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楯冈一铁的回答,上田哲三似乎并不吃惊,捋捋花白的胡子,慢条斯理道:“哦,为什么呢?”
楯冈一铁正视着上田哲三的眼睛:“敢问大人,您是为樱内家而战斗呢,还是为天下而战斗呢?”
上田哲三哈哈一笑:“倒问起本官来了,当然是为天下而战。”
“既然大人不存门户之见,与在下都有救世之心,那么一定能理解在下。在下在何处出仕,很重要吗?”
上田哲三缓缓起立,倒背双手,在堂前踱起步来:“你知道我是谁么?”
“您是樱内家家老上田哲三大人,樱内大人最信任最倚重的宿老重臣,北陆道文武官员的升迁贬谪,您一言而决。”
“你可知有多少人一掷千金,欲见本官一面而不得吗?只要本官一句话,你立刻就能从一个小小的野武士,一跃而成为侍大将,有了本官照拂,只要立下稍许功劳,做到大将,指日可待!多少人穷其一生也难以攀上的高峰,你只要一点头,就能踩在脚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如此赤裸裸地当众示好和拉拢,从一个位高权重的家老口中说出,真是难以置信。
龙造寺大石低声对伊头傀作道:“这吃相,太难看了吧?楯冈小子是大人的手下,这么明着挖墙脚,老家伙豁出去不要脸了么?”
伊头傀作没有附和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眯缝着眼睛道:“没这么简单,这个上田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厉害角色,堂堂家老,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大献殷勤近乎于谄媚——他没必要这么自降身价啊。”
“说得也是,楯冈那小子,功夫不比俺强到哪里去,凭啥找他不找俺!”
伊头傀作翻翻白眼:“你除了功夫和他差不多,从头到脚,哪个地方比他强啦?”
“老色棍,皮痒了是吧?”
或许是注意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聂清风朝这边瞪了一眼,两人顿时噤声。
一片寂静中,只听楯冈一铁不慌不忙,平静地答道:“武人的官阶,是用刀剑拼杀得来的勋章,旁门幸进,不但会被别人瞧不起,也对不起自己的内心。”
上田哲三大笑道:“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人,年轻人,刚才你要是点了头,本官反而要瞧不起你!能这样讲,这才是既忠且勇的武士!”
龙造寺大石低声哼哼道:“这脸皮厚的,抹下来当鞋垫能使一辈子。”
圆规低声道:“师兄慎言。”
“慎言个屁,樱内诚亮那个缺了卵子的家伙见了俺们恨不能跪下来舔脚,倒露出这几根鸟毛在这里扎煞。”
“师兄莫急,目前来看,楯冈施主并不落下风,大人还坐在那里,放心吧。”
果然,对于上田哲三的夸奖,楯冈一铁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热切或失望,不卑不亢地再施一礼:“另外,您弄错了,在下已经有了值得终生侍奉的主君,所以不是什么野武士。”
“哦?”上田哲三故作惊讶地一抬眉毛,“不知是哪位大人有这样的福气?可是东海道的岛村直伸?”
“大人若要听,请先恕在下以下议上之过。”
“哦,这只是闲聊,又非朝堂之上奏对,但说无妨。”
楯冈一铁平静地道:“东海道是关东一等一的強藩,岛村大人素有知兵之名,手下能征惯战者众多,不缺在下一个。”
“原来如此,”上田哲三装模作样地抹抹上唇胡须,道,“难道是东山道?年轻人,本官可要说你几句了,毕竟我们与东山道刚刚交过手,暂且还是敌对关系,你怎么就跟了川崎丸山?”
楯冈一铁摇头:“在下不打算投入川崎大人门下,更不打算去东山道。”
“这本官就放心了,但是,为何不去呢?”
“这几年,在下只听说有一本道,不曾听到有东山道;只听说有一本道大僧正田森寿行,不曾听说东山道藩主川崎丸山。川崎大人连一邪派尚不能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本道凶残刻薄,对百姓极尽剥皮沥血敲骨吸髓之能事,稍有不从,即遭屠戮。在下若要去,必然是去与这些害人虫一决生死的!”
“有志气!既然北陆道你不愿意来,那么,是关西四道?南海道朝仓家,财货遍天下,获利极厚,你追随了朝仓庆升?”
“商人谋国,有利无义,道不同不相与谋。”
“商人倒也未必都是见利忘义之辈——那么,山阳道?山阳道你也不去?山阳道的藩主荒木雄彦,有关西剑术第一的名头,武士之国大名遍天下……哦,对了,令尊就是死在他的手里吧?本官失言,本官失言啊。”
楯冈一铁摇头:“上田大人不必如此。比试剑道,各有输赢。先父与荒木先生私交甚笃,也不以生死为意。”
“那是为何?”
“山阳道荒木家,山北道藤野家,都是以武立国,但国力较弱,难以持久。在下不太看好这两家的前景。”
“有道理,令本官茅塞顿开!那么,西海道武田家如何?”
他们两人在这里一唱一和,惹恼了下头的龙造寺大石,他说不出楯冈一铁那么多道道,但看着楯冈一铁滔滔不绝大出风头,觉得浑身刺挠,上下扭动个不停,眼看要坐不住,突然看见聂清风正朝他使眼色,好像是叫他去外边,他赶紧一缩脖子,蹑手蹑脚溜出门外。
一出门,小林父子和细川纯都在外面,见他出来,迎上来问道:“里面如何了?”
龙造寺大石大嘴一咧:“没事,没事,傻小子大显神威,笨老头唯唯诺诺,各位放心。”
小林和夫一瞪眼:“那大人叫你出来做甚!少废话,快说!”
龙造寺大石赶紧一五一十把里面对话复述了一番,才讲到一半,两个老猎人同时叫了一声:“糟糕!”
龙造寺大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咋了?哪里不对?”
细川纯道:“不是不对,而是对过头了!既然老家伙来挖人,肯定拐弯抹角看看你的本事,要是个只会舞刀弄剑的武夫,岂不就好办了!”
小林多喜道:“既通武艺,又懂天下大势,这种人才不挖走,还有天理么?”
小林和夫叹道:“我看这位楯冈哥哥,聪明时像只狐狸,傻起来象头狍子!人家下个套子,他就傻乎乎朝里钻!”
龙造寺大石道:“那,咋办?”
小林和夫眼珠骨碌骨碌,道:“和尚,你附耳过来,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两人一阵窃窃私语,把龙造寺大石乐得眉飞色舞,嘿嘿笑个不停。两个老猎人听了,只有苦笑。
这时候,楯冈一铁还在慷慨陈词:“西海道武田家,仗着水军犀利,横行无忌,一味以力屈人;且对华夏多有不敬之举,以在下看,早晚重蹈后晋景延广之覆辙!”
景延广?你是在考老家伙华夏古代史么?聂清风轻轻叹了口气,再怎么出色,也是个未经磨练的年轻人啊,看来,自己少不了要跟上头的老家伙打打擂台了。这还真是未敢翻身已碰头,我的外星人大神啊,让我安安稳稳在广目町种上几年田,发展点实力,有何不可?这么早,就要走到阳光下了啊。他双手轻轻一扶膝盖,就要站起来。
就在他将起未起之时,突然咣的一声响,门被踹开,龙造寺大石气喘吁吁扑进来,对着一脸惊愕的楯冈一铁大吼:“呆铁,快走,荒木妹子生啦!男的!”
“啥?”楯冈一铁一蹦八丈高,“阿梅……生……生……男、男?”
龙造寺大石哈哈大笑,满脸的肥肉把眼睛都挤没了,上去照他屁股就是一脚:“看你乐得这傻样!还不快走!”
所有人全傻了,大张着嘴巴不知所措。
一片呆愣中,只有刚刚反应过来的楯冈一铁手舞足蹈:“不不不,我我我我——”
“一铁,既然有了喜事,”聂清风嘿嘿笑着站起来,“还不快走?上田大人这里,有我和咫尺住持,慢待不了,快去吧!别忘了给我留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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