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被大风吹散,躲在云后的月亮终于露出胖胖的脸蛋。
快到中秋了,月亮都变得喜庆起来。
李鸾嵩回到雅间里头,泽兰正好上来了,问:“娘子叫我?”
“坐下,咱们喝一杯。”
泽兰看了一眼外头黑黢黢的天,艰难道:“不回家吗?这么晚了。”
“晚吗?不晚啊。”他将外衫脱掉,仔细折起来放在一旁,“踏踏实实坐着,今日你家娘子请客,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好嘞。”泽兰毫不犹豫,“我去叫掌柜点菜。”
说完噔噔噔就跑出去了。
快到亥时了,街上仍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晋安作为大邺的都城,是最繁华的所在。孝淳帝是个非常勤勉的皇帝,前几年的征战过后,大邺元气大伤,这才两三年的光景,各地已然恢复了大半,京城甚至可以做到夜晚不宵禁、不闭户、不拾遗的程度,可谓成绩卓著。
李鸾嵩坐在窗边,望着繁华的街市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由衷地感受到了父皇的过人之处。其实在他心里那是一个好父亲,从小陪着他长大,教他读书习字,带他骑马打仗,凡事亲力亲为。
他虽有好多嫔妃,但始终对他母亲最真诚、最坦诚,也最是惦念。沈确说得对,他也有很多儿子,可是平心而论,最疼的还是他。
想到这里,李鸾嵩觉得过去的自己,那样任性地只打仗不读书好像有点辜负老父亲的良苦用心了,是不是应该有所改变了。
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那也得是浪子真回头啊,此时的晋王殿下,也就随便想想而已,做不得数。
泽兰上来,一大桌子菜布得满满的。
“都是娘子爱吃的。”小丫头很骄傲,“娘子许久没有这样洒脱过了,今儿奴婢陪娘子尽兴。”
有这丫头在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你只管顾着吃,她那嘴巴,除了吃还能一直不停地说。
比如:
“方才五娘子又跑出去了,娘子看到了吧,啧啧啧,我听她房里的紫娟姐姐说,五娘子最近像害了相思病,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魂不守舍地,要么愣着发呆,要么就一直睡着,起来之后就开始描眉画眼捯饬自个儿,还让紫娟去买了好些那种衣裳,啧啧啧,真丑,哪里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简直嗨,不说了,咱不能说。”
李鸾嵩:你也没少说。
“昨儿我听说三爷和三娘子又吵架了,好像是因为三娘子生了俩姑娘,她想生儿子三爷不配合。”小丫头捂嘴吃吃笑着,“您说,三爷都瘦成什么样了,三娘子是不是也太猛了点”
李鸾嵩:这女子私下里聊天都这么开阔的吗。
“二娘子倒是有儿子,可是,今儿您也瞧着了,别看她掌家怪威风,完蛋了吧。要奴婢说,她什么人,您什么人啊。咱们娘子打小就管着铺子里的生意,多少号人不得听您的指挥啊,那宋清月比得了吗?别说宋清月,要奴婢看,就连那太子爷也比不上您啊。”
李鸾嵩:打算拿个小本本把泽兰语录都记下来。
“二娘子今儿栽跟头了吧,没想到啊,她竟然干出这种勾当,真是丢人,就她那个糊不上墙的弟弟,我呸,色丕一个。现在好了,连带着咱们郎君也被她连累了,真是个祸害。”
李鸾嵩一滞,瞪着眼看她,泽兰觉得自己说到郎君让娘子伤心了,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李鸾嵩问:
“你说什么?色丕?他欺负过你?”
“啊。”
泽兰说不能够啊,“我才不管他是谁的弟弟呢,咱每日跟着娘子练功夫,悄悄学了几招,好使,我给他打了一顿。”
说着还骄傲地比划比划拳头,“就是力气小了点,没什么杀伤力,但是足够对付他了。”
李鸾嵩笑道:“好丫头,好样儿的,赶明儿我正儿八经教你几招,回头保护你家大娘子用得上。”
泽兰说:“不用,大娘子现在的功夫哪轮得到我保护。”
说完,又觉得不对,看着李鸾嵩问:“娘子,方才说到郎君,您都不担心吗?”
李鸾嵩继续喝酒吃菜,囫囵道:“我担心,有用吗。”
泽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我知道,自打您嫁进这个家,郎君就对您不冷不热,奴婢看得明白,娘子怕是早就心冷了,但是吧,过去娘子还算是尽到了该尽的本分,如今呢,娘子有点,不顾别人死活的意思。”
李鸾嵩说对咯,“对那样一家人,可不就得只顾自己吗,看看那一大家子有一个做人的吗?”
泽兰说对,“奴婢早就想明白了,只要娘子好奴婢就支持您。过去娘子过得太憋屈,如今能想开了,这是好事,想想娘子小时候啊,那时多开心啊。”
李鸾嵩听着听着,脑子里盘算起了一件事,抬眸看了一眼泽兰,给她斟满酒,道:
“那个,你再跟我说说,我以前的事。”
泽兰已然有了五分醉意,红着脸问:“怎么,您还是没想起来啊。”
“嗯,没想起来。你跟我说说那些细节,比如,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看什么,有没有兴趣爱好啊,越细越好。“
泽兰应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说了一整晚,说得口干舌燥,人也越喝越多,越来越迷糊,直到被李鸾嵩扛着送上了车,小丫头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满大街的烟火气,灯影阑珊,香气四溢,有一种现世安稳的美好。
李鸾嵩决定自己溜达着回去,穿过一条小巷,回到了青龙街上,张府就在青龙街的尽头。
府门早已关闭,李鸾嵩打算从侧门进入,侧门在青龙街对面的深巷里,没有燃灯,有点黑。
他本以为自己很能喝,却不想这大娘子的身体实在太弱,才几杯清酒而已,竟有点上头了。
刚要上前叩门,就发现那侧门从里头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女人,是宋清月。
这大半夜的,她干吗去。
李鸾嵩脑子里嗡地一声,立刻闪身躲在暗影里,那宋清月鬼鬼祟祟地出门,左右瞧了瞧发现没人,快步从他身前走过,李鸾嵩紧随其后。
凭借着多年的作战经验,晋王殿下不费吹灰之力跟着宋清月拐了两个路口,来到了一座宅院门口。
给宋清月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二人很快进到院子里头,李鸾嵩看了看院墙,不算高,于是撩起衣裙翻墙头。
院子不大,正堂里掌着灯,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到窗牗上。
“你把银子还给我,那题是假的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快家破人亡了。”
是宋清月的声音。
“大姐,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怎么能怪我呢。”
“我不管,你把银子退给我,不然我就去告官。”
“你想得美,银子不可能退。你想告官尽管去告,实话告诉你,咱们背后也是有大人物撑着的,你告了也白告。”
“什么大人物,多大的人物。我们家大郎君四品侍郎都被送进大牢里了,你吓唬谁。”
“切,四品侍郎算什么,咱们的主子可是住在那里头的。”
李鸾嵩趴在墙头上看到了那男人的影子手指的方向——皇宫。
果然,李鸾嵩决定这个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证人必须得拿下。
可是,正当他想翻墙跳进去的时候,脚下踩了一片瓦片掉落,发出声响,屋子里的灯一下子灭了。
完了,被发现了,都怪这大娘子的裙子,太碍事了。
李鸾嵩抹黑轻轻跳下墙头,落在黑影里。
屋子门开了,月色下能看到男人手里拎着一把短刀,宋清月被他逼得退出房间:
“赶紧走,不然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宋清月到底还是怂了,比起银子命更重要,于是也不敢吭声一溜烟跑了。
那男人关上院门开始搜寻,看样子像是会些拳脚功夫的,脚步很轻,步伐还算稳。
若是平时,李鸾嵩怎么可能会躲,但如今虎落平阳啊,这副身子骨实在太弱了。
不可硬来,唯有智取了。
眼看着男人就要走到他跟前了,李鸾嵩轻轻“哎哟”了一声,那男人吓了一跳:“谁。”
“郎君。”
一个小娘子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奴家崴了脚了。”
他斜坐在地上,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那男人一愣,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高墙,问:“你怎么进来的。”
“同方才那位宋娘子一起来的。”
“她还带人来了?那我方才怎么没看见你。”男人惊觉,“你是谁?”
“郎君,先等等再问,方才你们进了屋子,宋氏不让我进去,让我在这里等,这里太黑了,我崴脚了,你帮我一把,扶我起来。”
他想诱得那男人放松戒备,然后等他靠近的时候一招制敌。
男人想了想,还是走过去了,但是手里的短刀握得很紧,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
李鸾嵩道:“郎君,我同你讲,我是那宋氏的姐妹,她晚上一个人来害怕,让我作陪,然后又怕你怀疑,就让我悄悄跟在你们后面。你看,她是张府的二娘子,家里有个弟弟参加今年的科举,从你手里买的题,我说得对吗?”
那男子走近了些,借着微弱的月光,李鸾嵩冲他露出期期艾艾的神情:“谁知她竟自己一个人走了,也不管我。”
小娘子软绵绵娇滴滴的,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再加上沈确本就是京城里的绝色,那一颦一笑一蹙眉,无不让人怦然心动,怜香惜玉是男人的通病。
对,就是病。
那男人伸出一只手递给他,示意她扶着站起身。李鸾嵩试了两次,还是站不起来,那软软嫩嫩的柔荑撩拨得他心痒难耐,于是将短刀别入腰中,两只手朝着李鸾嵩送了过来。
就李鸾嵩他借着要去扶他的当口,眼疾手快一只手探到他腰间拔出短刀,身形一闪,站到那男人身后,手里的短刀置于男人的喉结处。
寒刃锋利,抵得那人退后两步不敢动弹。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爷爷。”
李鸾嵩押着他刚想出门,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来得及反应,一群黑衣人闯入院内,两边打个照面,黑衣人拔刀就刺,李鸾嵩死死扣着手里的证人,和那群黑衣人对抗。
毕竟寡不敌众,况且他不但带了一个人还是女子之身,不经意间被人刺了一刀在小腹上。
汩汩鲜血直流,二人被逼入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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