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到了车前,细细地观察了此车。
方才只是远观,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可如今细看,却发现此车格外的宽大。
四个大轮之上,是一个宽敞的车厢,车厢连接着前头的马匹,这马很安静。
显然……这马只是寻常拉车用的驽马,和寻常的马并没有什么分别。
李世民爱骏马,他在宫中豢养的骏马不计其数。而如今见这样的驽马,不禁失笑。
这马太平庸了,陈正泰竟也不舍得送一匹好马来。
不过骏马往往桀骜不驯,性子比较急躁,反而是这等驽马,性情比较温和,倒是最适合拉车。
有宦官想要到前头去掀帘子,却发现这车厢竟是封闭的,认真细看下来,这车的车顶,还真和华盖有些相似。
当然,华盖这玩意,说你有你才有,若说你没有,哪怕再像,自然也没有了。
好不容易的,宦官寻到了车厢开门的方式,就在这车厢的右侧,有一个把手,一拉,门便开了。
李世民面带狐疑之色,登上了车。
四轮马车的车厢比两个轮子的自是宽敞许多,所以李世民进入其中,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拘谨。
甚至在这车厢里头,竟还有一个案牍,有一排小暗格,还有一盏已泡好的茶水。
地上铺了羊毛毯子,而车厢的内壁,则蒙上了一层处理好的皮料,毛毯之上,则是软垫,可坐着,也可跪坐。
靠着门这儿,还有一个固定在车厢里的小马扎,显然……这是专门用来给伺候主人的仆从们所用的。
车厢的左侧,则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玻璃模样的东西,帘子一拉,颇为灰暗的车厢一下子通透起来。
李世民愣了愣神,其实里头的陈设,放在其他地方,可谓是简陋,可能在车里有这样的规格,却是头一遭了。
车里还能喝茶吗?
还有案牍,莫非……竟还可办公?
李世民带着越加浓厚的好奇,随即落座。
张千要下去,李世民咳嗽一声,点了点那小马扎。
张千会意,便侧身坐在了那。
车夫则已受命开始赶车,朝着紫薇殿的方向去。
马车走了,意外的是,颠簸却不大。
毕竟是四轮,和两轮比起来实是千差万别。
那案牍上之上的茶盏里还有茶水,可是茶水竟没有泼溅出来。
李世民又一愣,还真能喝茶?
其实皇帝出行,无论是乘坐步辇还是车马,这沿途也是要颠簸劳累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用数匹马拉动的两轮马车,只不过……这样的马车过宽,往往出行在外,多有不便,一天的功夫,能走十里路,便算是快的了,这就纯粹变成了摆排场,而完全失去了实用的功能。
可现在,李世民稳稳当当的坐在此,却觉得这车厢里颇为舒适,当然,这茶水已是凉了,所以李世民并没有喝。
此时,坐在案牍手,手搁在案牍上,有些无所事事,窗外的风景在水晶玻璃上掠过去,李世民显然有着心事,就在他心里想事的功夫,这平顺的马车突然一顿,戛然而止。
李世民透过窗,却是不禁愣住了。
紫薇殿,到了。
果然,外头已有宦官打开了马车的车门。
李世民下车,这不是紫薇殿又是哪里?
“过了多少时候?”李世民按捺住心里的惊叹,回头看向张千问道。
张千也吃不准,他犹豫片刻:“大概只有一炷香。”
“往日呢?”李世民催促。
张千道:“至少也需三炷香的时间。”
这其实就是交通工具一旦平顺,人在其中,反而就不觉得快了。
毕竟这若是一路颠簸,给人的直观感受就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说,用这马车,比平日的步辇,时间上缩短了三倍。
这是什么概念?
太极宫很大。
可是皇帝就是皇帝,清早起来该去哪里,办公之后又该移驾去哪,这都是有礼制规定的。
而这宫城太大了。
一大,问题就不免出现。
车马会有颠簸,坐着不舒服。
步辇呢,这人力的步辇,就算是有人抬着,可毕竟速度是有限的,而且……虽是没有颠簸感,却也少不得晃晃悠悠。
想想李世民平日里坐着步辇,无论去哪里,一天下来,都要在上头晃晃悠悠个一个多时辰。
对于天子而言,时间是很宝贵的啊。
可现在……有了这马车,不但舒适,便连时间上也大大的缩减了,多余出来的时间,可以做太多太多的事啊。
何况在车中,还可喝喝茶,甚至可以拿一些奏疏在车马中看看。
若是想歇一歇,这样的马车,歇一歇也无妨。
李世民不禁惊喜道:“如此说来,此车还真是宝物了,有了此车,朕不知可节省多少工夫。”
张千心里又不禁泛酸了,是啊,那陈正泰,咋想出来的?
为何咱就想不到呢?
这简直就是陛下瞌睡了,人家主动送了一个枕头来。
张千却知道不能把自己的羡慕妒忌恨露出来的,于是干笑道:“陛下,陈詹事乃是您的弟子,他想来平日见您劳累,这才费尽了工夫,制了此车,便是要为陛下分忧吧。”
“这是自然。”李世民心情好了许多,猛地又想起什么,于是忙道:“快,进车里去。”
张千:“……”
很快,李世民又重新回到了车厢。
张千也连忙,不解地道:“陛下,不是说要在紫薇殿……”
“先不忙这些。”李世民正色道:“朕得回观音婢那里一趟,让她也来试一试这车的妙处。”
李世民说着,面上则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似乎这个时候,他极期待长孙皇后登上这车时的讶异了。
观音婢腿脚不好,在这车里暖和,坐着也舒服,她虽有旧疾,可毕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后宫之中,大多都是需她来操持,闲不住的。后宫占地极大,平日里无论是马车还是步辇,其实都坐在不适,也耽搁时间,现在好了,同样的路程,缩短了这么多时间,留下来的时间,正好可以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难怪那陈正泰先将马车送去给观音婢了,原来是存着这个心思。这个家伙……倒是体贴入微啊。”李世民感慨地继续道:“朕为人夫,也想不到的事,他竟想着了。”
张千又干笑,是呢,他也没想到。
“对,奴是想起来了,这陈詹事今早便兴冲冲的将马车送去给皇后娘娘,可见他……”
“好啦,好啦。”李世民道:“赶紧起驾吧,少说这些。”
当日,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同车,居然兴冲冲的围着这太极宫兜了几个大圈子。
而后,李世民便有旨意送到了二皮沟,命陈正泰定制二十辆四轮马车。
其实宦官来之前,陈正泰就请了许多的商贾来议事。
这些商贾受宠若惊,并不知陈正泰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可能被请来的商贾,无一不是长安城里声名赫赫的人。
也有不少,表面上行商,实则和某些世族交情匪浅。
陈正泰有请,或多或少还是令他们与有荣焉的!
毕竟这位仁兄的身份不一般,这对于身份较为低贱的商贾而言,难免有几分期待。
可人来了,陈正泰却请大家闲坐。
为首的一个,叫刘岩的人,已年过四旬了,他的肤色保养得极好,显得年轻,在长安城里的买卖做的不小,最近声名鹊起,其中代理了不少陈氏许多的买卖。
他摸不透陈正泰的性子,也不晓得人家今日突然叫大家来商量什么事,好在陈氏的三叔公也在。
这位三叔公殷勤招待,陈正泰呢,只在一旁低头喝茶。
三叔公开始说起一些往事,又说起了陈家买卖上的事,当然,大多没有什么营养。
这对于素来谈事情喜欢开门见山的商贾们而言,显然是不适应的。
有事,你倒是直接说啊,可现在云里雾里的,又是闹哪样?
刘岩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三叔公说着闲话。
却在此时,外头进来一个仆人道:“公子,宫里来旨意了。”
陈正泰这才从神游中回过神来,装模作样的道:“呀,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旨意?倒是奇了怪了。”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众人也满腹狐疑,心里更多的是羡慕。
看看人家陈家,说话的功夫,都有旨意来了,可见陈家和宫中是何等的紧密。
于是大家纷纷起身离座,便已有宦官进来。
陈正泰晓得这多半只是皇帝的口谕,便先和宦官寒暄。
这宦官而后咳嗽道:“陈詹事,陛下有口谕,命陈氏赶紧赶制奔驰车马二十架,随后送进宫里去,不可迟疑。”
宫里的贵人多,现成的这辆马车是送给长孙皇后的,可李世民还有太上皇以及其他的贵妃还没有呢!
李世民尝到了甜头,当然希望陈家能赶紧多造一些送进宫里来。
他毕竟是陈正泰的恩师,所以也懒得和陈正泰客气了,钱的事,自然也是不谈的。
陈正泰于是正色道:“恩师有命,学生岂有不尽力的道理呢?力士回去请转告恩师,学生尽力而为。”
宦官听罢,满意的去了。
那些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商贾们,却是沸腾了。
什么奔驰马车,还需陛下特别的来交代?
瞧这意思,陛下很急啊。
这刘岩也心里狐疑起来。
其实此前,他因为代理过不少陈氏货物的缘故,也听说过一些风声,知道陈家现在好像是在造车。
可问题就在于……这车这样厉害吗?便连陛下,竟都特意过问?这……
他心头一震,似是察觉到什么了。
其实……商贾们的嗅觉最是敏感的,一旦发现一个讯息,或许有利可图,于是便上心了。
奔驰马车……
送走了那宦官,陈正泰对着这些商人敷衍了几句,便道:“诸位,今日我只怕不得空了,得去交代一些事,实在抱歉得很,就请我三叔公在此招待诸位吧,大家别急着走,来都来了,三叔公和你们吃一顿便饭再说。”
而后,便匆匆而去。
陈正泰一走,大家便都围拢了三叔公。
这个道:“陈公,这车是怎么回事?”
那个道:“对啊,对啊,宫里何以让陈家特意打制?莫非,这里头有什么蹊跷吗?”
三叔公心里想笑,此时却得端着,这个时候就把底牌泄露出来,岂不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于是他一脸遗憾地道:“这个呀,这个老夫也不晓得,你们也知道,我这侄孙,但凡是什么重要的事,都是亲力亲为,便是我这做叔公的,有时候也是藏着掖着。孩子长大了嘛,有了自己的主意。这个……这个……哈哈,哈哈……”
众人听了,反而更打起了精神。
你是陈氏的三叔公,现在这陈家的许多业务,都由你掌着,你会不知道?
这奔驰马车,一定有什么名堂。
只是三叔公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大家也只能在心里有无数的猜测,却也不便多问了。
过了几日,贡院张贴了榜文,预定了十月二十三发榜。
这消息一出,令长安城内,带着无数的期待。
而此时,也有宦官到了学而书铺,传达了皇帝的旨意,请二十三日这一天,让吴有静入宫觐见。
吴有静见了那宦官,宦官将事情交代之后,眼巴巴的看着吴有静。
吴有静面上风轻云淡,就好像皇帝的相邀,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般。
倒是一旁的不少弟子们,面露喜色,你看,吴先生已是上达天听了,定是皇帝也久闻他的大名。
再见吴有静一副平静的样子,心里又觉得佩服,吴先生真是雅人啊,似他这等淡泊,非寻常人可以相比。
“知道了。”吴有静只淡淡颔首道:“有劳力士。”
这宦官扔站着一动不动。
他在等。
可吴有静接下来道:“送客吧。”
宦官:“……”
他有些懵了。
他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来,传达了旨意,你这读书人好不晓事啊,难道不该给一点赏钱的吗?
可显然吴有静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宦官尴尬的一笑,心里却将吴有静骂了个祖宗十八代。
你说去陈家得不到钱,倒也罢了,人家和宫中亲近嘛,你姓吴的,竟也敢如此?这是真不将咱们宫里的力士们放在眼里了!
宦官泱泱而回,前去复命。
张千对于后日的事很关注,自是将这宦官叫来,询问:“那吴有静已知会了吧。”
“知是知会了。”宦官小心翼翼的回答。
张千一听这话,便晓得肯定还有后话了,于是皱着眉道:“还有什么?”
“就是这吴有静,似乎对陛下的邀请不甚上心。奴在他面前,还特意提了张力士的名讳,说是张力士特意的交代过……可哪里想到……他露出厌恶之色,似是在说,张力士算什么东西……”
张千气得身躯颤抖,姓吴的好胆,咱斗不过陈正泰,还整不死你?
………………
今晚早点睡,不熬夜了,前几天有个前辈作者病故,老虎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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