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赵朴坐在屋中,拨亮油灯。
面前的书桌上,摆放几张写有字迹的纸。
纸上印有花花绿绿的图案,是从一本春宫绘本里撕下的。
赵九送来的一摞书本里,夹杂这玩意儿。
或许是怕赵朴独居小院,寂寞难耐......
呵~真是好兄弟!
作为一名资深阅片者,这种古人绘本他怎么可能看得上!
本着考古精神翻了翻,内心毫无波澜,只能一页页撕下来当草稿纸。
赵朴咬着笔头,正在苦思冥想。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担心时间久了,有些历史细节想不起来,索性写在纸上。
根据前世记忆,尽可能完善地推导历史进程。
当前,燕京回归,童贯、蔡攸已在返京途中。
听赵九说,这次回京,还有一帮辽国降臣降将随行,他们将会来到东京,朝见大宋皇帝。
换东家了,总要来见见新老板,拜会朝廷各路权贵。
赵朴略作沉吟,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个人名:郭药师
郭药师本是辽国涿州守将,常胜军统帅,称得上一员猛将。
在第二次伐辽战事开启之际,郭药师选择归降大宋,率领常胜军作为向导,帮助宋军直抵燕京城下。
如今,郭药师拜武泰军节度使,麾下常胜军镇守燕京,成为燕山府路最重要的一支军事力量,深受宋廷倚重。
此次北伐王师回京,郭药师将会受到朝廷上下格外关注。
想了想,赵朴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一个人名:张觉
张觉是辽国辽兴军节度副使,燕京政权覆灭后,张觉手握营州、平州、滦州三州兵马,名义上投降金国。
金主阿骨打升平州为南京,拜张觉为南京留守。
赵朴知道,张觉心向大宋,并不甘心为女真人卖命,也一直在暗中积极联络宋朝廷。
郭药师、张觉,就是决定未来两年,河北局势走向最关键的人物。
河北存亡,关系大宋存亡。
赵朴搁下笔,揉搓眉心,只觉有些头疼。
推演来推演去,他都找不到避免未来河北局势恶化的办法。
或许有,但在无职无权的情况下,绝不可能实现。
“虽说跑路有些不耻,但现在的我似乎别无选择......”
赵朴惆怅地叹息一声。
想想小说里的穿越者们,哪个不是呼风唤雨,江山与美人全都要。
怎么轮到他,只能灰溜溜跑路?
穿越者之耻,石锤了~
小院外,传来铁链锁解开的声响。
紧接着,庭院里响起脚步声。
赵朴一愣,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前来造访。
看看书桌上散落的纸张,赵朴手忙脚乱一顿收拾,就着油灯点燃烧成灰。
屋子里烟火缭绕,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咳咳~大王,您这是?”
小太监王保捂住口鼻,瞪大眼望着赵朴。
他身后,站着一人,全身笼罩在斗篷里,看不清样貌。
看押宦官廖安,和另一人站在院里,踮着脚朝屋中张望。
斗篷人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张还未烧完的纸。
纸上画着一株古松,旁边一个没衣服穿的女妖精,上身前倾,呈微撅状。
从女妖精的表情可以看出,画中的她很享受。
原本这是一副双人插画,可惜另一人烧成了黑灰。
王保偷瞄一眼,“哎哟”惊呼一声,赶紧两手捂眼,像是被辣到了。
赵朴刚要说什么,斗篷下伸出一只素手,快准狠地揪住他右耳,猛地往上一提溜。
“浑小子!亏得为娘提心吊胆,你倒好,还有闲情逸致偷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就不怕眼睛长针眼?”
斗篷掀开,乔贵妃凤目含煞,灯火照耀下,面颊略显红润。
赵朴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娘!?”
虽是初次见面,但那种熟悉、亲近的感觉绝对错不了。
赵朴老脸腾地一下火烧火燎,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乔贵妃比他矮半个头,揪住他的耳朵往上提,赵朴只能乖乖踮起脚尖求饶。
“谁给你的?”乔贵妃拿着半截小人画,怼到他脸上。
首要怀疑对象是王保,乔贵妃凤目一扫,小太监吓得直哆嗦:“不是奴婢!”
赵朴赶忙道:“是昨日九哥来探望我时留下的!
九哥送来一摞书,里面夹带此物,孩儿原本也不知!”
乔贵妃恼火地重重哼了声,心里给赵构狠狠记上一笔。
难怪原本温顺乖巧的小十三,长大以后变得越来越不像话。
就是因为和赵构之流走的太近,被带坏了!
“今后,少跟康王勾勾搭搭!”乔贵妃扔下秽物,厉声呵斥。
“孩儿知道了....”赵朴无力地小声应道。
乔贵妃环视屋中,满脸嫌弃:“乌烟瘴气,王保把屋子打扫干净,僧保跟我出来。”
赵朴偷偷对王保张嘴说了个“烧”字,王保会意点头。
走到庭院,乔贵妃瞥了眼廖安,淡淡道:“劳烦廖高班到院外等候。”
廖安弓腰谄笑道:“奴婢遵命!”
说完,廖安还不忘对赵朴露出讨好笑容。
赵朴还以微笑,这狗东西还真是会见风使舵。
母子在石桌旁坐下。
乔贵妃沉默片刻,叹口气:“僧保,你老实同娘说,为何不肯认错,还要再三触怒你父皇?”
赵朴猜到她会这么问,低着头故作思考,而后长叹一声,怆然道:
“娘,孩儿本无错,又何必认错?
凡有志之士,皆知六贼祸国殃民,官场风气日趋败坏,皆因奸臣弄权!
大宋积弊繁多,若再不整治,只恐社稷生乱!
宋昭宋子朗,乃堂堂正正之忠臣,孩儿能够在谏书上附名,深感荣耀!
如果非要问我,所作所为究竟为何。
孩儿只能告诉娘,为的是孩儿心中大义!”
赵朴四十五度角仰头,望着天边一轮皎月,浑身慷慨豪迈之气顿生。
乔贵妃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此刻的赵朴,在她眼中变得陌生了许多。
乔贵妃突然红了眼眶,有些欣慰,有些忧伤,喃喃道:“娘最牵挂、最放心不下的小十三,终于长大了......”
赵朴长揖及地:“娘为孩儿之事担惊受怕,实在罪过!”
乔贵妃擦拭眼角,轻叹道:“我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娘一介妇人,不敢过问朝政。
娘能做的,只是替你向官家求情,减轻处罚......”
听到这话,赵朴心中一突,忙问道:“父皇还是不愿将我贬为庶人,解送离京?”
乔贵妃不知他所想,宽慰道:“我儿放心,再怎么说,你也是皇子,官家不至于如此无情。
这次,多亏郑皇后、太子从旁说情,官家开恩,终于免了你的罪过......”
赵朴忍不住打断道:“那日我跟张迪说的话,他没禀报父皇?”
乔贵妃往他脑门一戳:“幸亏张迪是个人精,平素里跟咱们睿思殿关系还不错。
你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敢泄露!
否则,便是娘也救不了你!”
赵朴满脸呆滞,耳边嗡嗡响,脑子有些发昏。
难怪两天过去了,宫里没半点动静。
原来张迪不仅没有告黑状,还在便宜老爹面前尽力维护他!
完犊子,跑路计划只怕要落空!
乔贵妃还以为他惊喜之下呆滞住,继续说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官家说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解送应天府,圈禁三年。
二是远赴燕京,任司户参军事,为期一年。
僧保啊,听为娘一句劝,莫要跟你父皇置气,就去燕京待一年,娘自会为你打点好一切......”
不等乔贵妃说完,赵朴猛然一惊:“去燕京?!”
这倒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乔贵妃急忙安抚道:“莫怕,燕京虽远,如今也是大宋治下。
娘打听到,官家有意让王安中出任燕山府路宣抚使。
到时候,娘会请他对你多加照顾,一年之后,许你平安回京......”
赵朴整个人有些发懵,乔贵妃后面说的话,已是无心再听,只是讷讷点头。
时辰不早了,乔贵妃还得赶在亥时之前赶回宫。
“我儿今夜好好歇息,明日巳时,娘命人来接你入宫,当面向你父皇认错求情。”
临出院门,乔贵妃最后交待一句,而后披上斗篷坐进抬舆,在廖安的恭送下悄悄离开蕃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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