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瞬间定格。
聂清风的微笑,太子的惊怒,伊头傀作如释重负的笑容,龙造寺大石平静的如一泓秋水的眼眸,以及群臣或震惊或无奈或悲愤的表情,统统定格了。
看不见的风暴在房间里酝酿。
聂清风解下佩剑,拔剑出鞘,当啷一声,把它丢在伊头傀作脚边。
伊头傀作平静地道:“谢陛下。”说着就要去拾剑。
“慢着,天子剑,不是给你的。”
伊头傀作的手缩了回去,他和众人都以为,聂清风要赐剑令他自裁。
聂清风倒背双手,慢慢踱下来:“你何错之有?你与昭惠珠胎暗结时,我还没有对她动情呢。”
众人傻愣愣地听着聂清风自言自语说着这君不君臣不臣的傻话。
聂清风走上前,亲手扭断两人的枷锁,把他们从地上拉起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变回了那个小小的广目町守护。
他拍打着龙造寺大石的肩膀:“胖秃,这么多年了,山珍海味吃了无数,可最忘不了的,还是当年你煮的那锅竹鼠汤,真香啊!”
龙造寺大石的眼泪流下来:“陛下,臣知情不报,酿成大错,死罪!”
“以后,想再尝尝你的手艺,只能在梦里啦,大石,念在多年君臣的情份上,我不杀你,你走吧,去华夏,去西洋,去亚美利加,去我永远找不到你的地方,永远别回来!”
龙造寺大石恭恭敬敬地跪下,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响头:“谢陛下,罪臣,走了,陛下,保重!”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的看着龙造寺大石孤单地离去,目光汇聚到伊头傀作身上。
聂清风微笑着拍打拍打伊头傀作佝偻的脊背,道:“老色棍,你还记得,当年你发下的誓言么?天下布种,哈哈,哈哈!”
伊头傀作讪笑道:“当年,糊涂,唉。”
聂清风大笑:“可我没想到,你布种布到老子家里来了!”说着,一脚把老色棍踢了个跟头。
伊头傀作嘿嘿笑着爬起来,聂清风这一脚更像是开玩笑,根本没用多大劲。他自知必死,也就放开心,该说说该笑笑,似乎也变回了当年那个广目町更夫。
“多少年了,只要晚上有你四处偷窥,老子从来不担心,被人偷袭。咱们这些人里,你老得最快啊。”
伊头傀作紧紧咬着牙,无声的泪水从饱经沧桑的脸庞上滑落。
樱内昭惠也想哭,可她哭不出,直觉告诉她,聂清风的笑容和宽厚背后,隐藏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聂清风走回座位,笔走龙蛇,刷刷刷写了几行字,轻轻搁笔,道:“上田哲三。”
上田哲三急忙出列:“臣在。”
“拟旨:近日宫中病起,昭惠皇妃、太子,染病身故。”
众臣又一次傻眼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上田哲三和伊头傀作一起跪地大吼:“谢陛下宽宏!”
聂清风看看跪地流泪的伊头傀作,看看呆若木鸡的樱内昭惠,再看看目瞪口呆的太子,惨然一笑,道:“你们三人,才是,货真价实的,一家子。君子,成人之美……”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手指一松,那张未盖皇帝印玺的白纸飘飘荡荡落在地上,与寒光闪闪的天子剑落在一处。
樱内昭惠想笑,又想哭,她已经完全混乱了,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聂清风转向满面泪痕的太子:“皇儿,你来。”
太子愤愤地走上前去,端端正正地跪在聂清风脚下:“父皇!”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皇儿啦,”聂清风喟然长叹,“我自广目町起兵,大小百余战,终于一统和洲,虽以天下苍生为念,但杀戮极多,或许,这便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吧!”
太子痛哭失声:“父皇!”
“这便是我们这一代人所背负的宿命啊!让这些冤孽,就终结在我们手中吧,你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选吧。”
太子抬起朦胧的泪眼:“父皇。”
“你的生父,”聂清风指着伊头傀作,“就在那里。地上有诏书,也有天子剑。你选吧。选了诏书,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昭惠皇妃和太子,只有相依为命、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或是,选那把剑,刚才这噩梦般的一切,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今后,不会有人再提起,也不会有人敢提起!”
太子的目光在诏书和天子剑之间徘徊良久,最终,一咬牙,弯腰拾起了天子剑。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到伊头傀作身前,将闪烁的尖锋,对准了他枯瘦的、布满血痕的胸膛。
樱内昭惠的呼吸几乎停止了,她想大喊大叫,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众臣全都保持沉默,这是太子自己的选择。
望着胸口寒光跳荡的天子剑,伊头傀作笑了,道:“我的儿子,自从知道你娘怀了你,我无数次梦中想你,想着你喊我爸爸的模样,想着能抱着你到处去玩,想着教给你一身的本事,可是,终究,是一场梦啊。你能不能,喊我一声爸爸?”
樱内昭惠的呼吸完全停止了!
太子的泪水滚滚而下,打湿了衣袖,天子剑在剧烈地抖动,一如他翕动的嘴唇。
“我,我……爸爸……”
伊头傀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吼!
鲜红滚烫的热血四下飞溅!溅到了樱内昭惠的脸上!
樱内昭惠惨叫一声,身子倒栽过去!
她没有栽倒,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夫人,夫人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
刚才是一场噩梦,噩梦啊!
樱内昭惠回过头,是伊头傀作那张丑脸。这一刻,她发现这张丑脸帅得一塌糊涂!
“怎么了,怎么了?夫人没事儿吧?”胖和尚龙造寺大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他们都还在,孩子还没有出世,我还在护国忠王山上,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醒啦。刚才的梦境,似乎不甚美,不过,只是一梦,无须在意。”
说话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龙造寺大石一见老和尚,赶忙下拜:“弟子龙造寺大石,拜见师祖。”
见老和尚不似歹人,伊头傀作放松下来:“刚才的阵法,是大师布设的?敢问大师法号?”
“老衲法号玄空,是净心宗前大僧正,已经在这里隐居数十年啦。前不久,与和洲武雄聂施主,有过一面之缘。刚才的阵法,确实是老衲布设。看三位的样子,是要急着下山吧?请随老衲来。”
龙造寺大石道:“多谢师祖,不过,我们被奠源一伙追杀,这样慢吞吞走,会不会……”
“你们放心,既然老衲有通云栈道第九重天守卫的名头,名声在外,想来,几个逆徒,还不敢有什么欺师灭祖的举动。只可惜净心宗啊,数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樱内昭惠插嘴道:“大师,小女子有一事相询。”
“樱内夫人请讲。”
“您让小女子做的那个梦,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非也,非也。那是夫人您自己的梦境。至于预示什么……”老和尚看看偏西的日头,笑道,“老衲有几句疯话,请夫人勿要见怪。”
“大师请讲。”
“老衲以为,人不独活于一时,亦不独活于一世。譬如此刻,有无数个老衲,活在无数个护国忠王山上,同时说了无数遍这句话,但,说完之后,各人所言所思所为,却各个不同。此刻,这一世的老衲与三位一同下山,或许另一世的老衲,正回身与逆徒战成一处呢!”
樱内昭惠与伊头傀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龙造寺大石却若有所思:“歧路亡羊?不,歧路亡羊,羊只得一只;而师祖所言,却是无数只羊,走在无数条不同的路上,不管走哪条路,寻羊者都能得到一只,只是,此羊非彼羊?”
玄空欣慰地看了龙造寺大石一眼,对樱内昭惠道:“因此,夫人所梦,非梦也,而是另一世的现实,借由老衲之手,在夫人面前呈现而已。”
樱内昭惠急切地问:“那,它会变成现实吗?”
“阿弥陀佛,他世未必非今世,女施主,你可知和洲武雄聂大人?”
“当然知道。”
“前不久,他来到老衲这里,也做过一场大梦,在梦中他时而皱眉,时而盛怒,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叹息惆怅,以他之能尚如此,可见,必是经历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可梦醒后,他激昂奋发,不但未曾为梦所累,反而做出了一番大事业。”
龙造寺大石道:“师祖的意思,是放下执念,尽力而为。不必在意前世因,亦不必在意他世果,心净,而后诸世皆净,而后脱出轮回,得大圆满。”
樱内昭惠拜伏于地:“小女子明白了,多谢两位大师点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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