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太极宫宣政殿里,却已是很热闹了。
李世民正等着民部将今岁岁中的钱粮数目报上。
三省以及各部的重臣,也已纷纷到了。
房玄龄显得有些紧张,其实他成为宰辅并不久,去岁岁末又遇到了几场大灾,也不知岁入能增几何。
杜如晦倒是气定神闲,他是较为随性之人。
长孙无忌低着头,若有所思。
礼部尚书豆卢宽为科举之事焦头烂额,显得心不在焉。
其余诸人,各怀心思。
“怎么戴卿家还未至?”
李世民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当然清楚,此时不可能会有具体的数目来,可至少……经过了这么多日子的核算之后,粗略的数目大抵是有的,钱粮关系的乃是国计民生,乃是朝廷的支柱,李世民不能不关切。
那内常侍张千也急了,清早的时候他就催促了小宦官去民部询问……按理来说,戴胄早该入殿了。
可是……
过了一会儿,有小宦官匆匆而来,张千见了殿外探头探脑的小宦官,便匆匆出去,小宦官低声说了什么,张千才回到殿中,道:“陛下,戴公昨日正午,去了长安盐铁使司,迄今未回,民部已委人去寻了。”
长安盐铁使司……
李世民皱眉……
最近耳旁长安盐铁使司这几个字出现的频率比较高啊。
其实对于皇帝而言,一个小小的盐铁使司,真真不过蚊子肉一般的小,李世民若不是从前被陈继业折磨了一阵子,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对长安盐铁使司有任何的兴趣。
“他一个部堂之首,何以在意区区盐铁使司,胡闹。”
李世民吹胡子瞪眼,心里却想,莫非那姓陈的又惹了什么事端吗?
这些日子,他对陈氏的印象好了许多,他不禁想起了戴胄对长安盐铁使司表现出来的不满,而戴胄此人,向来脾气火爆,不会……
李世民眉头皱得更深,不会闹起什么事来吧,这手心手背可都是肉……
陈继业是个荒唐的人,朕让他做盐铁使,不过是给他安置一个职事,让他少在那吃饱了撑着而已。
就这样让他废在这无用的长安盐铁使司不好吗?
你戴胄明知道陈家都是这么一群人,你跑去惹他们做什么?
“陛下……还有一事……奴特来报喜……”似乎看出了陛下的不满,张千一脸堆笑:“民部那边说,今岁的岁入,可能增长不小,其中以河南道为例,盐税竟增长了五成,至于其他的钱粮,也有一二成的增长,陛下……这是五谷丰登,天下大吉的征兆。”
李世民等人听到此处,有人长舒了一口气,有人露出了喜色。
李世民更是喜出望外:“是吗?若如此,朕可无忧了。”
房玄龄与杜如晦二人相视一笑,也都兴高采烈起来。
房玄龄激动的道:“自陛下登极,体恤万民,于是减赋税、轻徭役,迄今已三年矣,朝廷虽屡屡轻省税赋,可税赋却是与日俱增,可见百姓们日益富足,此国家大兴的征兆,尤以盐铁而论,岁岁都有增加,这河南盐铁使司,更是增加了五成,堪称政绩卓著,值得大书特书,更是可喜可贺啊。”
李世民满面红光,连连点头:“是啊,河南道盐铁使,可谓朕的肱骨之臣啊,若是天下官吏,人人都如他一般,何愁天下不兴呢。来……要旌表河南道盐铁使,一定要好好旌表……”
众臣见龙颜大悦,也都鼓舞了精神,难得陛下高兴,自然众口一词,都夸赞河南道盐铁使的丰功伟绩。
正说着,有宦官来:“陛下,民部尚书戴胄觐见。”
李世民大手一挥:“宣。”
片刻之后,本是喜气洋洋的宣政殿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奇怪地看着入殿的人。
入殿的人自然是戴胄,却见戴胄一脸苍白如纸,像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
他艰难地走到了殿中,朝李世民躬身一礼,有气无力道:“臣……”
“卿家这是怎么了?”李世民大惊失色,这可是堂堂朝廷大臣啊,可看戴胄哪里有半分大臣的风采。
“朕听闻,卿家去了长安盐铁使司?”李世民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陈继业不会对戴胄做了可怕的事吧。
极有可能,李世民突然意识到,陈家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戴胄艰难苦笑:“臣是去了长安盐铁使司。”
“卿为尚书,何以去盐铁使司,一宿未回。”
“陛下……”戴胄苦笑道:“臣去数钱了。”
数钱……
殿中哗然。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事情是这样的,盐铁使司收了税赋,一时核算不及,臣……臣……去帮衬代劳……”
“……”
这一句话更是云里雾里。
李世民皱眉,拍了案牍,正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安盐铁使司所进的税钱,还需朕的大臣亲自去数吗?”
“这……”戴胄艰难的道:“这当然……是不必臣亲自去的,只是……那里的钱太多了。”
钱……太多了。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口,大家还可以理解。
可戴胄作为民部尚书,管的就是天下的钱粮,他开口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笑话吗?
难道堂堂民部尚书没见过钱?
李世民越来越觉得蹊跷:“卿家何故吞吞吐吐?”
戴胄一脸颓废的样子,老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陛下……长安盐铁使司,今岁盐税暴增,臣彻夜核算得出了数目,其税收高达十一万三千二百七十一贯又一百三十二钱!”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许多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十一万贯是什么数目?
即便是堪称最盛之时的隋文帝时期,两都的盐税都未超过五万贯,根本原因就在于,两都区域豪族众多,对盐形成了垄断,朝廷根本无法收取大量的税赋。
李世民当下地反应,却是先一笑。
这笑容当然是有几分不信的样子。
他对长安盐铁使司的情况十分了解,当然,这多亏了陈继业成日上奏疏喊冤叫屈的原因,长安盐铁使不是一年才收来一千多贯的税吗?
长安盐铁使司不是还有巨大的亏空吗?
不是连自给自足都无法做到吗?
怎么可能,转眼之间,收了十一万贯的税赋。
绝无可能!
“戴卿家,朕看你的脸色不好。”
李世民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言外之意是:你疯了……
“陛下……”戴胄一脸羞愧,他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想到民部对长安盐铁使司下达对申饬公文,那篇公文张挂了起来,他觉得这是自己一生的污点。
可作为民部尚书,能收来巨税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陛下,这是千真万确,几乎所有的税金,都是臣亲自点验入库,一切的账目,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臣……”戴胄顿了顿,肃容道:“愿为之作保。”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世民动容。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些税金,从何处收来的?”
戴胄一愣……
他光顾着想拾回自己的脸面,而且今晨的时候,他疲惫不堪,居然没有过问这件事。
于是……
李世民皱眉:“尔为民部尚书,竟连此也一问三不知吗?”
戴胄感到窒息:“……”
李世民立即道:“入库的账簿何在?”
戴胄:“……”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立即带着钱粮簿子入宫来进献给皇帝的。
可是……
李世民看着这位大唐的财务管家,居然有一种朕信了你的邪,居然让你这样的人做民部尚书的感觉。
李世民对此,已表现的既激动,又审慎起来。
“立即命人前往长安盐铁使司查验,除此之外,立即召陈继业觐见!”
一声令下,顿时有飞骑至长安盐铁使司。
而陈继业似乎也早已久候多时。
这就是他聪明之处。
昨天民部尚书亲自核算钱粮,他没有参与,而是先睡了一觉,而后吃了一顿好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知道自己要养足精神,今日极有可能要蒙皇帝召问。
陈家无数次的掉进坑里,这让陈继业任何的言行,都变得极小心。
因为……陈家已经输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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