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陈公子给了我三种推测,那我也不禁要问一问了——您觉得,会是哪种情况?”哈姆德不但撒开了握住酒盏的手,甚至还将手臂从舞姬的怀中抽离,看样子是真对陈炎弼的答案很有兴趣。
陈公子沉默了下来,他不确定这是否是哈姆德给他设置下的语言陷阱,所以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一个最不可能的选项,来看对方如何拆招:“那我就猜这个人压根儿不存在好了。”第一个选项,是最好证实或证伪的——既然哈姆德称摩诃迦是曾经于衔阳客栈内住宿,那么他只需要调查是否真有这番僧留宿过的记录就能验证出来了。
陈炎弼知道这个胡商狡诈非常,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对方也没有理由想不到,而陈公子这样
“卖个破绽”,其实也是为了试探对方意图究竟如何。
“这样啊”虽然哈姆德语气略显失望,但却露出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如此答案,陈公子莫不是在消遣我?”终于,陈公子那张一直木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愠怒,也回敬了一个不客气的笑容:“哈姆德先生能说出这种话,才是真正地在消遣我们吧?”
“啊?什么情况?”正将一枚果子往嘴里送的萧克龙就像是这场谈判的局外人,他出席的主要作用更多的是为了保证陈公子的人身安全,此刻其实有些无所事事,但这剑拔弩张的情势突如其来,让他也不由得一愣。
就在此时,陈公子突然起身,虽然仍面向着哈姆德,但其实是说给萧克龙听的,几乎一字一顿:“泰平镖局的劫案,郁局主的负伤,其实都来自于眼前这位哈姆德先生对于情报的出卖。”
“什么?”陈公子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惊得萧克龙几乎从地上蹦了起来,他慌忙看向仍在不紧不慢饮酒的哈姆德,双拳紧攥,怒容渐生:“这是真的么?”萧克龙如今凭借着少年英杰会冠军的身份如今也是名声大噪的角色了,而落雁城还是他的老家,他在此地算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哈姆德自然清楚这少年武功高强,但他也并不怕这少年发难——抱有这种心态的哈姆德并非什么武术家,他镇定的原因是他不相信也不怕对方杀死他。
“陈公子,果然聪明过人,慧眼如炬。”哈姆德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好像完全忽略了蓄势待发的萧克龙一样,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也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自己所做过的这堪称无耻的行径:“没错交易的时间、地点以及郁局主的行程、人员配置等信息,的确是我透露给摩诃迦是的。但我得提前声明一点——我和泰平镖局无冤无仇,与摩诃迦是也没什么交情可言,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我和钱的关系要更亲近一些。”
“你这反复无常的轻狡之徒!”萧克龙不愧是雁山惊鸿派的传人,其身法速度也不输给年轻时的燕春来,哈姆德话音未落之际,他已然欺身至对方面前,两手薅住了对方的衣领,吓得坐在一旁的舞姬花容失色,手脚并用地退到了一边。
面对怒意昂然的萧克龙,哈姆德却是避也不避、退也不退——事实上他就是想躲也没那个本事,就在这张牙舞爪如幼狮的少年与自己四目相对之际,哈姆德却还是相当镇定:“我虽然不想死,但也不是怕死的人,否则早就退出这一行当一个守成的富家翁去了——但若是杀了我,恐怕你们再想要找到摩诃迦是的下落会很难。”这俨然已经不是谈判,从交易演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威胁,但陈公子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愤怒,他示意萧克龙先放开对方:“一桩买卖,却收了三家的钱,哈姆德先生还真是精打细算算计得这么娴熟,想必哈姆德先生也不只是第一回了吧?只是不知道哈姆德先生知不知道一句谚语——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样做就不怕人杀你灭口么?”哈姆德虽然相貌粗犷,但实则性格无比狡狯,他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被萧克龙揪得皱巴巴的衣领,然后也起身以一个平等的姿态与陈公子并肩而立:“既然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那我看咱们不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一直以来,我在说的内容都是你们想听的,但现在我倒是想要说一些我自己想说的。”
“静候高论。”陈炎弼微微皱眉,但也并没有打断。
“在任何一种文明当中,忠诚都被认为是一种非常可贵的品质,就算在我的母乡、一个被你们盛国视为蛮夷之地的国度也并不例外——因为忠诚这种品质的存在将人与人联系到一起,从而保证了一个集体乃至一个国家最起码可以拥有基本的秩序。”萧克龙并不理解,为什么二人相谈的内容一下子就从非常具体的
“哈姆德出卖了泰平镖局的情报”跨越到了这种令人难以明白的话题之上,但他知道自己并不善于心计所以就跟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一个非常微小的行为就有可能将经过漫长岁月积累下来的信任毁于一旦,所以在思考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在想,那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究竟有何意义呢?”哈姆德看了一眼陈炎弼,对方的神情明显对自己的言论心谤腹诽,但哈姆德却没那么在乎,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这个人呢,的确有几分聪明,但那并不是聪慧——这二者之间的分别可就大了。所以面对这种复杂的问题我就没有继续钻研下去,而是选择了另一条非常‘取巧’的路,也就是不再刻意追求和别人进行彼此之间信任的构筑。当然,这或许有些自私,但我对待此事却保持统一的标准——我并不信任别人,当然也不要求别人信任我,这一点我还是自认为要比一些人强上不少的。”哈姆德用手指把玩着一枚铜钱,那枚外圆内方的铜板就像是玩具一样在胡商右手五指间来回游移:“对于我本人来说。用来代替和他人情感联结的事物是我对于金钱的追求,不过你们也不用以金钱和利益不完全等同的说法来劝告我——鄙人目光短浅,并不在乎所谓的‘长远利益’,只在乎眼下究竟能有多少银子实打实地让我的口袋变得更重一些。”
“但陈公子你能理解么?正是因为我只认钱不认人的这种态度,反而比许多费尽心思口舌去和他人建立感情的人更加能够得到信任是不是还挺可笑的?”也不知道哈姆德是得意还是自嘲,总之他的那两条卷曲的胡须随着嘴角高高扬起:“如果你能理解这种情况的发生,那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也能明白——我不会把一柄假剑交给泰平镖局,我也不会用假情报误导摩诃迦是,我所提供的东西都是真实准确的,只不过我不止对一家负责而已,他们彼此之间如果产生了什么冲突那是他们的事情——假设你买了我口中关于摩诃迦是的情报并且抓住了他,如果他侥幸逃脱的话也不会怪罪于我,反而还会出一份更高的价格从我这儿获得你们的信息再去对付你们。”仟千仦哾
“如果说别人为自己牟取利益的手段是‘弄假’,那么我哈姆德就是‘弄真’,既然我提供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哪怕我兜售了对他们有所妨害的东西,但同样他们也可以从我这儿买到有利的事物,那么这些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和我合作呢?”这,无疑就是哈姆德的人生观念了——甭管他是否是一个贪婪成性的反复小人,也无论他人是否能够理解他的生存方式,至少他一直坚定不移地恪守着自己的标准。
至于陈公子,他当然不敢苟同这胡商的理念,甚至于二人对于同一话题的观点大相径庭、截然相反,但哈姆德之言也并非是做无用功,至少在近在咫尺的当下,陈公子还是选择了合作。
“既然咱们双方已经达成了一致,那这笔钱我也不是白收的,那摩诃迦是的曾经从何而来,之后又去往何处,我自然是会一一详述”哈姆德在把钱拿到手之后,神情明显都振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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