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柳中城外。
天都峰位于柳中城外三十里处,因为柳中城早已经被匈奴大军团团围住,故此处唯一关隘已经成为禁地,不只军中将士,即使是寻常百姓,也不得在此通过或者逗留。因此此地虽山势奇绝,素有风景俊秀之名,却也颇为冷清、难见人迹。然而此刻的天都峰顶,不知为何,竟然有两个汉军的精悍军士,显得颇不寻常。
只见二人一个在前,一人稍微落后几步,前面一人素纱锦衣装扮,后面一人倒是紫袍华服。二人并立于峰顶,俱无言语,只是望着三十里外的柳中城,被夜色笼罩着的万千灯火,还有柳中城外的疏影闪烁。
天就快亮了!
苍茫的暮霭缓缓浮动,隐隐传来尚未归营的匈奴兵士的马蹄声与号角声,透过薄寒的空气,仿佛令那天地之间的肃杀之气,顺着雾气缓缓弥漫开来。已近深冬,远山之间已经盖上轻霜,狂野也罩上蜃气,枯干千年的胡杨林,此刻缄默无声,只有那斑斑点点爬上树干的青苔,掺杂于漫天飞舞的枯枝败叶之间。
柳中城的统帅关宠,为了激励士气,率领数人星夜从敌人包围圈的豁口出,赶到城外三十里的地方,亲自为前去给中原朝廷报信的人送行护驾。此刻,关宠虽然脸上含有轻松之色,但谁都知道,此去报信,可谓前途难测。虽然已经脱离匈奴的包围圈,但是朝廷刚刚遭逢大变,刘庄暴死、新皇帝继位,实在是难以有暇他顾。
自道一声珍重,关宠转身回去柳中,信使缓缓朝其背影跪叩,愿将军福大命大,得以击退匈奴大军。
与此同时,耿恭所部,已仅存千余兵勇,依靠一往无前的气势,死死守护着疏勒城。因为他们都知道,匈奴破城之日,便是城中将士百姓灭亡之时,且将军平日很是善待部下,不已兵士粗鄙而轻视他们,不因曾经有人犯罪而不重用他们,只要有才有德,皆可为军所用,将军的知遇之恩,较之亲于兄弟亦不为过。可见耿恭之人望,之过去作为在此刻便起到关键作用。
这日,匈奴大军见疏勒城久攻不下,殊为心急,遂着使者前去城关处喊话,意在劝降,谋求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使者口沫横飞地游说一番,还以为此时耿恭必然已经心动。耿恭遂将计就计,邀请使者一个人上前来,与耿恭详细商议,并且把投降之后的事情,说个明白清楚。使者只想着自己能够立此功勋,激动不已。孰料想,汉朝军士虽然被围困在城中,却早已经是铁板一块,誓死与疏勒城共存亡。只见耿恭毫不犹豫的抓住时机,逮住使者,并下令斩其首级,悬于城楼之上。匈奴单于大怒,率军匆匆攻城,城中守军凭借城楼高厚,坚守不出,负隅顽抗,纵使匈奴大军英勇,却没有半点办法。一时之间,双方都难以进退,皆成僵局。
而此时的洛阳城,并没有似匈奴部将所说,乱成一团。因为经过马氏的努力,终于上下一心,将朝局稳定下来。还未等刘炟缓过一口气,边关求救战报便已经搁在皇帝案头,刘炟看着满目用鲜血写就的求救信,一时之间,胸中百感交集。急忙诏令当时的国之柱梁,三公九卿会商于南宫大殿之内。
宦官接过皇帝手中的边关急报,照信念出:“罪臣关宠、耿恭,率部将于一年之内,百战不悔,为大汉之江山,浴血天外。至今兵士不足一千,战甲粮食难以温饱,特此上书恳请陛下发兵救援,成则汉朝天威永固,不成则将士共疏勒城池同灭亡。罪臣百拜。”
百官一时间一片沉默,随即开始讨论何以看待当前时局以及对待此封求救书信。
司空大人第五伦认为,西域距离此处何止千里之遥,就此发兵已然万万不及。兼且皇帝尚新近接替大位,朝中之事物可谓百废待兴。因此,皇帝此刻万万不能发兵。
司徒鲍昱闻言,不禁大怒,且不说此次出兵,面对已近强弩之末的匈奴士兵,必将取得胜利。单论关宠、耿恭等将士,此次深陷囹圄、百死不悔,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巩固大汉江山。从这两点出发,就不该抛弃他们不管。而且自高祖刘邦立国以来,边关匈奴之患就从未断绝。汉军入主西域,浴血奋战、舍生忘死,从未失去对与汉朝的忠勇气节,只因先帝驾鹤西去,才使得匈奴军士有机可乘,大汉军队秉承为国捐躯之信念,不惧生死,才被围困在西域城池之中。匈奴人正是以为,汉朝此时亦是无暇他顾,匈奴只需围攻便可不战而胜,吾等切不可中了敌人的奸计。
刘炟闻言,深感有理,百官亦是大为赞同。
皇上与文武大臣经过商议,终于同心同德,得出决议:以耿秉带兵屯酒泉,代理酒泉太守。而酒泉太守段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三人火速征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郡兵,配合班超的鄯善国军队,分道出师救援!而有了上述几路疑兵的掩护,自洛阳京师之地的士兵便可早日达到疏勒柳中等地。
三十余日之后,柳中城,关宠所部已经死伤殆尽,唯独他和手下数十人左右还在死死抵抗着匈奴铁骑的进攻。
只见关宠拔出自己最后一支箭矢,挽雕弓、如满月。眼望东南,一片疮痍。曾几何时,这里是一片充满生机的土地,曾几何时,自己与兄弟们在当地居民支持下,在着柳中城内,固守待援。可多日过去,东南方向没有一丝烟尘卷起,只有那偶尔飞过的雄鹰,在这天空高出任意嘶鸣。弟兄们一一阵亡,只留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刀锋上满是缺口,战旗上满目疮痍,自己早已杀红的眼睛,逐渐冷却下来。
城外,匈奴给了关宠三个时辰考虑,如若投降,匈奴必将给予其高官厚禄。如是负隅顽抗,城破便在旦夕,破成之日,城中必将鸡犬不留。
关宠举眉轻笑,仿佛世界在这一刹那便变得很轻,搜的一声,箭矢从匈奴大军头顶飞过。关宠终于倒下,只有耳中模糊的提到,汉军!汉军!汉军到了。
经过一月的时间,由酒泉郡太守段彭、谒者王蒙、皇甫援三人率领的汉朝援军星夜兼程,终于赶到柳中城下集结。只是城中守备将士已经全部阵亡。
始置于汉武帝开通西域道路、设置河西四郡之时的玉门关,因西域输入玉石时取道于此而得名。《汉书·地理志》有过记载,玉门关与另一重要关隘阳关,均位于今敦煌郡龙勒县境,皆为都尉治所,为重要的屯兵之地。
中郎将郑众,在得知耿恭即将胜利归来的消息以后,早就马不停蹄地赶到玉门关处迎接。当疏勒城仅剩的十三名守卫将士返回此处之时,西北长空刚刚还嘶吼的狂风戛然而止,只有那十三名形容枯槁的将士们静静地站在玉门关外,郑众见此,不禁潸然泪下,感叹耿恭等人在面对必死局面之时,不畏生死,在疏勒城一方之地狙击敌人一年有余,可谓国之良将,大汉英雄。有兵士将军如此,何愁大汉朝不能光照千古、流芳百世?
且说耿恭等人能够平安归来,还多亏一位名叫范羌的高洁之士。援军见柳中城一片死寂,未免大军徒劳无功的前去疏勒,并且避免可能被匈奴军队伏击的危险,汉朝援军决定只攻打附近匈奴部队,虽获得大胜,但却不准备远去疏勒做无用之功。唯有范羌一人,夜闯联营,请命带军队救得疏勒守军出来。
耿恭等人夜间在城中听到兵马之声,以为北匈奴来了援军,大为震惊。范羌从远处喊道:“我是范羌。朝廷派部队迎接校尉了!”城中的人齐呼万岁。于是打开城门,众人互相拥抱,痛哭流涕。次日,他们便同救兵一道返回。北匈奴派兵追击,汉军边战边走。官兵饥饿已久,从疏勒城出发时,还有二十六人,沿途不断死亡,到三月抵达玉门时,只剩下了十三人。
最终,援军被其至诚所感召,便授其两千士兵,最终救得十三名疏勒守军,回到玉门。
史称十三将士归玉门!
皇帝闻讯,龙颜大悦,对其封侯拜爵自不多表。然而耿恭虽回,上下争相庆贺,却忘记西域之地,尚有班超游说于列国之间。(班超于永平年间,刘庄在位之时就出使西域,此时已经是西域都护的长官,常年掌管西域,保证西域诸国的稳定,防止匈奴的入侵。)
此时的班超,可谓前后两难、进退维谷。前日听闻汉军打败匈奴军队,自不免高兴的小酌几杯。然而高兴之余,亦不免心中犯愁,因为今日班超就已经收到大汉皇帝刘炟的亲笔谕令,紧急召他回返中原,以免与匈奴再开战事。这当然不能责怪刘炟胆小无能,而只能说是他初登地位,不能够太过草率,贸然开战实乃以举国之力牟取不必要的利益。
班超明白,虽然自己来西域之时,仅仅带部下三十六人,但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加上东汉皇朝天威浩荡,自己依然能游刃有余,闯出显赫声名。也正是因为自己能够长期镇守此地,西域各国才不敢轻举妄动。此次若自己奉诏回京,则西域疏勒、于阗、鄯善、车师诸国必将望风而动,纷纷归属匈奴。那么,将士浴血拼杀、自己饱经患难多年才创造的西域现有局面,则会在瞬息之间化为乌有。然纵使自己有百般不愿,也必须奉诏。须知汉室天下,早已经颁布严刑峻法。自己奉诏不遵,家中尚有兄弟姐妹、白发老母。他们本来无罪,但因己之过,势必会承受诛灭三族之责罚,自己于心何忍?
班超部下见此,也不好开口挽留,只有疏勒都尉黎弇拿起壁上宝剑,拔剑自杀。临死前,仍然叹息自己与其死于匈奴之手,何必假借他人,就拔剑自刎了。
班超听闻此事,伤心不已。再看东行路上,各地守将、各国国王纷纷请求班超留下,见此,班超终于有所决定。此去洛阳,京师重地,太傅赵熹、司空第五伦、还有太尉牟融、司徒鲍昱,哪个不是名重一方、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超世之才,自己和他们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有他们坐镇京师,自己回去,万难有所建树。因而班超决意留在此地,并凭借自己的一腔热血和西域诸国对自己的百般信任,建立一番功业,以屏障大汉江山。主意已定,班超遂修书一封,向汉章帝刘炟严明西域详细情况,表明自己的心迹。刘炟知晓班超的能耐以及将他留在西域的好处,加上自己并无任何损失,便允其所奏。至此,班超决定留在西域镇守一方,西域终于得以安宁,汉匈大战也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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