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不是
二十七名锦衣卫统统挤进帐子里,于是那原本还有些宽敞的帐子一下子便挤得苍蝇都飞不进了……白术好不容易见缝插针挤到前排,此时纪云正好也展开手中图纸,定眼一看,她这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副猎场的地图,地图绘制的十分潦草,山水石草能省则省,十分潦草的模样,寻常人拿了都不一定看得出那是哪——然而白术他们自然不同,他们来了就是为了保护天德帝安全,打从决定要开始冬季狩猎那天开始,他们每天都围绕着那猎场地图研究,将什么人会以什么方式从什么方向冲进来伤害天德帝脑补了个遍……
换句话来说,皇帝实际上已经在这群借着职位之便大逆不道的家伙脑海里死了上百遍有余。
眼下见纪云拿出猎场地图,而那绘制手法又明显不是都尉府的教学流水线成果,白术顿了顿问:“君公公画的?”
纪云应了声,手从地图上抚过,白术仔细看去,这才发现这图不像是普通地图那么简单——虽绘制得十分简陋,然而那狩猎场得主要大型却被完全保留,甚至稍大一些的山或者树都用简笔勾勒出,而经过如此简化,整个狩猎场的可行进路线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
从他们会出发的入口处,进入树林一路向北到会稷山,往西到如今大概已经冻结进入枯水期的卢虹河,而往东则是群山高陵,进了那地方,再想出来也十分困难。
地图上画满了小红叉,基本每一条道路上都有,白术正想问这是做什么的,便听见纪云说:“都看着这图,然后把它记脑子里,过两天到了地方,排查遗留下来的陷阱和兽夹时,红叉的地儿做个记号,方便兄弟们再过去得时候找——”
白术想了想,作为侍卫在皇帝开始围猎前确实要派人踩点,一是将上一次狩猎的时候留下的兽夹以及陷阱再搜查遍以防缺漏;而是将猎物赶到范围内以方便皇帝以及大臣们尽兴,这些道理她倒是都懂,可是做记号又怎么回事儿来着?
&什么记号?排查过的区域用红绸带绑住如何?”
纪云用看白痴的目光深深地看了白术一眼,用清了嗓音说:“记号不用那么显眼,当然也不要太隐蔽,高些的树干上刻个标记什么的………”
纪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点着那地图上的红叉,从左下方开始安排:“五哥和六哥到一号点,老九和老十到二号点,二十一你跟着我守着中间这个岔口——若是被识破,直接动手。”
众锦衣卫皆是一副微妙的表情,被点到名字的应了声便接过地图看去了,唯独白术一头雾水:“动手?动什么手?”
纪云叹了口气,知晓今儿再不回答她恐怕她就要问个没完没了的,顺手从十七手中将地图抽回来,在白术鼻子底下展开,面无表情问:“看出什么没?”
白术看了老半天,正想摇头,忽然又“咦”了一声,凑了过去借着帐篷内昏暗摇曳的烛光将那图纸仔细看了个清清楚楚——黑色的瞳孔眸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的,而此时,原本还三三俩俩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的锦衣卫听见动静之后,皆是停下了对话,好像对纪云教育自家徒弟很感兴趣似的,转过头来看。
直到白术的鼻尖都快戳穿那张羊皮纸了。
她这才犹豫似的抓过桌岸上的笔,在上面细细勾勒了一遍,扔了笔看着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后者挑挑眉将手中卷轴翻转过来,而后果不其然看见地图上,一条时粗时细像是蚯蚓一道的墨痕拖过,却是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红叉,由南边入口一路向东进入高领乱时区。
纪云轻笑了声。
白术:“这什么,迷宫?”
纪云摇摇头。
白术皱起眉。
“——锦衣卫是皇上的工具,这一身非红非黑的飞鱼服,注定我们既不是文官,也不是武官。”
纪云扶了扶自己腰间的锈春刀,指腹在花纹上划过,摇曳的烛火之下,那立体英俊的面部居然头一回让白术感觉到了捉摸不定的不安——
&谓鹰犬,并非文武百官羞辱我们所得——实际上,鹰犬即谓:万岁爷需要眼查六路耳听八方时,我们便是鹰;万岁爷需要獠牙,撕破敌人的喉管,以确保我国泰民安时,我们便是犬。”
白术:“……”
纪云笑了笑,随手将那卷轴放到炉火盆子里点燃了,亲眼看着它烧成灰烬,转过头来捏捏白术的脸,笑道:“你也是时候学学怎么做犬了。”
图纸是君长知给的,也是替北镇王量身定制的阎王审判书——所有的红叉位置代表围猎当日锦衣卫们等待埋伏的地方,而三天后的安全搜查便是他们的第一次踩点,到时候他们需要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将红叉位置切实地落实到对应的地方,一旦围猎开始,就相当于在北镇王的背后贴了一道催命符。
就按照白术画出来的路线,他们会追赶引导北镇王一路向东,让他进了那进去就出不来的石林山间,锦衣卫便在外守着,引导搜救队进行错误的方向,随时监视不让他再次活着出现——等确定两三日过去,人有限的水粮下绝不可能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下撑过三天,到时候,对外称王爷坐骑失心疯,带着王爷入了条不归路便是。
最后风光大葬,再挖个衣冠冢。
北镇王一倒,曾经看好他成天子的那些旧部便会跟着收心,天德帝怕是从此便可高枕无忧。
白术曾经在电视里看过许许多多类似的桥段,都是主角在这种围猎场合遇险,然而她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成为了那追赶猎物的狼群成员之一………
&什么不直接动手弄死他?”
&什么玩笑,”纪云说,“那可是当朝王爷,没有万岁爷的明确指令,谁动了他有几条命可赔?”
&事儿不就是万岁爷让办的?!”白术抓狂倒,“咱们跟他又没仇!”
&岁爷要事事都要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来,那要我们锦衣卫做什么——仅仅是养着为了偶尔听个八卦?”
&他要是没死呢?”
&自然是……”纪云又笑道,“我们倒霉。”
“……”
白术一脸凌乱,见纪云又凑过来问:“怎么样,计划和图纸可都是君公公给的,现在还觉得他是好人么?”
白术:“……”
锦衣卫指挥使嗤之以鼻,冷笑着道出真相:“现在北镇王活着也不是死了也不是,君公公明摆着要坑死我们——前几日在朝廷上,三公太傅王震源上书取缔锦衣卫,那老头头眼昏花莫说是提笔做文章怕是脑袋都不清醒,老子站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字是君长知的字,那奏折就是他代笔写的,其中有多少话是借着王太傅的口说出来,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纪云说到后面,白术整个人脑子都嗡嗡的,那心情也仿佛沉入冰冷海底,一会儿想到之前君长知所问她若是有人想要对都尉府下手她会作何,一会儿又想到很久以前君长知便问她要不要到大理寺去……
&是他为什么……”
纪云长叹一口气:“锦衣卫不服管教,而大理寺又想坐大,西厂却不同,那些人翻了天不过就是太监,所以最近朝廷上有人主张去锦衣卫留西厂……”
白术:“那万岁爷……”
纪云皱眉:“大约是在犹豫。”
白术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想找君长知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然而想了想自己似乎又没有立场去质问他。
原来之前他说的那些不过是在试探……
其实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倘若他君大人真的联合力量铲平了都尉府,她也不过只能作为被殃及的池鱼,起不到任何关键性作用。
白术摸了把脸,想到之前纪云让自己选都尉府还是君公公原来也是在暗示这个,顿时觉得夹在其中不上不下,心中疲惫不堪……
眼见那图纸被烧成灰烬,犹如赶鸭子上架或剑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纪云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像是纠结得狠了,想要伸手过来摸摸她脑袋安抚,然后却没想到那矮小纤细的身影一晃后退一步躲了过去,紧接着深呼吸一口气,嘟囔了声出去透气,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帐子。
白术自然不知道,她离开后,帐子内锦衣卫众人又沉默良久,二十一忽然目光闪烁地瞥了纪云一眼,似乎有些于心不忍道:“你就不该跟她说这个,她知道又待如何?”
纪云收回了那悬在空中不尴不尬的手,眼珠子在眼眶里微微一转,瞥了二十一一眼随机淡淡道:“她早晚会知道——再说了,她就不该去喜欢那个君长知。”
扔下这么一句话,也跟着掀开帐篷门帘,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留下二十几名锦衣卫兄弟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良久,还是十五摸了摸鼻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会吧……”
&么'不会吧',”二十一没好气道,“摆明了就是!他就是看不乐意小白跟君公公有啥进展——我之前也没听他有把君长知给王震源代笔上书一事告诉她的意思,现在倒是一股脑全说出来了——一群老牛还想吃嫩草,我看是脑子进水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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