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道是一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先是与北陆道交战数十年,民穷财尽,紧接着一本道造反,夺取政权,弄得乌烟瘴气;前不久又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最后,是包藏祸心之辈引爆的生化危机。
现在,这片土地上,危机四伏。除了到处游荡的活尸,还有错综复杂的各种势力:原东山道大名川崎丸山手下的残余势力、一本道的散兵游勇、各地结寨自保的豪强,当然也少不了打出“保境安民”旗号四下抄掠的土匪,最后,还有可能会遇到敌友难辨的东海道岛村直伸的部队!
聂清风就要带着五百人的队伍,从这片混乱的土地上走过。
在进入疫区之前,在华莲宗僧人和原广目町乡老几乎是人盯人的监督下,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统统灌了一大碗苦得舌头根子发麻的绿色药汤,据上面说,这是祛瘟辟邪的良药。
上田哲三对此将信将疑,一本道放出来的尸瘟和普通瘟疫完全不同,这种草药汤剂,能管多少用呢?不过想归想,作为平民队的大佬之一,执行命令肯定要不折不扣,他也带头灌了一大碗。
聂清风对药物放心得很,来之前赫连云云已经向他保证过,目前广目军所使用的药物完全可以有效杀灭这种看似可怕、实际上却有严重缺陷的病毒。为了让他打消疑虑,出发前半个月,还悄悄在广目町的水井中投放了口服疫苗。现在,就算被活尸咬上一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现在聂清风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此地的一本道残余势力,为此他跟田森杏奈交流了一番。她这个一本道圣女虽然是个对教中事务不闻不问的吉祥物、乖宝宝,但圣女名号还在,必要时把她抬出来,或许会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田森杏奈是个阴阳师,身体没有常人那么结实,再加上连遭剧变,精神压力很大,跟着小林和夫逃回广目町后,大病了一场,这段时间一直坐着肩舆走路——与有身孕的樱内昭惠一个待遇——现在脸色还有点苍白。
田森杏奈再次对聂清风不计猜嫌收留自己表示了感谢,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并表示如果有一本道残余势力拦路,她可以出面应付一下试试。
见姑娘懂事,聂清风很高兴,安慰了她几句,话还没说完,传令兵来报告,有一本道使者求见!
在大帐里,聂清风接见了一本道使者。
来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须发凌乱,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见聂清风和田森杏奈过来,赶紧下拜:“罪人河野见,拜见和洲武雄聂大人,聂大人武运长久!”
聂清风平静地道:“不必多礼,请起。不知老人家是哪一位大人手下,所为何来?”
他话虽然是对着老头说的,眼睛却望向田森杏奈。
姑娘傻乎乎地答道:“我不认识他。”
老头刚站起来又跪下了:“老头子下贱得如同犬羊一般的人物,怎么敢劳动圣女大人圣听?既然圣女大人与聂大人同行,自然是平安的,前些日子有些人胡扯什么您被东海道岛村直伸抓去,老头子回去,定要撕烂他们的臭嘴!”
聂清风咳嗽一声,老头赶紧回归正题:“老头子此来,是代全坞堡三百余口老老少少,向有大仁德心,大慈悲心,大法力的不动明王化身、和洲武雄聂大人求救的!”
尸瘟爆发后,够资格跟随石原干二躲入比睿山深处的,只有忠于他的少数精锐,余者全被抛弃在泥沼废墟间,自生自灭。
人总要争取生存,在活尸的压力下,一些被抛弃的一本道党徒和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百姓团结起来,建立了数个比较坚固的坞堡,以残破的刀枪盔甲,与日渐强大的活尸对抗求生。
聂清风问道:“既然我已经把对付尸瘟的药方公诸于世,为何不照章而行?”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老头差点落下泪来:“大人哪,您的一片好心,却成了我们的催命符啊!”
一旁端坐的楯冈一铁呵斥道:“你这老汉,说什么昏话!”
聂清风一摆手:“让他说完!”
“这里原有十数个大小不一的坞堡,平日里互通有无,同气连枝,倒也能勉强支撑,可药方一到,为凑齐药方上的药材,各坞堡明争暗斗,互相攻伐抢夺,到如今,只有三个坞堡还能勉强支撑,其余的,要么做了刀下鬼,要么成了活尸的腹中食!”
小林和夫眯起眼睛:“一处坞堡被活尸围攻,难道别处不管?”
老头泣道:“坞堡中必有药材储备,等活尸噬城后,邻近坞堡便去搜刮……一处被攻,他处不但不救,反而额手相庆!人间地狱,莫过于此啊!”说罢,老头放声大哭,闻者无不恻然。
聂清风心下不忍,问张长云:“张先生,我军还有多少药材?”
张长云道:“主公尽管放心,我军药材储备充足,以目前用量计,便是在东山道走上两个来回,也尽够了。”
田森杏奈急忙道:“那赶快给老伯一些吧——”她话没说完就被张长云冷森森的目光压回去了。
张长云朝聂清风一拱手:“主公,这药,给不得。”
聂清风望向一旁的上田哲三,却见上田哲三也沉着脸点了头!
再看咫尺,老和尚两条浓眉蹙在一起,手捻数珠,一言不发。
见田森杏奈又要着急开口,小林和夫赶紧道:“主公,既然咱们药品充足,稍稍帮帮他们,似乎……”
“不可!”楯冈一铁干脆利索的打断了他,“此例一开,我等就寸步难行了!整个东山道各处大小坞堡、山寨、市镇、关隘,都来打秋风,到那时,你怎么办!”
小林和夫目瞪口呆,不能发一言。
俗话说善门难开,善门难闭。广目军的药品再充足,还架得住整个东山道的难民一拥而上?到时候自身难以为继,难民还是潮水般涌来,怎么应付?告诉他们今日售罄,明日请早?狗急尚且跳墙,何况被活尸逼红了眼的人?寸步难行,一点都不夸张!
张长云慢悠悠道:“尸瘟一事,原是一本道自作孽;至于坞堡争斗,此消彼长,与我等更是风马牛不相及——这位老先生,你从活尸围堵中冲出,来到这里,着实不易。只是,你想过没有,就算你从我军处取得药材,顶住了活尸,还能顶得住别个坞堡的合力攻打?只怕没有药材,倒还能多活几天。”
聂清风轻叹一声,而后沉默不语。
见聂清风沉默,老头急了,膝行几步,大叫:“聂大人,救命,救命啊!坞堡一旦被攻破,三百多口老老少少身化活尸,对聂大人有害无益,有害无益啊。”
张长云嗤笑一声:“一本道与我军对抗,双方是敌非友,现在天假尸瘟之手灭之,与我等何干?我军甲坚兵利,药材充足,莫说你全坞堡三百多口,就算整个东山道全变成活尸,又能奈我何?”
田森杏奈怒视张长云:“张先生,你这样说,未免,未免……”
“未免不近人情?田森姑娘,在下是主公的手下,遇事不先为主公谋,不先为广目军谋,难道要为敌方出谋划策?各为其主,这与人情不人情,有什么关系?”
“你!”姑娘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聂大人,如果您见死不救,算什么和洲武雄!请允许小女子离开,与这些难民同生共死!”说着,她走到老头旁边,和他跪在一起,“请聂大人开恩!”
聂清风有些不快:“田森姑娘,你这是要强迫我接受你的主张么?”
“小女子不敢,但小女子想做自己的主,不可以吗?”
小林和夫急了:“杏奈丫头,你疯了?”
咫尺和尚道:“此事不可草率,主公,我等先商议一番,两个时辰后,给他们一个交待,如何?”
聂清风点头道:“正合我意,和夫,带她下去休息。”
小林和夫赶紧一拱手:“遵命!”拖起田森杏奈就往外走。
一出门,田森杏奈气呼呼道:“那个张先生真讨厌!冷血!”
小林和夫双手一摊:“你别生气嘛,谋士不都是这个样子么,前些日子还互相算计,恨不得要对方的命,现在要把自己保命的东西分给对手?按张先生那个脾气,没给那老头添堵这就算不错了!”
“就是讨厌!就是,就是,就是!”
“那你说怎么办?自己的路不走了?”
“不管!一会聂大人要是不给他们药,我就留下来帮他们!”
“别胡闹!”
“才没有!”
“小林兄弟,田森姑娘,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两人转身一看,原来是十几日不见的圆规和尚,他全身上下又是泥又是土,衣袖都扯破了,手臂上还有好几处擦伤。
小林和夫打量了他一番,道:“圆规师父,可有十好几天没见着你了,看你弄得这个样子,干嘛去了?”
圆规哈哈一笑:“受主公之托,小僧和伊头老施主先行一步,在东山道西边的几座城池附近找了点东西,蛮有意思。急着赶回来复命。”
小林和夫没问他去找的是什么,他知道问了圆规也不能说——广目军有规定,外出执行秘密任务,在返回向负责人汇报完毕并得到许可之前,不得与他人谈起任务有关的任何内容,于是只是点了点头:“辛苦啦。”
“多谢。看两位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田森杏奈把刚才大帐里的事情噼里啪啦说了一遍,撅着嘴道:“和尚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圆规微微一笑,道:“不论是张先生、上田大人和师父说什么,最后还是要看主公的意思。若是刚才你说属实,主公还在摇摆之间,但是,”他摇摇头,“田森姑娘,恕贫僧直言,你刚才那番话,是要逼着主公接受你的意见么?”
田森杏奈一缩脖子:“我哪敢?”
“言语冲撞,咄咄逼人,以下犯上,敢问田森姑娘,您是在藐视广目军法度呢?还是对自己一本道圣女的身份念念不忘,想东山再起?”
田森杏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小林和夫赶紧一步拦在打哆嗦的姑娘身前:“喂喂喂,和尚,过分了啊。她就是个心直口快的黄毛丫头,哪里懂你那些弯弯绕?别吓唬人啊。”
“阿弥陀佛,小僧岂敢?田森姑娘若要言谈举止不逾矩,不妨多与荒木姑娘和近藤姑娘走动走动。”
田森杏奈赶紧道谢:“我知道错啦,谢谢圆规师父,一会我就去给聂大人道歉。可是,可是,那些人——”
圆规笑道:“无妨,小僧带来的消息,或许可助主公一臂之力,请二位静候佳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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