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开始赵惜蕊没打算看,但是扫了一眼扫到了那张纸上写着的正好是苏咏霖的九岁见闻,出于对丈夫童年生活的好奇,赵惜蕊就决定继续看下去。
但是她没想到,这并不是苏咏霖小的时候记下的无聊日记,而是颠覆旧世界的开始。
最开始的一部分,苏咏霖记述了自己幼年的优渥生活和曾经庸俗的理想,这让赵惜蕊觉得十分有趣,觉得自家夫君也曾经是个俗人。
但是到中间部分,苏咏霖话锋一转,开始描述自己眼中所看到的割裂的世界。
一边是官僚、地主家庭中优渥幸福的生活,一边则是在风雪之中冻毙、饿毙的凄惨底层人民。
属于管来地主们和农民们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让苏咏霖十分震惊、困惑,于是他在手稿中提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四海无闲田,农夫却还要饿死呢?
苏咏霖详细计算了一个五口之家一整年的粮食需求,还有十亩、二十亩土地的正常粮食产量,得出的结论让他感到十分困惑。
寻常年景,拥有十几亩田地的五口农家所生产的粮食明明是够吃的,甚至还有不少的富余,足够农民吃饱肚子并且进行再生产。
可为什么他在寻常年景走遍东南沿海地区却屡屡看到有农民破产并且沦为失地流民、最后饿死呢?
是他们不够勤劳,还是老天爷不赏脸,让粮食歉收?
都不是。
苏咏霖又详细描述了他亲眼目睹的一次县中小吏下乡收税的过程。
他把小吏肆意抬高税收数目和农民苦苦哀求却惨遭毒打的过程记录的很清楚,并且还注明,这已经是除了正常税收之外的第三次加派了。
除了正常规定的朝廷税收之外,这些官吏还会因为各种原因、用各种理由巧立名目搞加派,不断从农民身上抽血填补他们的欲望深窟。
对于农民们来说,这未免太过于凶狠。
由此,苏咏霖得出了一个猜想。
并不是农民不够勤劳或者老天爷不赏脸导致他们没有足够的粮食吃。
他们正常生产的粮食是足够吃的,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只是因为外力的介入导致农民被抢走了大部分生产的粮食,由此导致他们吃不饱,甚至是饿死。
他把这个过程称之为剥削。
赵惜蕊继续往后看,从苏咏霖九岁的记述看到了他十二岁的记述,看着苏咏霖记录下来的三十多起官府强征赋税的案例,震撼不已。
其中大部分都是因为人祸,因为当地官员的某些神奇操作或者是贪腐行为导致府库用度亏空,又因为担心被上面追查,就巧立名目向农民加派赋税,以此填补财政亏空。
而到这个时候,苏咏霖的思想明显更进一步,从深深的同情和深深的无奈进化为了要带领这些农民通过武装斗争的方式吃饱肚子。
他提出在现有的政治框架之内,农民们无论多么努力地耕种土地,都不可能吃饱肚子,因为这个体制不会让他们吃饱肚子。
除非有奇遇,摇身一变成为地主,或者家里出了一个读书人,由此实现社会阶级的跃升,否则绝无可能翻身做主。
但无论是成为地主还是家里有了读书人,这都是小概率事件,社会上升渠道是狭窄的。
绝大部分农民都不可能通过这两种方式合法的摆脱被剥削的状态,只能在日复一日被剥削的过程中走向死亡。
所以让农民吃不饱肚子的罪魁祸首不是懒惰,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是以临安赵官家为首的反动政治集团建立的宋国导致了它治下的农民吃不饱肚子,在官府和地主的双重剥削和打击下失去土地,然后成为流民,接着被饿死,被冻死。
他们把农民视作牛马,并不当人看待。
农民如果想要翻身,如果想要吃饱肚子,就必须要把这个极为反动的政权推翻,建立一个自己当家做主自己说了算的新国家。
这个国家不会有残酷的剥削,不会有凶残的官僚和地主,农民可以通过劳动吃饱肚子,还能进一步的发家致富,过上更好的生活。
简而言之一句话,咱们要造反。
还不是一般的造反,不仅要和赵官家算账,还要和所有剥削咱们的上等人一起算总账。
最后建立起一个不会有残酷剥削和不合理的赋税、也不会有人饿死的国度,建起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看到这里,赵惜蕊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她呆在苏咏霖的书房里,连当天的晚饭都没有吃,一直看苏咏霖的手稿看到了深夜。
接着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也是如此,第四天还是如此,连着好几天吃饭都需要贴身侍婢询问,然后才会吃饭。
她把苏咏霖的全部手稿看了三遍,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感觉自己过去依靠书本和知识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正摇摇欲坠,她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很奇怪的状态之中。
她在赵作良的指导下读过儒家经典,也自己自学过,对经典之中圣人的智慧与道德非常的认同,认为人世间的道理基本上就都在这里了。
只要按照这些道理建构一个社会,那么这个社会一定是美好的,就和她的大小姐生涯一样美好。
可事实并非如此,苏咏霖说他从那些书中看到的是仁义道德,读出来却是赤裸裸的【吃人】二字,这个社会正在吃人。
他们的确讲仁义道德,但是只跟同为读书人的人讲仁义道德。
广大农民在他们看来甚至都不是个人,哪里配得上与他们谈论仁义道德?
他们就是一群会说话的生产工具,仅此而已,要不是不吃饭就不能生产,他们甚至都不打算给他们留下哪怕一口饭吃。
一边高谈阔论仁义道德与天下大同,一边却又对百姓冻毙饿毙熟视无睹,这就是儒家学士们的仁义道德吗?
难道农民就不是人吗?
不把身为弱势群体的农民当做人去看待,又有什么资格谈论仁义道德?
那是伪善。
苏咏霖在十六岁的手稿里提出了这个观点之后,就已经决定要离开南宋到金国造反了,他还提出了自己的矛盾观。
主要矛盾,次要矛盾,民族矛盾,阶级矛盾。
南宋看似羸弱,但是政府与地主豪强之间联系紧密,互相之间紧密协作,把农民压制的太狠,初生的起义力量很难在南宋找到生存空间,一抓就是主要矛盾,找不到同盟者,没有发展壮大的契机。
而金国不同,有其他的矛盾可以抓,女真人和其他民族之间的民族矛盾可以大做文章,给起义军发展壮大争取时间,所以在金国造反比在南宋造反来得要简单轻松。
于是苏咏霖训练自己的起家班底,教育他们,让他们读书识字吃饱肚子,传授他们自己所看到的所想到的东西,争取让他们都成为自己的志同道合之人。
然后,一起北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赵惜蕊都清楚了,苏咏霖依托赵开山在本地的势力逐步发展壮大,最后登顶,成为光复军实际上的主宰者。
并且更进一步带领光复军打败了金军,覆灭了金国,创下如此伟业,以至于连赵惜蕊身边的小侍婢都说苏咏霖怕不是快要称帝了,然后让赵惜蕊当皇后。
赵惜蕊当时还有点云里雾里的,觉得这一切来的都太梦幻了,有点不敢相信。
可是比起苏咏霖做皇帝自己做皇后,他这手稿里的内容不是更加让人不敢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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