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号角声呜咽,像是在为胡骑的悲惨遭遇在悲泣。
活了几十年,乌鲁孤从未想过,吹号角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他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放下号角时,只觉胸腔里火辣辣的疼,还有一阵窒息感随之而生。
出发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过,这一仗竟然打得如此艰难,在他和大多数部落首领看来,这一次西域之旅,应该是一连串辉煌的开始才对。
毕竟,唐军在西域的部队已经跟贵霜帝国连续作战多时,战力肯定受损。就算是大唐从中原调来援军,但经过上万里的行军之后,肯定也成了强弩之末,绝对不会是伊列、乌孙和鲜卑三方联军的对手。
出发前,他跟乌孙人商议出来的计划很完美,鲜卑和大唐决战之前,不必急着行动,就算智郁筑鞬发出邀请,也先拖一拖再说。等到双方决战,无论哪一方落败,取胜的一方也不会好受。然后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经典剧目了。
消灭大唐在西域的军队后,用强大的兵势威逼智郁筑鞬,与他签订城下之盟,跟乌孙人平分西域之地……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为了把握战机。行军的路上,族人们甚至都没做多少惯常爱做的勾当。
可是,现在他眼前发生的都是什么?
从中原地区万里迢迢赶来的唐军,表现得跟生力军完全没两样。不,比生力军更生猛。那些刀斧手适才的疲软只是假象,看他们步履坚定,挥刀生风的架势,把被围住的一万骑全部杀光之前,他们都不可能力竭。
安伊糜完了!
乌鲁孤亲眼看到他落马的过程,尽管他没有当场战死,却也没什么值得庆幸的,那是敌将有意为之,那个手持双戟的大唐猛将就是打算用这个诱饵,彻底葬送乌孙骑兵重整队列的希望。
敌军相互之间的配合,已经完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抛开先前的诱敌、包抄不谈,就拿眼前的状况来说,安伊糜伤而不死,亲卫们舍生忘死的冲向追杀而来的敌将,敌军后阵的弓箭手敏锐的发现了战机,原本平均分配,保持稳定节奏的远程攻击,顿时加快了频率,开始进行重点打击。
最勇猛的亲卫纷纷落马,都倒在了箭雨之下,能顺利冲到敌将身前,与其进行白刃战者寥寥无几。
整个过程中,乌鲁孤甚至都没看到对方舞动旗帜,用旗语进行沟通。敌将的配合,完全是用彼此之间的默契,和对战局的把握进行配合的。
乌鲁孤很清楚,乌孙人怀着报仇之心而来,勇气是不缺乏的,曾经的乌孙王强摩靡之子库俊靡也算知兵,懂得协作。但是,这种妙至巅峰的配合,是自己这些西域人无论如何也没法拥有的。
西域人没有中原那么多兵法大家,没人有机会学习高明的学问,就算学了也没用。各族联军只是因为巨大的利益才走在了一起,平时彼此之间也有着诸多的不和、摩擦,甚至仇杀,上了战场,不各自为战已经很了不起了,哪里能达成唐军这种水准的配合?
摆脱困境的唯一方法,就是主力的增援,不是数千骑数千骑的添上来,而是全军发动,用无可抵御的巨大力量破局!
一力破十巧!
乌鲁孤听过中原人的这句谚语,他坚信,只要各族联军全力以赴,那么,不管唐军的配合有多么精妙,战术有多么神奇,也不可能改变实力的对比。
………………
乌鲁孤声嘶力竭吹起的号角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虽然大多数人都不明白号角传达的信息,但其中蕴含的意味还是很容易理解的——联军出师不利,两支先头部队,已经到了败亡的边缘!
乌鲁孤求不求援,库俊靡也不会对前线的窘迫视而不见,之所以迟迟未动,是因为中军正在进行的这场争论。
“父王!”一个声音在库俊靡身边响了起来。
呼叫库俊靡的是他的长子刘聪,今年才十四岁。但是他的这个长子非常聪明,从小就喜欢汉人的文化,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个汉人名字。
和他的父辈们不同,刘聪认识些字,甚至还到一些游学西域的汉人大儒的学堂上旁听过,学过不少兵书战策,对目前的战局之窘迫,也有着很深刻的体会。
刘聪对库俊靡说道:“父王,唐军的配合太精妙了,咱们不是对手,不如趁着唐军还没有合围,让族人撤下来吧!智郁筑鞬骗了咱们,他和唐军的决战,完全是一面倒的,他根本就没消耗到唐军的实力!留得青山在,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啊,父王!”
唐军兵力有限,单是杨再兴的轻骑,并不能完全遮蔽战场,胡骑之所以进退两难,只是因为要保持建制。若只是为了保全实力,任由士兵溃退,杨再兴就算生了三头六臂,也是拦不住的。
实际上,眼下就有不少溃兵正从战团的间隙逃出来。
以刘聪对中原的认识,现在的时机还差得远,大唐新立,国势鼎盛,西域诸国臣服,唯一不服的乌孙,也被人家给灭了。父王与自己只是因为当初不在赤谷城中,这才得以逃脱,并且率领乌孙北部地区的人马,逃入伊列,这才得以保全。
不但如此,大唐还南征北战,就连强大的贵霜帝国,都被大唐打的快崩溃了。在这个时候来挑衅大唐的威严,就跟去捋虎须一样,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既然已经见证了唐军超绝的实力,保全实力撤走才是上上之策。
“千里迢迢的走上一趟,就是为了损失数千人马,再成就李翊之名吗?”库俊靡并未回头,但语气中的不甘和怨愤,却是无比浓烈。
“不,咱们可以把智郁筑鞬救出来。”刘聪指向鸣沙山,大声道,“他还是鲜卑大首领,在鲜卑族中有很高的号召力。以他的名义,咱们可以很容易的全取伊列国,休养生息。以李翊的为人,肯定不会在打败贵霜帝国后就罢手,肯定还会跟安息帝国,甚至是罗马帝国开战。等大唐跟这几大国彼此厮杀得差不多了,咱们再重议南下牧马之事!”
“那要等多久?”库俊靡微微有些动心,虽然还是没转头,但语气却松动了不少。
刘聪说道:“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只要咱们耐心的等下去,总有那么一天的!父王您等不到,就由孩儿来等!孩儿也等不到,就由您的孙子来完成!”
库俊靡并不接口,反是转向了一众部落首领:“大家怎么看?”
众说纷纭。
有人慑于大唐兵威,或者小富即安,觉得如果能顺利霸占伊列,就已经很知足了,这些人赞同刘聪的观点。但更多人的却认为,唐军只是用了诡计罢了,不足为惧,只要大军发动猛攻,就能碾压一切阴谋诡计。
当然,最重要的是西域比酷寒之地伊列富饶太多太多了,既然有机会拿到更好的,为什么要因为区区风险,就放弃呢?
比起眼前努努力就能得到的,等上几年,乃至几十年这种事,实在太虚无缥缈了。等到大伙儿都死了怎么办?
库俊靡终于转过了头,凝视着儿子,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明白了?”
“是。”刘聪低下了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乌孙王不是生杀予夺的中原皇帝,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违逆众议。绝大多数人都要继续作战,夺取他们意想之中已经握在手中的富饶土地,谁能在悬崖边上把这群疯马勒住?
自己不能,父王同样不能。
………………
在刘聪沉默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库俊靡充满自信的厉喝声:“各归本部,全军突击,彻底击垮唐军!”
“呼……嗬!”欢呼声四起。
骄狂的胡骑早就不耐烦了,他们不理解,大王为什么每次只派那么点人马冲阵,要是一开始就全军杀上去,唐军那么单薄的阵型,还不一下就冲破了?怎么会打得这么艰苦?
“父王……”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刘聪欲言又止。
西域气候干燥,人看上去都老得快,库俊靡如今不过三十出头,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怎么看都是知天命的老年人才能拥有的。
“我知道的。”库俊靡一抬手,打断了刘聪的话,缓缓说道,“这片战场,是武德皇帝李翊选定的,所以他才摆出了那个不伦不类的阵型,还派出了手下的大将来挑衅。他就是不想让咱们多想,多做调整,你想提醒我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父王,您都知道?”刘聪惊讶万分,他是仗打起来很久之后,才在记忆里搜索到了某本兵书上有相似的记载,可父王怎么会……
库俊靡笑了笑,读书长见识,才能有所作为,这是没错的。可反过来说,不读书的人,也未必就没见识,丰富的阅历,可以弥补知识的不足。这就像是中原人常说的那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又或者是姜还是老的辣。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36s 2.331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