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这连日的阴雨,绵绵不休、没完没了,打得你猝不及防,还没脾气。
派人去追,可是哪里那么好追,算算日子刘氏最起码走了三五天了。
牙人被带了来,跪在地上回话:“房子是那沈家的老爷和夫人张罗着卖的,咱们做的都是正经买卖,绝对字据齐全。”
他好似生怕自己触了什么霉头,十分有经验地将那一套契纸都带了来:
“因为房产发生纠纷的小人见多了,您放心,咱们办事绝对无错漏。”
他一一展开手里的签字画押的房契、地契,果然齐全。
沈确看着上面签署的“沈福”二字,问:“这个是谁签的?”
“沈家老爷啊,叫沈福。”牙人道:“小人为避免偷梁换柱,签契约的时候是有人证在场的,而且小人也看了名牌,的确没错。”
名牌,阿爹的名牌,怎么会不在他身上?
大邺的户籍管理当中名牌是百姓身份的象征,那是一块木质的小牌,上有户籍署的烙印,还刻有姓名、性别、年龄、籍贯等,有了名牌才能认定为本人,因此这个东西十分重要,是需要随身携带的。
所以,阿爹人走了名牌竟没带吗?
没了名牌如何进城,如何住店,如何证明自己是谁,岂不是成了流民?
沈确只觉得头疼,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好似在脑中有了一个雏形,让她不寒而栗,一阵眩晕。
可是现在还不是晕倒的时候,问牙人那老爷的样貌,牙人形容出来竟是沈确那日在廊下见到被叫“老爷”的人,卖房的时间竟是过年前阿爹走了之后的事。
这是刘氏蓄谋已久啊,找人冒名顶替了阿爹,那个男人又是谁,是她临时租来冒名的还是同她有什么瓜葛联系的?刘氏又为何要这样做,阿爹的走是否也是她设计的?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中盘旋,理不清,一团乱麻。
同那牙人好说歹说,人家这才同意她再去府上看一眼。
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家,满满的童年回忆和阿爹的心血,房子里的东西已经被搬空了,只留下空荡荡的一桩宅院,实在是舍不得,若是找到阿爹,他知道这一切该多难过啊。
沈确不敢去想,想叫牙人,就见李鸾嵩正同那人交谈,手里似乎还在交换着什么。
他看到她在看着他,走过来,将那一打契纸交给她,说:“房子我买回来了,这是你的家,不能被人糟蹋了。”
“牙人说不卖的?”
“他们是牙人,哪里有不卖的道理,无非就是多花些银子罢了。”
他说得很简单,伸出手扶着她,“这事同那刘氏脱不了干系,等将人追回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若是你同意,可否让我先问问你那阿妹。”
沈菘蓝被阿娘丢下了,心中原本就因为陆生的事苦闷,这下更抑郁了,看了看李鸾嵩,一咬牙索性都说了。
刘氏在同沈福成亲之前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两人本有婚约,感情也一直很好,后来刘氏家道中落,不得已嫁给了沈福,二人却并未因此失去联络,反倒是通过沈福将那表哥介绍到铺子里干活,二人常有联络,沈福却一直不知二人的真实关系。
沈菘蓝咬着嘴唇说:“我撞见过阿娘同那男子的不雅之事,那时阿娘才告诉我实话,她还让我不要告诉阿爹和阿姐,说再不同那人联系了,这些日子我因为陆生烦恼,可是我没想到她竟能抛下一切跟那男人私奔。”
她哭得很伤心,“她不要这个家了吗,连我都不要了吗?她还是我的阿娘吗。”
欸,又是一桩难以启齿的家务事。
“阿姐,阿爹是不是出事了,他还能回来吗?”沈菘蓝问李鸾嵩。
这就又说到了李鸾嵩的痛处。
“能,一定能回来。”
他这话说得心虚,毕竟人进山一个月了,至今没有下落恐怕凶多吉少。
那日,沈确病了,虽清醒却起了高烧,脸色也蜡黄,她只道自己是累的,不忍打扰太医们,他们实在太忙太累了。
人躺在床上半梦半醒足足两日,这期间李鸾嵩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照顾,端茶倒水,喂饭喂药,事无巨细不假人手。
第三日沈确清醒的时候,他已经熬得双眼通红面如金纸。
“你睡了三日了,现在觉得怎么样?”李鸾嵩跪坐在床边,捧起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
她撑着坐起来说没事,“或许是连二连三地出事,自己有些累了吧。”
李鸾嵩说:“我让人给你炖了参鸡汤,你喝一些下去,先垫垫肚子。”
他起身去端汤,却不知身上掉下来一封信正落在沈确衾被上,她抬手拿起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张成儒给沈确留下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的悔意,说他知道她家里的事情,来了几次都被那个老太监挡在门外,见不到她。还郑重地向她道歉,说对不起她,成亲三年从没为她做过一件事,如今经过这么些事他也看明白了,只恨从前的自己不上进、不清醒,才险些错过了这么好的夫人。
言辞恳切,发自肺腑,张成儒说他虽没了仕途和功名,可毕竟也是科举出身,学问没有丢过,他还可以重新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总有一天能闯出一番天地。
但是现在,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说:“沈确,我阿娘同意咱们和离,也收你为义女,可是我却还没同意,我想通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走了,替你去将岳父大人找回来。晋王殿下又如何,他也有许多无奈和不得已,未必是你的良配,他身处高位,那是何等的凶险,水深火热、尔虞我诈不是你该承受的,你也并非攀龙附凤之人,咱们一起,我会用一生来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晋王殿下能做到的我也能,他做不到的我还能。我走了,找到岳父一起回来见你,我要认真同他抢老婆了
沈确哭笑不得,这不是添乱吗,他去和青就能找到人吗?他又没去过那个地方。
刚巧李鸾嵩进门,看到了她手里的信,放下药碗闷声道:“我问过了,他趁夜里已经出了城了。”
天呐,他动作倒是快。
沈确扶额,原先担心阿爹进山遇到危险,后来得知了继母的事,便开始怀疑这是一个圈套,恐怕阿爹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危险,这下好了,又跑掉一个,还要担心他的安慰。
沈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李鸾嵩哂笑:“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追他了,一个文弱书生还口出狂言要去救人,就凭他”
他十分不屑,说得云淡风轻,却咬得后槽牙咯咯直响。
沈确一边喝着参鸡汤,一边看着他生闷气。
那一晚沈确又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有些昏迷,李鸾嵩预感不好叫来了太医,果然,她中招了,患上了时疫。
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所有坏事都让她摊上了。
李鸾嵩撵走了所有人,将门反锁,她一定不想传染给别人,可是他不是别人。
沈确昏迷不醒,李鸾嵩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亲自煎药、喂药,替她敷上凉帕子降温,帮她擦拭手心、脚心、脖颈儿,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她的病很重,来势汹汹,整个人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能用的药都用上了,还是不见效果,李鸾嵩急也没用。
这期间,张家来人让他撵走了,沈菘蓝要来照顾,也让他撵走了,帝后亲自登门他仍旧不见他对外说是两个人都病了,这样他才能留在她身边。
炖的补汤她不知吞咽,顺着嘴角全都流了出去,李鸾嵩没有办法只能含在嘴里再喂给她吃,一点一点地渗进去,好歹吃了小半碗。
就这样,几乎每一顿饭、每一碗药都是他一口一口喂进去的。
他很紧张,总怕她真的丢下这一切不管了,时常给她按摩,陪她说话:
“媆媆啊,有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要怕。咱爹我一定能找到,刘氏也一定能找到,至于那个张成儒,等我找到他先打他一顿,都什么时候了还添乱。”
“他以为他是谁,竟还跟我比,不知天高地厚。”
“媆媆,我觉得你退烧了欸,有没有舒服一点啊。”
“你不能丢下我啊”
一连五日,他不晓得偷偷流过多少眼泪,昔日那个战场上的杀神此刻俨然变成了六神无主的傻小子,哭起来没个完。
他在外如钢铁一般,却将所有的软弱和柔情都给了她。
第五日的时候,沈确终于清醒了。
被外头的日光刺得睁开了眼,就看到李鸾嵩肿成了桃儿一样的双眼和蜡黄憔悴的面容。
李鸾嵩高兴坏了,叫了太医来诊脉,沈确竟奇迹般地好了。
她虽昏迷却听到了他说的每一句话,知道他做的每一件事,也明白他心中的彷徨和恐惧,怕失去她,怕没有完成答应她的事,怕她失望
一个人对你这般小心呵护,怕是真的将一颗心交托了出去,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沈确说:“或许是老天爷不要我吧,好似睡了一个好觉,梦到了好多人,有我阿爹、阿娘,还有你。”
李鸾嵩擦泪傻笑:“是吗,还有我,梦见我了吗?”
沈确说是,“梦见殿下因为找不到我爹爹哭个没完;梦见殿下陪我说话、帮我降温、还给我按摩;还梦见殿下将我吃不下的药和汤含在嘴里喂给我吃,也不怕我传染你”
“李鸾嵩啊。”她含着泪叫他,“你是在借机轻薄我吧。”
李鸾嵩忙摆手:“不是的,媆媆,我实在没有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那双略有些干的嘴唇便吻了上来,热热的,软软的,轻轻的,盖了个章。
“李鸾嵩。”她眼里盈满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等阿爹回来,咱们就成亲吧。”
李鸾嵩悬了五天的心哪里经得住这般忽上忽下的折腾,听到这句话已然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连连点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好在李鸾嵩没有被传染,这倒是给了沈确极大的启发,这五日她究竟吃了什么,不但能痊愈还没有传染给别人。
然,还没等她好利索,宫里头传来消息,时疫扩散了,宫中倒了一半的人了,甚至比民间还要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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