列;许靖、法正请玄德登坛,进冠冕玺绶,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员拜贺,正式称为汉中王。
于是下诏:立子刘禅立为王世子。封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诸葛亮为军师。封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为五虎大将,魏延为都督,领汉中太守。
其余各拟功勋定爵,礼罢大宴群臣。
众臣各得封赏,满座尽欢,惟见魏延兼领汉中太守重任,无不惊讶。
刘备亦知众臣不服,即借大会群臣之机,巡酒至魏延,问道:孤委卿以汉中太守重任,卿无言以对群臣乎?
魏延即从座中站起,朗声答道:臣受汉中重任,若曹操举倾国之力前来,臣请为大王挡之;若使偏将率十万大军来,臣请为大王吞之!
刘备听后壮之,群臣亦为魏延此话而赞其雄豪,于是群议稍解。
张飞以为二哥即守荆州,汉中非己不可,见授魏延,心甚不服,即向军师孔明牢骚。
孔明笑道:三将军与主公乃是兄弟,求何官不能?主公使魏延为汉中太守者,一为其勇使拒魏军于北疆,次为安荆州众官之心也。再者,夏侯渊乃是你亲翁丈人,关中魏将皆其旧部,若来攻我汉中,你这个女婿怎好放下面皮死战?主公不使你镇守汉中,正为此也。
张飞想了片刻,自己果然算得夏侯家嫡亲女婿,魏蜀两边皆知,难以抵赖;于是黑脸发赤,不再争竞。此事后为刘备闻之,笑不可抑。
刘备继位汉中王,封赏益州文武已毕,因彭羕有献计救军,免于水淹之功,于是命为治州从事,使辅佐法正治蜀。
彭羕见被重用,嚣张自矜,又犯旧日毛病,常轻视外来荆州诸臣。伊籍、简雍为其轻侮,由此不服,告之军师孔明。
诸葛亮冷眼旁观彭羕为人,大为不喜。便密告刘备:彭羕心大志广,难可保安。
刘备见孔明郑重其事,便就疏远彭羕。又观其行事,果如军师所言,贬为江阳太守。
彭羕领到贬调任令,心中羞怒异常,于是便私去葭萌关上,会见马超。
马超置酒相待,问道:大人何来,是否代汉中王巡守各地?
彭羕大恼,将贬令拿出,恨恨地摔在案上,让马超亲看。
马超见其遭贬,这等脸色,必是心生异志,欲套他话头,即顺嘴吹捧道:先生才干超群拔萃,可与诸葛亮、法正等并驾齐驱。今如何恶了主公,竟令先生外任小郡?以大才而任偏远微职,岂不失天下人望?
彭羕见马超为自己不平,一时竟致忘形,破口大骂:刘备若非我救,何有今日?这个老兵痞子,向来荒唐无理,今如此待我,还有什么可说!
马超叹息,只是劝酒。
彭羕即将马超引为知音,放言说道:以将军之能,何必屈居人下?将军今为外官,手中有数万精兵;若以某在成都为内应,天下何愁不能平定?将军若是有意,某即请回成都,不受外职,专候将军兵到,如何?
依着马超此前之性,一言不合便反,有何顾忌?反曹操、反韦康、反张鲁,都是听他人一言相激,便挺枪上马造反,更无他说。故此彭羕因恨刘备,便是来游说马超反叛。
画外音:彭羕不知今日马超,已远非当年可比。马超半生枭雄,十年征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尝尽人间苦楚,看破世道人心。自归刘备以来,封赐仅次于关羽,尚在张飞之上,还有什么怨恨可言?故被封五虎大将之后,常心怀危惧凛然之感,亦思知恩图报之念。
听到彭羕明目张胆鼓动自己造反,马超大吃一惊,只频频劝酒,却不接话。
当晚彭羕大醉,马超令人送至馆驿歇了。次日彭羕却将昨日酒醉之言全部忘却,只当是到葭萌关游玩一圈,即告辞转回成都。
马超怕是刘备派来试探自己,随后便亲至成都,将彭羕席间之言如实上报。
刘备大怒,命将彭羕逮捕囚禁,请来孔明商议,问如何处置。
孔明:西川初定,须防患于未然。彭羕既有反意,留之不得。
刘备虽然不舍,毕竟不敢违背少帝意旨,于是下令,最终处死彭羕。可叹只因一时得意忘形,彭羕最终死于多言获罪。
孔明:公今晋位汉中王,当上奏天子,以正天下视听。
刘备称喏,遂请许靖执笔,修表一道,差人赍赴许都。其表略云:
备以具臣之才,荷上将之任,总督三军,奉辞于外;不能扫除寇难,靖匡王室,久使陛下圣教陵迟,六合之内,否而未泰。惟忧反侧,疢如疾首。曩者董卓,伪为乱阶。自是之后,群凶纵横,残剥海内。赖陛下圣德威临,人臣同应,或忠义奋讨,或上天降罚,暴逆并殪,以渐冰消。惟独曹操,久未枭除,侵擅国权,恣心极乱。今臣群僚以为,在昔《虞书》,敦叙九族,庶明励翼;帝王相传,此道不废;周监二代,并建诸姬,实赖晋、郑夹辅之力;高祖龙兴,尊王子弟,大启九国,卒斩诸吕,以安大宗。既宗室微弱,帝族无位,斟酌古式,依假权宜,上臣为大司马、汉中王。臣退惟寇贼不枭,国难未已;宗庙倾危,社稷将坠。若应权通变,以宁静圣朝,虽赴水火,所不得辞。辄顺众议,拜受印玺,以崇国威。仰惟爵号,位高宠厚;俯思报效,忧深责重。敢不尽力输诚,奖励六师,率齐群义,应天顺时,以宁社稷。谨拜表以闻。
孔明和玄德看了,皆称妙文,遣使发出。未达许都,先到邺城,呈于魏王案前。
曹操览表,勃然大怒道:不想这个织席贩履小儿,施诡计诈骗了刘季玉西川,又依地利夺得汉中,便要称王。此等悖逆,若是不伐,诸侯岂不效尤?其表中又骂我寇贼,是可忍孰不可忍?孤欲起倾国之军,并请乌桓相助,收复两川,请列位为孤谋之。
华歆出班谏道:大王不可。汉中一战,前后相持三年,国内青壮为兵,老幼力田,致使钱粮紧迫,国库一空。臣闻欲攘其外,必先安内。前有耿纪、韦晃之乱,皆因王必非守土之才,朝内无人。臣谓应先安朝廷及魏国内务,加赋蓄粮,待府库充足,方可发兵。
曹操闻奏,亦知此时不宜征战,遂罢其议。
于是考核众官政绩,裁撤冗员,并下诏命:令曹休总督御林军马,钟繇为相国,华歆为御史大夫。定朝廷侯爵六等十八级,关中侯爵十七级,皆金印紫绶;置关内外侯十六级,银印龟纽墨绶;五大夫十五级,铜印环纽墨绶。
定爵封官之后,朝廷之中,尽换曹操心腹。继又诏令各州郡增赋加税,以充国库。
镜头转换,按下许都,复说南阳。
魏王诏令下至南阳,曹仁传令加倍征收将赋税,各州县官敲骨吸髓,变相盘剥百姓。
水镜先生与庞德公闻此,即修密书报到西川,禀于史侯。
孔明见时机难得,即命陈到寄书宛城旧部侯音,令其在南阳开仓放粮,怂恿全城军民造反;又请刘备亲笔写书,令关羽派将到襄阳,接应侯音。
字幕:侯音,胡车儿西凉旧部,现为宛城守将,潜伏曹仁帐下,实为孔明卧底。
陈到书信送至宛城,侯音见是旧主传令,遂与部将卫开商议,便借百姓苦于徭役之机,聚众造反。
于是率兵进入府衙,乱箭射死南阳郡功曹应余,执押南阳太守东里衮,占据宛城。一面遣使前往荆州,向关公请求援兵。
曹操在邺城闻变,更信华歆之言,急遣使往南阳传令曹仁,命其进讨侯音。
曹仁得令,即命乐进把守樊城,亲带大军北攻宛城。
关公时在荆州,连得兄长刘备及宛城侯音两封书信,又闻细作报说曹仁离开樊城,遂派关平引兵北攻樊城,以廖化为先锋。
乐进死守樊城,并不出城应战。关平、廖化屡攻不下,相持月余。
时有南阳功曹宗子卿,乃曹应余侄婿,见丈人叔翁被侯音射死,心中怀恨,立誓报仇。
这日私见侯音,佯为献计:南阳北有许都,南邻樊城,东有文聘虎视,并非久居之地。将军即率众反,何不释放太守东里衮,命其前往上庸借兵,请汉中王义子刘封派兵来援?
侯音:因何非要东里衮前去?
宗子卿:东里衮与刘封舅父刘泌素来交好,若去借兵,刘封必来,则南阳高枕无忧。
侯音大喜,以为好意,令从牢中放出东里衮,说道:我今备下珠宝绢帛一车,烦劳公与宗子卿赍押,到上庸借兵。若能借得兵来,便请官复原职,另有重赏。
东里衮初时不愿,后见宗子卿连使眼色,知道有计,便即答允。
次日二人出城,向西行出三十里,前至一处大林。宗子卿见四处无人,忽然发难,拔出腰刀,将四名押车随从一刀一个,全都斩杀。
东里衮吓了一跳,说道:宗将军这是为何?
宗子卿答道:这四人尽是侯音心腹,前来监督你我,若是不杀,我二人即被其害矣。某只问太守一句实言,公心为曹,还是为刘?
东里衮咬断小指立誓:某世代汉臣,岂肯从叛逆?某实为汉,以此指为誓。
宗子卿:即如此,不枉某殚精竭虑,设计救公出来。公为南阳太守多年,所辖各州县均以公马首是瞻。侯音、卫开起兵造反,公何不便以宛城太守之名,收编各州县民兵,讨伐二贼?既便事败身死,亦可青史留名。
东里衮欣然允诺,即以一车珠宝为资,到各县招兵,三日间便得五千军马。便以宗子卿为将,返回宛城,围困侯音。
侯音大怒,令将宗子卿全家老幼三十余口,拉上城头斩之,将人头扔下城去。
宗子卿目眦皆裂,手捧妻子首级大哭,继而盛殓,挥师猛攻宛城。侯音、卫开据险而守,宗子卿折损军士过千,因无攻城之具,无可奈何。
正在此时,背后喊杀连天,金鼓大作,却是曹仁率军从樊城赶来。
曹仁即命竖起云梯,以撞车冲击城门,又以抛石车往城内投掷巨石,毁房无数。
宗子卿亲冒矢石,率先爬梯登上城墙,挥刀砍翻十数人;后顺城道而下,打开城门。
曹仁急令大军一拥而入,驱杀叛兵。宗子卿下了城墙,到处寻找侯音、卫开。
忽见城门拐角处冲出一骑,大骂道:奸贼,竟敢欺骗于某,实在可恨!
一刀挥下,将宗子卿砍为两段。众军惊呼,见来将正是侯音。
正在这时,太守东里衮率军突入城门,见好友宗子卿被杀,立即令人放箭。侯音虽然勇猛,毕竟遮拦不住,于是中箭落马被俘。
曹仁复得宛城,令将侯音车裂。又命遍城寻找卫开,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卫开见城将破,果断撇下侯音,化妆成曹军士兵混出城去,直奔上庸去投刘封。
行至半路,疲惫已极,宿于野林之中。当时山中正有一伙盗贼,见有人宿于林中,因相中其所乘马匹,竟趁卫开睡梦之中杀之,夺马而去。
可怜一员赫赫战将,未死于军阵之前,竟亡于盗贼之手。
曹仁复夺宛城,即书奏章,遣使往邺城报捷。曹操闻报,即令东里衮复为宛城太守,并封列候,厚葬宗子卿全家,寻其子侄亲戚,由国家资俸养之。
因闻侯音勾结关羽,遂召文武商议,又欲南征荆州。
主薄司马懿出班谏道:大王休因一时之怒,亲劳车驾远征。臣有一计,不须张弓只箭,令刘备在蜀自受其祸;待其兵衰力尽,只须一将往征,便可成功。
曹操:前番不用卿策,致失汉中,孤心甚悔。今欲取荆州,仲达何道不可?
司马懿:江东孙权前以妹嫁刘备,借荆州与刘备以做嫁资,约定取益州后归还。其后两家虽划湘江而治,嫌隙已生。孙权乘间窃取其妹回去,便有强取荆州之意。刘备据占荆州不还,且续娶吴氏为妃,是弃孙氏,故此孙权有切齿之恨。今只需差一舌辩之士往说孙权,使兴兵攻取荆州,其必从之。两家争端一起,大王以收渔翁之利,有何不可?
曹操闻说此计大喜,即令满宠为使,去见孙权。
画外音:你道司马懿本是孔明发小,又是水镜先生亲侄,因何献此毒计,要害关羽?因其固知孙刘两家,绝不会因荆州而相攻击,进献此计实乃缓兵之策,欲待刘备及孔明安定西川,从容应对荆州事宜。至于关羽拒婚,与东吴交恶;孙权毁盟相攻,却是始料未及。
镜头转换,按下曹操,复说孙权。
孙权闻听曹操派满宠来吴,不知其意,遂与谋士商议。
张昭说道:魏吴本来无仇,皆因听了诸葛孔明巧言说词,才使两家连年征战不息,生灵遭其涂炭。今满伯宁来,必有讲和之意,将军可以礼接之。
孙权遂依其言,急令排驾,亲至殿外率众相迎。因前番濡须大战之后,孙权已下降书与曹操讲和,名义上降了朝廷,故此以臣下迎接天使大礼,厚待满宠。
见主公如此虚心下气,除张昭等数人之外,东吴满朝文武皆都含愧不乐。
满宠随孙权入殿,呈上曹操书信,并下说词:吴、魏自来无仇,且魏王与孙将军令尊讨逆将军孙坚,曾并力讨伐董卓,交情莫逆。前番皆因刘备之故,致生衅隙,争战不休。那刘备却因风吹火,即以诡计骗取荆州,又骗刘璋,行诈到得两川。故魏王差某到此,约将军攻取荆州,魏王以兵临汉川,首尾夹击刘备。破刘之后,共分疆土,请将军三思而行之。
满宠口若悬河,张昭等尽皆点头称是。孙权又览魏王私书,便令设筵相待满宠,说与文武商量而行,稍后专程遣使回报。
满宠辞归邺城,孙权拿不定主意,又与众谋士商议。
顾雍谏道:此是移祸之计,一看便知。且唇亡齿寒,焉有听信敌人离间之言,与盟友自相攻伐之理?某谓应使人过江,将曹操之计告诉关羽,以探云长动静,看其是何对策。
孙权沉吟未绝,诸葛瑾亦出班说道:孙刘之盟,绝不可破。前番郡主私归,孙、刘已生嫌隙,今可以关羽弥补。某闻云长自到荆州,刘备作主与其娶妻,先生一子关兴,次生一女尚幼,未许字人。某愿往与主公世子求婚,若云长肯许,即与共议破曹可也。
孙权乃用其谋,即遣诸葛瑾为使,赍持聘礼,投荆州而来。
诸葛瑾渡江前至荆州,入城来见云长,礼毕叙坐。
关公倍加礼敬,置酒相待,席间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子瑜此来,定有要事?
诸葛瑾:恭喜君侯,贺喜君侯。某此番前来,特为求结两家之好。吾主吴侯有一子,甚是聪明;闻将军有一女,特来求亲。两家结好,并力破曹。此诚美事,请君侯思之。
关公思索片刻,说道:此亲事是何人向孙仲谋提起?
诸葛瑾:是某与我主公提之。
关公道:某知曹操闻我兄长晋位汉中王,欲来伐我荆州,因汉中大败而国库不足,心有余而力不能也。其必遣人挑拨孙权,让他来袭我荆州,许其得胜后平分此地。子瑜乃我家军师兄长,非比他人,你与关某实说,可是如此?
诸葛瑾:云长真乃智勇双全之士,果然如此。
关公:某亦知张昭、吕蒙辈见曹操之书,定会借机怂恿孙权,要坏我刘孙之盟。子瑜出于一片好意,欲固孙、刘两家联盟,共抗曹操,故此谏劝联姻于某。可是如此?
诸葛瑾:果然如此,君侯一猜即中。”
关公:孙权听先生献此联姻之计,却是如何反应?
诸葛瑾:我主闻言大喜,即罢张昭之议,遣某前来求婚。
关公:某观江东众臣,除鲁子敬与先生是诚实君子,其余众人各怀奸诈,孙仲谋更是诡计多端。子瑜先生,你是中了孙仲谋圈套,被他利用了也。
诸葛瑾不以为然,摇头道:我主经再三权衡,方才许婚,如何有诈?君侯多心了。
云长笑道:孙权自和我兄结盟抗曹以来,始终首鼠两端。自赤壁战后,孙权三次亲征合肥,战之不利。这倒也罢,却为何两次呈献降书求和?忽战忽降,一勇之夫尚羞于此,况一国之诸侯乎?他那里向曹操屡献降书,且上表祝贺曹操晋位魏王,岂非无耻之徒?
诸葛瑾听了,半晌无语,亦觉主公私自请降曹操,颇有背盟之嫌,无由自辩。
云长又道:此且不论,单荆州一事,某与子瑜细细论之。孙权在合肥连战连败,因见北进江淮无望,遂听周郎之策欲取西川,便将荆州视作必争之地。荆州本是刘景升基业,我兄长辅佐侄儿守其父业,与孙权何干?其仗江东势大,非说荆州皆赤壁大战之利,理应归于东吴,此诚为欺人之谈!孙权与周郎合肥、南郡两路用兵,力不能及,这才与我兄合力攻打江陵。南郡之战,非是某引苏飞绝断曹仁北道,我弟张飞又亲战曹仁,周郎焉能得胜?孙权败于合肥,继之交州、苍梧多事,应接不暇,这才借公安供我兄歇马,实令我兄弟在江北替他当守门汉,以抵曹操。南郡、江陵和襄阳,乃某兄弟血战得来,怎说借自江东?
诸葛瑾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暗道:果然如此,言之成理!
关公又道:前番我兄率军入川,荆州空虚。孙权令吕蒙袭取长沙三郡,此非背盟而何?当时看在结盟份上,关某并未发兵复夺。待我兄到达公安,令关某为先锋,要与吕蒙决战。非是我小看吕蒙,焉是关某对手?都是看在周瑜和鲁子敬面上,这才忍痛让步,割三郡与东吴。子瑜请想,以长沙三郡换个公安小县,孙权有何不足之处?其心不足,是见我兄长取得东西两川,做了汉中王也!我兄称王,实欲以此号令天下,与曹操绝一死战耳。孙权坐拥江东八十一州,却屡降曹操,焉敢称王称霸?自己本来胆小如鼠,却忌恨他人敢于抗曹。今又听曹操挑拨,欲谋夺我荆州,不是小人行径,又是为何?
诸葛瑾:君侯说的固然不错,亦请看在孙刘联盟不易,不要意气用事。孙仲谋虽不如汉中王抗曹决绝,但毕竟未受满宠所惑,立时派兵前来攻打荆州。今周瑜、鲁肃即亡,东吴文武皆以张昭为首,向来主张投降曹操,与皇叔作对。此番孙权能听某与顾雍劝谏,且遣某来求婚,亦不失为英雄。孙仲谋能力排众议来求结亲,君侯休要说得我主过分不堪。
关公笑道:某说子瑜被孙权所用,中其圈套,你还不信。自鲁子敬逝后,孙权欲独霸长江,既打不过关某挚友张辽,心中所想便是要取荆州。但荆州有关某镇守,江东何人敢带兵来攻?既然动武不行,孙权便思对某先行拉拢、再施离间,使我兄弟不合,后寻机计取荆州也。正愁无行此计之人,又逢子瑜献联姻之策,岂非正要喝睡,正好有人送来枕头?
诸葛瑾奇道:君侯若说我主孙权有意拉拢,故允某联姻之策,那是自然。但若说是借此施以离间,却是何道理?前番我主以胞妹嫁给皇叔,并无离间之心。赤壁战前,曹操也曾以弟曹仁之女配我主之弟,亦拉拢之意也。诸侯互为姻亲,君侯又何必多疑?
关公笑道:子瑜既以春秋为例,如何不知春秋大义?两国互为姻亲,皆是诸侯之间,非干公卿大夫之家,此谓门当户对。当初曹操令弟与孙权结亲,因曹仁与孙权皆为将军,地位相等,门户亦堪般配。曹操因何不以亲生之女嫁孙权之弟孙匡?因恐乱门弟,使天下笑耳。前者孙权为使我兄替他抵挡曹操,可将二十岁之妹嫁我年近五旬之兄;合肥战后,又请与曹操联姻。其只为江东利益,则置子女何地?所幸曹操知其为人,而未允婚。今既要联姻以固孙刘之盟,当将孙夫人送回,又何必非娶关某之女?孙权坐拥江南六郡八十一州,乃一国之主;我兄拥有荆益二州,亦一国之主,可谓门当户对。今仲谋弃我兄长之婚,反欲结姻于关某,非离间我与兄长君臣关系而何?须知某与玄德,虽曰兄弟,实为君臣。遍观春秋,有王侯自请与卿大夫结亲者乎?他与关某结亲,将置汉中王于何地?我兄闻之,当作何想?
诸葛瑾闻罢,冷汗满身,恍然大悟。又恐关羽拒婚,招致张昭借此又劝孙权来攻,被曹操渔翁得利,不由彷徨无计。
关云长:孔明军师入川之时,令某东联孙权,北拒曹操。拒曹乃某本分之事,勿用置疑;但是否东联孙权,其决定权终不在某,而在汝主。关某从无讨伐江东之意,但孙权常怀夺我荆州之念。若要固盟,不降曹操、互为声援即可,何必以婚姻固之?昔与曹操决战,可曾想过兄弟孙匡?近遣吕蒙袭我长沙,可曾想过其妹孙尚香?
诸葛瑾:为人主者图霸天下,也只得将儿女私情,放过一边,情有可原。
关云长:孙权一心称霸,婚姻只是手段,全不顾念亲情罢了,且以此为筹,祸害全家。一旦邦交破裂,子女为其牺牲,又何惜哉?某若将小女嫁到江东,便为人质。倘孙权以我女相胁,要某背叛玄德,或要某献出荆州,关某从是不从?话尽于此,望子瑜慎思。
画外音:其实关公还有一事未说出口,那便是三弟张飞,若知自己允了孙权求婚,必然率先反目。当年吕布师从左慈,本来是本门师兄,应亲如家人。但因其先杀故主丁原,后杀假父董卓,便为三弟张飞不耻,当众骂作“三姓家奴”,不共戴天。当初自己为保二嫂无奈降于献帝,张飞尚自不依,若听闻自己私允孙权结亲,当作如何想法?
此语关公虽然未曾说出口来,但以诸葛瑾大才,焉能不知?想明此节,便不再劝,尽情喝酒,与关公谈笑风生。
关公见他不再提议亲之事,便问:东吴力主以武力夺荆州者,都有何人?
诸葛瑾道:江东文武,皆知孙刘联盟利害。非要夺取荆州者,无非张昭与吕蒙二人。张昭向来亲曹,天下共知;而吕蒙欲夺荆州,却是因与君侯有恨。
关公大奇:关某从未与其谋面,恨从何来?
诸葛瑾道:就从君侯这句话上,便与吕蒙有不共戴天之恨。吕蒙两次与君侯近在咫尺,他敬你为天人,你却视其为无物,若是换作是你,恨也不恨?
关公惊道:子瑜兄休得玩笑。岂有此事!
诸葛瑾道:君侯不信在下之言?索性便告知君侯,你去自思。前番孙刘两家结盟,共抗曹操。赤壁战前,君侯曾随皇叔,与周公瑾相会于江上舟中,此事有么?
关公答道:果有此事。周郎儒雅倜傥,出类拔萃,令人如沐春风!
诸葛瑾道:君侯傲视群雄,若周郎地下闻此断语,亦当瞑目矣。周都督当日见了君侯,惊为天人,对玄德赞谓熊虎之将,钦羡之情溢于言表。当时吕蒙在坐,但君侯只对周郎稍加辞色,眼里哪有吕蒙?此其一也。其后吕蒙袭取长沙二郡,君侯与鲁肃都督于汉水舟中单刀相会,商议和平解决荆州争端。此事君侯尚记得么?
关公答道:如何不记得?鲁子敬乃是至诚君子,天下名将。关某对江东诸公,最为佩服者便是子敬,周郎反居其次,其余碌碌之辈,包括孙仲谋在内,皆都不在话下。
诸葛瑾道:那次单刀赴会,吕蒙就坐在鲁肃身侧,也曾相互通报姓名。可君侯眼中彼时只有鲁肃,哪有吕蒙存在?直是若无此人。吕蒙深恨君侯轻视,此其二也。
关公听罢,沉思不语。
诸葛瑾又道:君侯不知,鲁肃此前也看不起吕蒙粗陋不文,但因吕蒙努力读书,鲁肃只说一句“再非昔日吴下阿蒙”评语,那吕蒙便终生服从子敬差遣。君侯,只因你两次目中无人,便多一个不共戴天之敌,尚不自知!
关羽冷哼道:似此心胸狭窄,挟私怀愤之人,算不得人物。若他真有才学,十步之内即可英气逼人,关某岂能视而不见?此等宵小,不提也罢,败人酒兴。
当夜宾主尽欢,诸葛瑾次日辞归建业,回报吴主,关羽以女年幼为由,不许此婚。
孙权见计不售,佯作大怒:关羽何太无礼!
便唤张昭等人,商议夺取荆州之策。诸葛瑾目视好友步骘,望他出言谏阻。
步骘领会,出班奏道:主公不可发兵,先坏孙刘之盟。那关羽乃万人之敌,天下武功无对,且极善水战。先不说江东无人能敌,荆州攻之不克;单是孙刘一旦刀兵相见,则必为曹操所乘,此事乃大。那曹操久欲篡汉,因大败于汉中,所惧者惟有刘备。今遣使来令吴国兴兵吞蜀,此乃嫁祸于吴明矣,望主公三思。
字幕:步骘,字子山,淮阴人氏,因黄巾之乱避居江东。与诸葛瑾、严畯游历吴中,逐渐声名显赫,被称为当世俊才。
镜头闪回,建安十四年,赤壁大战之后。
刘备表奏孙权领徐州牧,孙权便辟步骘为徐州治中从事,次年又命为鄱阳太守。
交州刺史赖恭原为刘表心腹大将,因与苍梧太守吴巨结怨,被吴巨驱至零陵。时因刘表已死,零陵且近东吴,赖恭遂向孙权求援。
孙权见赖恭主动投顺,即迁步骘任交州刺史,统领武射吏千余人南行,接管交州。
步骘到任,苍梧太守吴巨又怀异心,不听调遣。步骘于是设局,将吴巨斩杀,从此威声大震。交趾太守士燮闻知,率其兄弟族众前来归附。
前交州刺史张津故将夷廖、钱博之徒,仍然割据山头及周围县郡,称雄一方。
步骘亲率兵马,逐一将其讨伐消灭,平定交州,吴主孙权法令得以在交州执行。
其后有益州大姓雍闿,杀蜀汉益州太守正昂,通过士燮引荐,向孙权请降。步骘接纳其降,并予安抚。因而交州大治,孙权即加步骘任平戎将军,封广信侯。
于是继张昭之后,步骘与好友诸葛瑾均为东吴重臣。
闪回结束。孙权见步骘阻谏,不好推却,只得答道:贤卿且住。不论曹操是否有计,孤自己亦欲取荆州久矣。今既有曹操相助,岂非天意,让孤得荆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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