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庭显对王家的那位老太太印象深刻,那是个挺刁钻的老人。
夏沁当年在她眼皮底下没少吃苦。
已经模糊的记忆随着一个个过往人物的出现逐渐明晰起来。
“脚背……上的疤……”
“当然还在啊,”夏沁打断他,“烫伤又不是别的磕碰,这个大概一辈子都好不了啦。”说着嗳一声,“我会不会耽误你工作了啊?”毕竟是工作日,又才上午十一点不到,刚才说吃火锅只是话赶话说了出来,其实并不真的想吃。
骆庭显意识到她的抵触,就顿了顿,假作不知的跟着她的话题走,温声说,“过几天就除夕,工人昨天就放假了。”又说,“我在前面租了房子,过来这边就是想去收拾收拾好搬过来。”
夏沁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附近了,不过也真是巧了,要不现在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形呢!
王恒那个人横起来是真的狠。
但感谢的话在嘴边滚了滚就是说不出来,总觉得说出来了就显得别扭了,不知道为什么别扭,就是有这种感觉。夏沁只能掠过心底的异样,问出另一个问题,“那你之前住哪儿啊?”
“住工地,”往右打了方向盘,车子转个弯上了另一条路,“反正现在时间还早,陪我去买点东西?”
夏沁:“……噢。”
骆庭显就侧头对她笑笑,好似在表扬她的配合。
夏沁被这个温柔的笑恍惚了一下,真心觉得骆庭显不管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都帅的一比,颜值这样高,就算有过黑历史,将来大概也是不愁找不到女朋友的吧?
毕竟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她其实对他有很多疑惑,当年的事是怎么生的,为什么好好的会和人打架,还把人打残了?这些年在牢里是怎么熬过来的?有没有被人欺负?过得是不是很苦?还有……
他妈妈真的和他断绝关系了?
他出来这段日子有没有尝试去找他们?
问题很多,但一个都问不出口。
分开的这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没有交集的日夜,亲戚之间尚且会变得陌生又何况是他们?
别看现在有说有笑还能互怼开开玩笑摸摸头什么的,但其实吧,终究是不一样的。
十岁那年她胸部开始育,是他带她去买的小背心。
现在她快十六了,就说不出今天自己来了大姨妈。
这就是现实。
夏沁突然有点感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和此时的氛围。车里再次安静下来,骆庭显见她侧头看车窗外,看不到她的脸,这让他有点不舒服,想了想,主动开口问,“对了,考试成绩出来了吧?怎么样?排名多少?”
夏沁回头看过来,脑袋瓜不经意的歪了歪,可爱的不行,“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是去拿成绩单?”
忍住去捏脸颊的冲动,骆庭显觉得她是大姑娘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动手动脚,刚才揉了几回头还能算作亲近,捏脸的话就不合时宜了。
他提醒,“那天在酒店你说刚考完期末考。”
夏沁为自己的智商汗颜。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角,看看街道,顾左言他,“这是去哪儿?”
骆庭显说,“宜家。”
她眼睛眨了眨,“……宜家啊,嗯,不错。”心里却想,骆庭显大概是真的不差钱了。
好似读懂了她的想法,骆庭显笑着说,“这段时间我也不是只顾着给人打工,上个月买了两支股票都赚了,现在手里还算富裕。”顿了下,又推心置腹,“你之前借给我的钱我觉得可以先存放在我这里,你需要时就给我打电话,这样风险是不是小一些?”
所以认识个知根知底的人就是方便,什么都不用说各自就都知道。
夏沁也没故作大度说不用还了之类,开始的时候是觉得他可怜,手头拮据不要也罢,现在他既然不差钱,她自然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嗯,放你那里吧。”过了会儿又说,“我那里还有几千块你也帮我保管吧,行吗?”比起家里床板下,夏沁觉得还是骆庭显更靠谱。
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真的很傻很天真的识人不清错信了人,那也认了,床板那儿实在是不安全了,上周养母就去她房里扫荡过,能躲过一劫也是她藏钱的地方比较刁钻,但下次如果再来次扫荡的话可就不一定了。
与其有可能让养母现,夏沁宁愿骆庭显昧她的钱。
当然,这个几率小到微乎其微。
毕竟钱真心不多。
骆庭显停好车,侧过身正视她,“这么信任我?”
“怎么?”
“沁沁,我以为你对我会有些防备心。”他叹息似的说道。
夏沁分不清他指的是哪方面。
是单纯指钱,还是自己这算是纵容的单独相处。
或者……两者皆有。
她在他的眼轮中看到了小小的自己,两人间的距离此时离得很近,不足三十厘米。她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隐藏在左边眉毛之中不甚明显的棕色小痣。
车中陷入了新一轮的寂静,夏沁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要被逼着承认某件事似的,刚要反驳说些什么,骆庭显先她一步扯了扯她右边的脸颊,“真可爱。”
夏沁:“……”
“我很高兴你没有因为这样那样外因和我生分,这很好,沁沁,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其实还是美好的。”
夏沁:“……”
刚才说自己是天使,现在又用到美好……
我真的有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夏沁有点郝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她对他还是有些防备的,也曾在心里嘀咕过他从大染缸出来后就不可能纯粹了。甚至认为两人以后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的关系,现在这样乍然的亲近和交心……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有种受之有愧的苦逼感。
就像做了好人好事,其实只是举手之劳,到了对方嘴里却变成了雷锋似的英雄事迹一样。
太虚了。
夏沁嘴巴张了张,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总不能说‘你错了,我其实口不对心言行不一徒有虚表是个伪善的白莲花’吧?
当然,这话她是说不出来的,贬低自己的人往往需要莫大的勇气,夏沁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所以也贬低不了自己。
于是只能沉默。
沉默有时候是最好的作弊器。
它可以理解为是,也可以理解为无声的反对。
这是个小伎俩,只可以作用于自己安慰到自己的小把戏。
*
外面的雪比刚才还要大。
骆庭显从车里拿了伞出来。
两人并排走着。
开始谁都没先说话。
还是骆庭显先打破了沉默。他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印象里你还只是个到我腰间的小孩儿,现在一转眼已经到我肩膀了。”
夏沁在他和自己之间瞅了瞅,也伸手比了比,“明明快到脖子了好吗?”
“你有鞋跟。”
夏沁撇嘴,“好像你穿的就是平底似的。”
脑门被轻轻弹了一下,下一瞬肩又被他揽了揽,不过很快就放开了。
“小心点,女孩子淋了雪对身体不好。”
夏沁今天第二次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好在,她忍住了。
但鼻尖还是有点酸,轻轻抽了抽鼻子,把涌上来的涩意强行压了下去。
书上说缺爱的人,但凡得到一点关心和真心都会异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情感。
即使它的含金量也许很低。
小时候夏沁不懂这个,长大了,可以开始懂了,身边已经没有了能给予她真心的人。
现在,此时此刻,再回想起这句话,夏沁有了种道不明的感同身受。
那种无法描述的,炙热的,仿若被岩浆过境解冻了的心脏,在这个时候怦然快的跳跃起来。
这时骆庭显即使让她去跳河,她大概也是会考虑一下?……的吧?
当然,最后肯定不会跳的。
又不s。
这么胡思乱想着,两人已经顺利的从停车场走进了宜家。
买的东西很多,床,衣橱,沙,书桌,鞋柜,地毯,台灯,餐桌,餐具,吊椅,博古架,床……
“你那个房子是空房?”
“不是,”刷了卡,骆庭显解释说,“多给了房东一些钱,让他把房子都搬空了,我又找人重新贴了壁纸整理了一下。”
夏沁:“……你有钱。”
脑袋不知道被今天第几次的揉搓了两下,骆庭显笑说,“真正的有钱人你还没见过。”
就是说她土包子呗!
夏沁嘴巴鼓了鼓,有点不服气。
现实中没见过土豪,电视里难道还没见过?
这人也太小瞧人了。
等走出宜家坐进车里,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半还多了。
骆庭显拦住她把表收回领子里的动作,“这个……是你九岁那年我送的?”
像被老师抓了包的学生,夏沁有点尴尬,快看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干巴巴解释说,“表带让夏狄扯断了,我本来想换的,又怕再被夏狄抢走就让表店的师傅帮忙装了链子挂脖子上,你别生气啊,不是故意没好好保管的。”
手中的表是早年流行的金属表,浅金色,玫瑰花的形状,表盘里镶嵌着一圈水钻,那个年代算得上漂亮前卫,现在再看已经很过时了,表的底盘和两侧都或多或少褪了色,变得斑驳不漂亮。
任何一个女孩儿都会嫌弃这个表的颜值。
但夏沁依然随身戴着它。
骆庭显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它在微微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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