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泽兰将沈确拉到一边背人处,“咱们要去那巫云山吗,您想去那里找太子殿下?”
沈确点头说是,态度很坚决。
泽兰说:“娘子,奴婢跟着娘子从来都没有怕过,可是,奴婢如今想劝娘子一句,您现在不是一个人,您还有留紫,就算为了孩子着想,您也应该先保住自己。”
泽兰很紧张,看了看周围,紧张道:“这里的人穷凶极恶,已经两日没吃饭了,再这么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奴婢小时候家乡闹过饥荒,后来别说卖儿卖女,就是人吃人都发生过,实在太恐怖了。”
沈确拉着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泽兰,我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如果真的就这么走了,错过了他,我这一生都不会好过。
况且,他是大邺的希望,是大邺的主心骨,如今好在身份还没有暴露,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测,大邺就乱了,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所有的灾难不过早一日晚一日的事罢了。
好泽兰,你就当是我的一点儿私心,我就想去看看,不然我”
泽兰瞬时明白过来,道:“娘子别说了,还是娘子想得通透,是奴婢想错了,娘子说去咱们就去,奴婢陪着您。”
这一日到了傍晚的时候,官府终于来发粥了,虽然只是些清汤寡水的菜粥,也总好过什么都没得吃要强。
那老妇人晚间给她们铺了甘草,让她们能睡得舒服些。
这一晚是这几日以来沈确睡得最踏实的一晚,不用担心山匪,而且还知道了李鸾嵩可能的下落,她打定了主意,今日雪就停了,明日一早她就去那巫云山。
不论如何,她都要知道他是死是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破庙里的人就陆陆续续起身。
两日了,就吃了一些稀粥,大伙儿都是被饿醒的。
沈确收拾好自己,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喃喃道:“我的留紫,阿娘真是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这些委屈,你要好好的,等你生出来阿娘加倍疼你。”
小小的孩子在腹中还没有感知,可是沈确却仿佛能知道她的安好,这是个能带来福气的孩子,她一定会没事的。
沈确带着泽兰要出门,老妇人从门外进来,神神秘秘地将二人拦下拉到一旁:
“我儿子这几日出去找吃的,这是他刚送来的,你们带上吧,路上吃。”
说着往沈确手里塞烙饼,那可是带着葱花和油的烙饼。
沈确惊讶:“这么好的东西从哪里弄来的?”
老妇人张了张嘴,一张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最后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下:“我也不知道,总之你们带上吧。”
沈确推辞,“这怎么行,您身体也不好,自己留下吃吧。”
老妇人说不,“我一整日都躺在这里,用不上体力也饿不着,说不定一会儿官府又送吃的来了,还是你们拿走吧,可要好好地平安回来。”
说完又瞧了瞧天色:“今儿不会下雪了,你们当心些,这里晚上天黑得早,别太晚。”
这会儿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沈确忙谢过老妇人,拉着泽兰匆匆赶路。
老妇人望着她们的背影站了许久,她没能说出口的是,那烙饼是她儿子打家劫舍抢来的,欸,一个兵营出身的铁骨铮铮的汉子,竟混到要抢人家吃的才能供养老娘,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做了这等伤天害理又葬良心的事,总要做点儿好事弥补一下吧,老妇人心里想着,但愿晚上还能看到她们平安归来。
那巫云山坐落在丰仪县城的东南边上,群山峻岭被皑皑积雪覆盖,原本以为是一座不怎么高的山,可是到了山脚下才发现这巫云山不但高,还十分险峻,好似没有什么可以攀爬的路径,抬起头来竟看不到山顶,只能看到灰白色的云在那山腰处。
难怪要叫巫云山,果然像施了法术的乌云。
沈确想着,裹紧了身上的粗布棉袄,又将腰间的衣带扎紧,这一身打着补丁的短打棉衣可是她好容易才换来的。
从前小的时候跟阿爹出门去,虽没遇到如此凶险的境地,但也是吃过苦的,这些对沈确而言算不得什么。
倒是这几年日子过得丰裕了,鲜少再有这般困境,也算是一番难得的体验吧。
“泽兰,跟紧我。”沈确叮嘱她,“脚下踩实,手要抓稳,慢一些不要紧的。”
“娘子放心,泽兰皮实着呢。”
主仆二人开始爬山。
冰天雪地的,一个人影儿都不见,耳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山体并不十分陡峭,斜坡一样的山路都是碎石和枯草,只是冰雪太滑,二人爬得很慢。
走到一个平坦的地方,二人坐下来休息,沈确观察了一下地形。
如果说朔方军同山匪交战,那必定不能是很陡峭的斜坡,她环视一圈,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块很大的空地,那里树木相对密集而且地势平坦些。
“应该就是那里了。”沈确喘着粗气,“转过这半个山腰就到了。”
泽兰坐在大石上以手打扇,打趣道:“谁能想到这么冷的天气竟然能出了一身的汗,还挺舒服的,总比窝在那破庙里冻死强。”
“只是可惜了昨日我们带的干粮,多好的米饼糕,就那样被他们糟蹋了。”
泽兰还在为昨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耿耿于怀。
沈确笑道:“你这丫头,就长了个吃心眼,饿了吧,我也饿了,咱们把大娘给的油饼拿出来吃了吧。”
泽兰欣喜,忙不迭地点头,肚子里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油饼冰凉,冻得有些发硬,那油吃上去也并不美味,可是二人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歇了脚又吃了饼,身上有了力气继续攀爬。
大约又过了两炷香的时辰,眼前的景象吓坏了二人。
虽然被积雪覆盖,可是依旧能看到白茫茫下是堆积成山的尸体,那些甲胄、兵器,还有残断的肢体,触目惊心。
“娘子。”
泽兰被吓到了。
沈确说没事,“不要怕,他们都是英雄,是为平安牺牲的将士,这么想你就不会害怕了。”
眼前的场景让沈确想起了曾经跟阿爹在战场上救回来的那些将士,也是这样的尸山骸骨之下,他们一个一个用手去扒寻还有一丝气息的人。
她八岁那年第一次亲眼目睹战争的残酷,从战场上拯救伤员,就是朔方军,是李鸾嵩带的部队。
如今,她又来了,只是,这一次是为了找他。
“殿下,李鸾嵩。”
沈确呼喊,羸弱微小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越发显得空旷幽静。
两个人一个一个尸体扒开来看,看盔甲、看兵器、看身上的饰物,沈确拂去他们脸上的积雪,有的已经面目模糊,那就看手,看脖子,看四肢
李鸾嵩的样貌早已经刻印在她的脑子里,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身体,每一个老茧、每一处伤疤、每一寸皮肤毛发,都曾与她日日相伴。
想起过往,沈确抹去脸上的泪水。
他曾为她挡过刀,伤口在左腹部;前一阵子受伤,那小腹上的伤疤才刚结痂;还有那一次他们执剑刺向对方,他左胸口的疤痕是永远也去不掉了
李鸾嵩,你一定要活着。
沈确心里默念,身体不知疲倦地拼命找寻却又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他不要在这里,那就说明他还活着
过了午后,太阳没了光彩,天色变暗,下午的时候雪片又纷纷扬扬落下。
泽兰拉着她走:“娘子,我们明日再来,你需要休息。”
沈确这才直起腰来,放眼望去,这一日才只动了一小块地方,还有好大一片啊。
天黑之前,二人赶回破庙,刚好赶上官府施暮食,今日竟是疙瘩汤,那一个个拇指大小的面疙瘩足以振奋人心,让大伙儿趋之若鹜。
老妇人看着二人落魄又潦倒的模样,也不多说,挪了挪地方将火堆让给了她们:
“烤烤吧,再吃点热汤暖暖身子。”
沈确不语,低着头喝汤。
“想必是对小娘子十分紧要的人吧,才能这般不顾性命地去找。我当年也同你一样执着,孩儿他爹战死在疆场上,我非要去带他的尸体回家,当时还怀着孩子,累了几日差点儿伤着孩子,好在老天有眼,让我没白忙活。”
沈确看了老妇人一眼:“那孩子可还好?”
老妇人一笑:“可不,他爹保佑他,好着呢,早就长成了牛犊子一样的大小伙子,也去参军了,还立了战功。若不是碰上这灾年和山匪,恐怕都能当大官儿呢,只可惜现在却”
似是说到了伤心事,老妇人垂泪,沈确也不再多问,默默陪着老人家烤火。
这雪又连着下了几日才算彻底放晴,沈确每日早出晚归,一搜寻便是十多日,可是仍旧没有任何头绪。
她和泽兰几乎将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就像那梦里一样,没有李鸾嵩,甚至连他的东西都没见到过一件。
这是不是就说明他安然无恙,沈确想着,或许是个好消息吧。
“今日若是还没有结果,咱们便回去吧,明天就离开丰仪。”沈确看着久违了的暖阳,“他一定没死。”
这是最后一日,她们回去得晚了些,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二人相携走在阴冷荒凉的山道上,偶尔还能听到野兽和乌鸦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娘子,我害怕。”泽兰有些哆嗦。
“别怕,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英雄的亡魂。”
可是话音未落,二人就听见身后一阵风声,也不敢回头,两个人拉着手撒腿就跑。
“娘子,你听到了吗,是什么东西。”
沈确说听到了,“别管是什么赶紧跑。”
可是两个人累了好几日本就体力不支,根本跑不快,身后的黑影越过她们倏然出现在眼前,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蒙着面纱,目露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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