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日开始,苏家还能动弹的二十多艘海船全力出动,乘风破浪,把苏家的人、财货和各种多年筹备的物资一趟一趟的往山东转运。
山东莒州那边,赵开山已经安排了当地决定起事的豪强孙子义、刘永强协助苏咏霖运送物资抵达他们的地盘,然后再抵达赵开山的起义大本营,随时准备起义。
三月十四日,苏咏霖最后一批乘船离开定海县。
离开之前,苏咏霖已经把整个家都搬空了,还秘密转移了祖父和父亲母亲的坟地,留下的只是空壳子。
地,他不要了。
人,他也不要了,那些外围成员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没有上线联系,他们不可能知道苏家核心集团的具体动向。
有些东西不要就不要了,丢了就丢了,也不可惜。
因为苏咏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能否真的把这场起义搞活。
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这是他自己心里清楚的。
对外当然不能这样说,要满怀希望,要永远坚持。
可是金国就算只有军队,也是足够强大的,尤其是那些剽悍的边军精锐,当年名震天下的铁浮屠拐子马强悍的战术精锐。
苏家一共只有三十多匹马,算不上有骑兵,赵开山的整个起义军也谈不上能组建一支像样的骑兵,这是一个巨大的弱势。
在没有获得足够的马匹组建骑兵以前,义军还是要面对宋军当年的尴尬处境——没有足够的骑兵。
当然,起义前期,金国也不会贸然动用边疆精锐去镇压他们,大概率还是用当地的女真兵和签军,觉得他们只是一群蟊贼。
那是起义军扩大实力增强实力的重要窗口期。
那个窗口期必须要把握住,增强实力,锻炼骑兵,以应对金国随时可能抵达的精锐边军。
起义,脑袋一定要清楚,要永远充满危机意识,直到把金人赶出长城外、重新占据长城为止,都不能懈怠,绝不能停下脚步。
当然了,一旦起义,私盐肯定是卖不成了。
人都不在了,都要造反了,谁也不会继续和苏家合作,但是这块市场份额会一直存在着。
很快,就会有大量私盐贩子争先恐后的涌上来争抢、撕咬,打个你死我活,重整苏家抽身离去之后的私盐市场。
这一点,苏咏霖也有相当的自信。
所以他根本不会在意自己走了以后南宋这边会发生什么。
对了,还有孙元起那边的事情,他死了吗?
被发现了吗?
南宋官府调查出什么来了吗?
孙元起的确是死了。
死在床上,死在美人怀里。
事发之后的三月初九快到中午的时候,哆哆嗦嗦的熙春楼掌柜站在查案官员的面前,哆哆嗦嗦的交代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其余那些当天为孙元起服务过的小厮们也被找到,一一接受问话。
死掉的毕竟是当朝官员,不搞清楚是不行的。
虽然他死在床上这种事情挺搞笑的,查案官员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蓄意谋害的事件。
“孙郎中是……是当日戌时抵达的咱们酒楼,和友人吃酒,然后就……就和两个陪酒小娘去上房休息了,第……第二天早上,就……就被发现已经没了……”
掌柜的虽然有些官面上的关系,但是真的官儿死在他这里,他也怕惹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
负责查案的官员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其他几个小厮。
“孙郎中吃酒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吗?”
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看出来,很正常的吃酒。”
一名小厮回答道。
查案官员点了点头,觉得这就是孙元起这个著名的老色鬼不爱惜身子,牡丹花下死了,真是搞笑。
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顺嘴问了一句。
“当天和孙郎中一起吃饭的人是谁,你们知道吗?”
掌柜的点了点头。
“知道,是一位姓苏的商贩,和孙郎中很亲热的样子,叫孙郎中叔父,孙郎中唤他贤侄,他们两人不是第一次在咱们这里吃酒,好几次了,所以我有印象。”
“姓苏的商贩?”
查案官员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觉得有点在意。
“嗯,挺年轻的一个后生。”
掌柜交代道。
“年轻后生……哪里人?临安人吗?”
“这就不太清楚了。”
掌柜的摇了摇头。
查案官员细细想了想,也没当回事儿,觉得肯定是孙元起又受了谁的贿赂了。
这个事情他管不了,孙元起在朝中人脉挺深,关系网比较复杂,受他好处的人肯定也多,就算死了,也不能往深入查。
他打算结案了。
“当天所有见到孙郎中的人都在这儿了?”
他最后问了一句,准备让这些人签字画押做个见证好结案了。
“大部分都在了,还有一个,前几日就辞了工,今天早晨就走了。”
“走了?”
查案官员觉得有些奇怪:“这边出事了,你就放他走?这不太对吧?”
“他早几日就说了要走,我说没找着代替的人,让他再顶一阵,他就答应了,然后他说今天必须要走了,我也就答应了,没挽留。”
“哦。”
查案官员听他这样一说,细细想了想,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太不对劲的地方。
横竖是牡丹花下死的,现在就等仵作那边能不能查出些什么东西了,暂时就先这样了。
大约到下午的时候,仵作那边报告,说孙元起不对劲,是吃了药的,所以做起来没个节制,还不是一般的牡丹花下死。
查案官员们感到有点问题,正巧这个时候孙元起的妻子王氏来官府大哭大闹,说苏家小子不怀好意,就知道给孙元起安排女人,结果害死了孙元起,这引起了查案官员的重视。
据王氏嚎哭着交代,苏家小子叫苏咏霖,表字雨亭,定海县人,祖父苏定光生前是官员,父亲参加科举考试取得过功名,但是早丧。
他本人没有参加科举,而是从商,经营不错,因为祖父和孙元起曾经的关系,所以和孙元起多有往来,经常送礼请孙元起多多关照。
昨天孙元起赴宴,晚上就没回来,根据惯例,这混小子肯定又给孙元起安排了女人。
以往好几次都是这样,但是孙元起第二天都回来了,所以王氏没有在意,结果这一次孙元起却死了。
王氏觉得孙元起老色鬼该死,但是苏咏霖这混小子给他安排女人也有罪,让官府抓苏咏霖,杀了他,给孙元起偿命。
查案官员于是告诉王氏孙元起是因为用了药,所以才管不住自己,最后导致死亡,问王氏孙元起有没有吃药的过往。
王氏哭着想了想,表示自己并不清楚,但是这挺像孙元起这死鬼会干的事情。
这一下查案官员们就觉得有点郁闷了,因为这搞不好是孙元起自己吃药把自己吃死了,和那个姓苏的后生搞不好没关系。
可王氏这么闹腾也不是个事儿。
他们就把这个事情往上交代,让上面人做决定。
上面人迟迟没反应。
结果到三月十日,最后一次勘察现场的相关人员在房间内发现了一个信封,打开来一看,里面都是孙元起老家严州淳安县附近的土地地契,数量很大。
这一发现引起了查案官员的高度重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了,数量如此之大的地契,这分明是行贿,还是数量巨大的那种!
事情的走向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要不要帮一个死掉的家伙隐瞒这件事情,要不要把这件事情捅到上面去,一群人研究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悄悄上报,让上面人决断。
因为孙元起管的是盐的收入,基本可以断定这家伙和贩私盐的私盐贩子脱不开关系。
贩私盐这个事情太敏感了,一旦查下去,很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出惊天大案,他们不敢私自做主。
最后上面传下来消息,说要把事情压住,不能闹大。
首先叫孙元起的家人闭上嘴巴不准闹事,然后随便给那个私盐贩子苏咏霖安排个罪名拿下,尽快弄死,把这件事情彻底终结掉。
最后大家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孙元起就是意外死亡,立刻结案,不要深究。
所有查案的一线官员纷纷感觉这件事情水很深,谁也不知道孙元起的关系网络到底通达到了什么地方。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情不能继续查下去了。
于是一群人立刻商讨该怎么拿下苏咏霖。
考虑到苏咏霖是个私盐贩子,身边一定有武装力量,所以要集结精锐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突袭,一举结果掉他,不能给他还手反击的可能。
以宋廷多年来和私盐贩子武装交手然后屡屡吃瘪的经验来看,但凡是能在贩私盐领域站稳脚跟的,没一个是简单货色,都有点本事。
既然决定要干掉他,就要快,就要迅猛,不能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避免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狗急跳墙,真的就造反了。
一旦他造反了,事情就大条了,朝廷必然会知道,到时候难免官家也要知道,这件事情横生枝节,对谁都没有好处。
地方官员和地方驻军不能指望。
一个两个不是和私盐贩子同流合污就是缩头乌龟,根本不敢正面和私盐贩子冲突,要打,还是要调动临安附近的兵马,甚至还需要调动水师帮忙围剿。
但是调动兵马从来也不是小事,能压住不让旁人知道吗?
计划定完上报审核,没了下文,但是很快就有新的指令传来。
禁军和水师不能调动,否则必然泄露消息,上面有人通过关系协调了两个私盐贩子武装,准备联合在一起把苏氏集团剿灭。
朝廷方面只需要提供一些情报和善后就足够了。
好嘛,官方不便出面,就让私盐集团出面,来一出黑吃黑,官方也能坐山观虎斗。
而且……
这些私盐贩子集团还真是和官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查案官员们至此就不再关注这件事情,只等结果,然后立刻就可以做销案处理。
这种事情牵扯太深,对他们没有好处。
打探消息的人三月十三出发前往定海县一带打探消息,结果等探子抵达定海县的时候,才愕然发现苏氏已经不知去向了。
整个定海苏氏仿佛人间蒸发一样,一夜之间,人没了,就剩下空屋子,到处找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当地官府后知后觉,居然比朝廷探子知道的还要晚,根本不知道苏家人去了什么地方。
于是他们到处找,到处托人打探消息,但是得到的消息五花八门。
基本上都说不知道不清楚,但是也有据说和苏家内部消息人士有关系的,说苏家好像的确是有些异动。
这些所谓的消息人士里,有人说苏家人往南去了温州,还有人说去了台州,还有人说去了泉州、广州、惠州等地,甚至还有人说去了更南边的交趾和更北边的金国。
这一听就是瞎扯。
探子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上头,就不知道上头会作何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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