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姑刚刚继任武当掌教,如果没有发生大事,肯定不会亲自下山,而且还带了三十名弟子么?
我武当太极宫上下,一共也就六七百号人,除去在外云游的以及俗家有事的,常驻山上的弟子并不多...
再加上紧急出动,以及维持武当自身运营和安全,小师姑这是把能带的主力都带出去了么?”
“师父还在太子洞修行,所以...此次是小师姑一个人带队前去的?”
“性修的箓道固然威力强大,但是若没有强大的剑修作为辅助,未必能够有机会完成符箓,而且...在某些极端的地形环境下,符箓是无法使用的。”
夏极看看自己还在压缩中的身体,显然不适合外出。
除此之外,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只是等着小师姑动用箓章进行邀请,显然颇显被动。
那该怎么办?
外面的世界如此危险,如此黑暗,就算是他自己都没有太大信心,更何况小师姑?
忽地,
夏极神色动了动。
于是,他向阿紫要来了纸笔,然后寻了一块平坦而又有些湿漉漉的石头。
左手按压石面。
刷~~~
苍白火焰从掌心里流淌出来,裹覆石面。
瞬间,石面上的水全部蒸腾起来。
一阵雾气后,石头已变得干燥。
夏极这才把纸张在石头上摊开。
第一身左手压纸,右手开始在纸面上“刷刷刷”地写信。
第二身还未被压缩回去的左手抓着一串烤鱼,右手抓着一葫芦美酒不时往嘴里送着。
可能因为未完成的缘故,夏极虽有四头四面,可是除了第一身能够睁眼之外,其余的四身都还是闭目,一副犹然在沉睡或是半睡半醒中的模样。
阿紫见主人辛苦,就不停地喂他吃着又大又甜又水灵又饱满的葡萄。
未几,信已写完。
夏极取出比目鱼玉佩作为信物压在信上,然后递给阿紫。
比目鱼玉佩虽然可以在一定距离联系到明山童,可是...他现在的模样显然不适合与任何人联系。
阿紫得了信,就撒开腿子,飞快地往前山方向奔去。
...
...
武当,前山后山的连接处,不过是个小山谷。
阿紫在外人面前自然不会展露金刚琢子。
她一路跑了很远,停在小山谷里的一个木屋前,刚要敲门。
门,却已经打开了。
门里的“小宫女”面容呆滞地看向外面。
阿紫道:“明姑娘,我...我是主人的小妖奴,主人让我把这份信交给你。”
“小宫女”接过信,略微看了看,然后又递回了比目鱼玉佩,什么都没问,只是道了声:“好。”
阿紫很开心,赞道:“明姑娘真是个好人呢。”
“小宫女”没有任何交谈的兴趣,只是微微点头,然后关上了门。
阿紫完成了任务,也开开心心地返回了。
忽地,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而露出惊容。
如果她记得没错,这位明姑娘身上的衣服鞋子甚至头饰根本没换过,就和她那永不更换的呆滞僵硬表情一样。
不,
与其说没换,不如说根本就没脱下来过。
尽管如此,她却闻不到半点的臭味,反倒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
阿紫才离开那木屋没多久。
木屋门扉又打开了。
“小宫女”背着把平平无奇的剑,走出了山谷。
夏极给她的信上内容很简单,就是要她去帮助虞清竹。
虞清竹在哪儿,去做什么了,却一概没说。
可是,明山童无所谓。
她若想找到一个人,这个人无论躲在哪儿,都没用。
山雾渐起,小宫女的身影逐渐隐没,不见。
...
...
数日之后。
沉阴山余脉。
所有入山口,都已被封锁。
清竹大师虽然只带了三十名道士,但在经过凤鸣山城时,当地官府也紧急调拨了两千甲士随行,如今这两千甲士又分成了许多队,配合着道士,一同封锁了进山要道。
这里本就是荒山野岭,平日里路人很少,所以两千武装的甲士再配合十名道士却也已经足够了。
清竹大师则是带着剩余二十名道士进入了深山,进行探查。
毕竟,沉阴山是诸多出事地点里最近的一处。
甲士们本来还不以为然,但很快...他们开始察觉古怪。
这里的一切生物,无论动物,还是植物都开始显得有些怪异。
有人听到树木在窃窃私语。
有人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远处窥视他们。
而若是有人单独去远处大号,那就会一去不复返。
再有人去寻找,也会消失不见。
似乎只要偏离了驻扎营地的篝火,脱离了光亮的照耀,就不再安全。
不信邪的一些甲士自告奋勇去探索,可一入黑暗,就也彻底消失无踪了。
这么一来,人人自危。
人人都只死守在营地里,不再外出。
如果有想要抄近路的车队,或是路人到来,则会有甲士上前勒令其赶紧离开。
但夜越来越深...
而清竹大师也已经进入山中两天两夜了,没有半点音讯。
这山口,就好像一个怪物的巨口。
黑暗,凶险,诡谲...
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黑暗里在进行着什么。
甲士们早就过了最初的那股子随性,如今不论做什么事,都至少十人同行。
此时,一个个篝火架子上正煮着肉汤,而每个篝火周边则有数十人包围。
九代弟子中的二师兄华姑子是个颇有些冰山气质的道姑,算是虞清竹仿制的优质版,此时,她正在一处篝火边,忧色忡忡地看着远方。
明明都五月了,入夜之后却还是莫名的阴寒。
她正出神地看着,忽地,后颈一冷。
耳边传来惊呼声。
“下冰雹了。”
“好大的冰雹!”
“好像鸽子蛋!!”
五月初已然立夏,天气早就开始转热,此时下起冰雹,却是透着一种反常。
惊呼声如一阵儿呼啸而过,紧接着便是漫天的冰雹倾泻而下。
甲士们纷纷钻入帐篷,而来不及进入的则竟是被打了个鼻青眼肿,更有没有戴头盔的被打得头破血流。
篝火纷纷熄灭,煮着的肉汤纷纷泼洒,发出“哧哧”的声音,热气升腾,却瞬间湮灭。
华姑子情不自禁地捏紧了长剑,也闪身进入帐篷中,暂时躲避这极端天气。
军营一片黑暗。
帐篷外,一片轰隆隆的声音。
忽地,
有甲士的声音惊呼而起。
“那是什么...”
“什么声音?”
“什么...”
混乱,恐惧的叫声忽地响起,伴随着“哗啦啦”地金属刀兵碰撞声,以及冰雹砸击帐篷厚牛皮布发出沉闷声,在黑暗里显出令人恐慌的意味。
大地上,或者说这深夜的狂风冰雹之中,响起了一种诡异的碾压缓搓的声音,好似有万千人拿着长刀在重重刮着金属地面,发出让人心慌,让耳膜要被撕裂的怪声。
华姑子深吸一口气,运气御剑,矫健的长腿在松紧之间,已经带着她整个人冲出了帐篷。
可是才一外出,她就感到一股可怕无比的劲风扑面而来。
她如被一根断树迎面狠狠砸中,往后倒飞出去。
华姑子罡气还在,所以还能护体。
她猛然落地,双足如扎根在地,握剑横于面前,同时望气术发动。
黑。
纯黑。
粘稠如墨的妖气,在她视网膜前炸开了。
她还未来得及细看,就又感到了那劲风再度掠来。
从四面八方轰来。
咔咔咔...
几乎一个刹那,华姑子被冲到了半空,护体罡气纷纷粉碎。
命修没了护体罡气,那就只剩下肉体去抵挡入侵了。
但华姑子这样的小道姑,肉体岂能抵挡住此时这粗暴力量的肆虐?
华姑子根本连敌人是谁,连劲风从何处而来都没看到,就已经快死了。
她的肉体从半空掉落,却忽地停了下来。
华姑子感到她身后有个什么东西,而她的白色道袍整被那东西的挑着。
她整个人如坠冰窟,根本动弹不得。
华姑子闭上眼,开始等死。
但奇怪的是,她身后的那东西似乎只是挑着她,然后在看她的后背。
看了一会儿,她只觉身子被一股力量随意撇开了,甩回了帐篷里。
她滚了几圈,全身都散架了,和被褥卷在一起,长剑早就跌落在外了。
夜色,安静极了。
起初,还有甲士恐惧的哀嚎声。
没多久...却什么声音都没了。
华姑子知道,这数百甲士已经全灭了。
整个营地很可能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么...
是什么救了她。
华姑子努力地想着,忽地...她想起自己白袍的后面,绣着的是武当太极宫的标记。
华姑子恍然,红唇上露出苦笑。
敢情,这是前些日子那一位上仙的余威啊。
骑虎提剑过大江,一剑光寒十万里...
便是人去楼空,余威犹然震慑地这些疯狂的妖魔不敢杀死武当弟子。
这是何等风采,又是何等霸气。
她无力动弹,只能勉强支起身体,看向远处,不知掌教如何了。
...
...
虞清竹感到自己被针对了。
或者说,这里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从外看,沉阴山还只是阴冷黑暗,但是一入内,却会发现......这里的水汽极大。
只要有人点起火把,火把就会立刻熄灭。
而若是符修想要取出符纸,符纸则会瞬间如同在水中泡过一样,再无法使用。
至于摆设香炉,临时画符,根本不可能。
她带着二十名弟子入山后,便是想着先和彭铿真人汇合。
但很快,她发现别说汇合了,就连走出这里都变成了一件难事。
咫尺之地,宛如迷宫,她在其中不停地绕圈,却无法突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死死盯着她,锁着她,却又不来找她。
这里是血肉魔身献祭的深处,是山灾的深处...是由堆叠的无数尸体点燃了三柱尸香,上达天际,勾连虚曜的诡异之地。
在这种妖气浓到几乎能给人洗澡的地方,夏极绝对能干掉三碗饭,然后开始思索这符不符合正常人的行为。
但是对于道士们来说,这根本就是一个极度劣势的环境。
简而言之,在这里,他们受到抑制,而妖精却得到增幅。
此消彼长,再加上被刻意针对而无法动用符箓,简直是死局中的死局。
其实,这事儿真不能怪虞清竹,因为已经数百上千年没遇到过这种程度的浩劫了...人类的经验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妥善的应对。
她能够依然保持冷静,而没有半点松懈,就已经算是妖孽了。
而此时,她也是那二十名弟子的精神支柱。
无论那些弟子怎么慌,只要看到掌教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总会缓过神来。
忽地...
清竹大师停下脚步。
二十名武当弟子,也瞬间剑拔弩张,环绕结阵,符修在内,剑修在外,形成了一个荆棘圆环。
所有人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
雾气里,显出一个女子的轮廓。
白袍,负剑,面容呆滞,长发飞舞。
清竹大师瞳孔猛然收缩,其余二十名弟子也露出惊讶之色。
二十名弟子惊讶的是,这似乎是掌教新收的弟子,平日里住在宫后的山谷里,虽然连掌烛道士都不是,但似乎身份特殊。
清竹大师惊讶的是,这位名叫“明山童”的宫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如此轻松的找到她?
明山童看到对面的一行人,从腰间取出一块作为身份证明的木牌,然后道:“参见掌教。”
清竹大师招招手。
明山童会意,把木牌丢了过去,同时传音道:“夏极让我来的。”
清竹大师检查了一番,又丢了回去,她知道这位太妃留在武当的宫女深藏不露,便道:“山童...你能找到深入这山灾核心的道路么?”
明山童露出古怪之色,目光扫了扫她身后的诸多弟子,道:“能。”
然后,她又补了句:“要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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