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朴不想凑热闹。
奈何禁军封锁道路,周围人群拥挤,水泄不通。
既然无法脱身,索性把热闹看到底。
“军巡铺抓贼,为何惹来禁军插手?”
人堆里,赵朴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前张望。
王保道:“爷,这您可就不知道啦!
锦体社背后大东主,乃是高太尉高家二郎,昌国公高尧柄!
邵青就是高家门生!
高太尉任殿前都指挥使,三衙禁军和高家家丁没啥两样!
这群徼巡卒敢抓邵青,引来禁军相帮倒也不奇怪!”
赵朴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正说着,两位华服青年骑高头大马,在几名甲士簇拥下走上前。
“爷快看,那就是昌国公高尧柄!”王保指着人群前方。
赵朴望去,高尧柄长相平平,神情颇为倨傲。
旁边一人,赫然是老七赵栩。
赵构说老七狐朋狗友众多,看来果然不假。
“二爷,救我!”
锦体社社头邵青,手脚吊在竹杠两端,发出杀猪一般的凄厉嚎叫。
高尧柄坐在马背上,握着马鞭一指:“你们是哪处军巡铺?竟敢胡乱抓人?”
徼巡卒里走出一人,身材颇为高大,白脸络腮胡,相貌似关外胡人。
“俺们是内城东厢春明坊第三军巡铺!”白脸大汉回道。
他操着一口蹩脚的东京官话,辽东口音浓重。
高尧柄打量他:“你是押铺?叫什么名儿?”
白脸大汉拱手道:“俺叫刘晏,任第三押铺!”
高尧柄一琢磨,扭头和身边的赵栩低语几句,似乎在询问这刘晏来历。
赵朴心里一动,刘晏这名字,听上去耳熟!
片刻后,似乎确定这刘晏并无特别来头,高尧柄变了脸色:“大胆刘晏!
你们春明坊的军巡铺,怎么管到朱雀街来?
把你们东厢街仗使郭伟叫来!
本公爷倒要问问他,邵青犯了何罪?凭何抓人?”
刘晏沉着脸,抱拳道:“郭街使今日休沐,若要找他,还请衙内自去其府上!
这邵青昨日带领一帮泼皮,在春明坊打砸闹事,逃脱抓捕,今日小人特地将其缉捕,送交开封府衙审理!”
邵青挣扎大喊:“春明坊李氏银铺,欠锦体社一千二百贯,我带领社员讨债有何不可?
姓刘的,你横插一脚,莫不是收受李老儿贿赂?”
刘晏大怒,一脚踹中邵青屁股,怒喝:“你等泼皮,把李氏银铺打砸洗劫一空,还意图侮辱李氏妇孺!
如此行径,与强盗何异?”
邵青哇哇乱叫,嘴里不干不净地吼骂着。
可惜他手脚吊在竹杠上,像只待宰的猪,任凭怎么嚎叫也挣脱不开。
围观人群指指点点,大多在斥责邵青和锦体社多年来的恶行。
人群议论声越来越大,传入高尧柄耳朵里,令他脸色微变。
李氏银铺的账,就是他让邵青去收回的。
只是没想到,邵青做事不小心,惹来军巡铺的人。
偏生这刘晏又是个愣头青。
高尧柄暗暗恼火。
邵青是他的得力爪牙,这些年放债收账的事全是他在做,为高家聚敛不少钱财。
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刘晏抓走邵青。
否则,高家的脸面往哪放?
高尧柄缓和语气:“刘押铺,此事的确是邵青做得太过火。
不如这样,你先把人放了,李氏银铺的事,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商量。”
刘晏冷冷道:“泼皮邵青,聚众在春明坊闹事,拘捕对抗官差,刺伤俺手下兄弟三人!
衙内若想领人,等开封府审理定罪之后再说!”
高尧柄气得直哆嗦,他好话说尽,这刘晏竟然油盐不进。
“你难道不知本公爷是谁?”高尧柄喝道。
刘晏瞥他一眼,毫不掩饰嫌恶之意:“高二衙内的事迹,俺倒也听过一些。”
高尧柄恼羞成怒,大骂:“好你个辽东蛮夫!
今日若不放人,休想脱身!”
刘晏不甘示弱,大喝道:“俺乃朝廷所授从八品从义郎,有官阶在身!
高二衙内,莫不是想当街谋害朝廷命官?”
高尧柄两眼冒火,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他带来的禁军甲士,和十几个徼巡卒当街对峙。
人群里,赵朴一拍大腿!
听完高尧柄的话,他想起来这位刘晏是谁了!
此人乃是辽东汉人,曾经在鼎鼎有名的“怨军”麾下效力。
去年,刘晏率领数百名兵士,渡海抵达登州,归降大宋,朝廷授其从义郎。
历史上,靖康之后,刘晏率领辽东兵组成“赤心队”,游走在河北与金军周旋。
建炎南渡后,刘晏奉命在淮西抗击金军,最终为国殒命,乃是南宋初年的著名爱国将领。
赵朴盯紧刘晏,两眼冒光,像是看到一件稀世珍宝。
如此豪杰,竟然只做一个小小押铺,实在是暴殄天物!
赵朴眼珠滴溜溜打转。
此行前往燕京,他身边只有一个王保。
如果能想办法,把这位刘晏招揽至麾下,日常安保就不用愁了。
关键时刻,此人更是可堪大用!
打定主意,赵朴立时高高举手,大吼一嗓子:“刘押铺!刘大哥!”
这一声吼,无数目光齐刷刷看来。
赵朴立时成了人群里的显眼包。
“借过!借过!”赵朴挤过人堆,大踏步走向刘晏。
王保牵着马紧跟在后。
刘晏一头雾水,左右看看,确定这位少年郎君是在叫他。
“敢问这位小哥是?”刘晏摸不着头脑。
赵朴笑容灿烂,拱手道:“刘大哥,是小弟我呀!”
刘晏狐疑地打量一眼:“你是?”
他想破头也想不起,面前之人是谁。
赵栩看清来人是谁,惊讶地失声道:“十三?怎么是你?”
赵朴佯装吃惊:“七哥,怎么哪里都有你?”
赵栩噎住,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咳咳~此话应是我问你才对!”赵栩瞪眼怒道。
赵朴撇撇嘴,懒得理他。
刘晏见面前少年神采飞扬,且身份似乎不凡,谨慎地抱拳道:“敢问郎君,莫不是认错人?
小人自问不认识郎君......”
赵朴笑道:“刘押铺暂且莫管我是谁。
今日情形,刘押铺若是不放人,只恐闹出更大事端。
高家势大,邵青不过是一爪牙,犯不着为一爪牙碰得头破血流。”
刘晏恨恨道:“可李氏银铺惨遭洗劫,邵青辱人妻女,触犯刑律。
这帮泼皮又打伤俺手下兄弟,不讨还公道,实不服气!”
赵朴正色道:“讨还公道有许多法子,不一定要鱼死网破。
依我看,不如让邵青赔偿李氏银铺损失,同时免除债务,再赔付刘押铺一笔医药费。
如此,刘押铺是否能接受?”
“这......”刘晏沉吟片刻,叹口气:“好吧,就依郎君所言!”
赵朴笑道:“刘押铺稍候。”
高尧柄不知赵朴是谁,凑过头问:“济王,此人是?”
赵栩咬着后槽牙:“我那好十三弟,雍国公赵朴!”
“啊?竟是他?!”
高尧柄惊呼出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刘晏匹夫,如何识得皇子?这下可麻烦了。”
赵栩没想到高尧柄反应如此大:“怎么?”
高尧柄皱着眉:“这雍国公风头正盛,又有一帮太学生在背后为其摇旗呐喊。
父亲多次叮嘱,不得招惹太学生,以免被那群酸才记恨上......”
赵栩刚想说什么,赵朴施施然走来。
高尧柄嘟哝一声:“倒霉~”赶紧翻身下马。
“不知雍国公驾临,某有失远迎。”高尧柄拱手,满脸熟络笑容。
“高二哥太过客气啦!许久不见,小弟也甚是想念!”赵朴也满脸堆笑。
高尧柄一怔,心里腹诽不已:这小子还真会顺杆爬。
什么许久不见,他俩明明从未见过!
寒暄两句,赵朴把刘晏诉求委婉说出。
“这个~”高尧柄一副为难样。
“不知雍国公和那刘押铺,是何关系?”高尧柄试探道。
赵朴随口胡诌:“实不相瞒,小弟与刘押铺乃是多年好友!
此次事情纯属误会,就请高二哥卖小弟一份薄面。
小弟保证,今后刘押铺再不会去找锦体社麻烦!”
高尧柄在赵朴、刘晏之间狐疑地瞟了几眼。
一时间,他也猜不透,这俩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过想起父亲叮嘱,又想起近来赵朴在朝野声誉斐然,他也不想贸然得罪。
稍作权衡,高尧柄道:“既是雍国公出面说情,此事就这么说定。
李氏银铺的债一概免除,铺里一切损失,由锦体社承担。
另外,某再命邵青,赔给刘押铺三百贯。”
赵朴拱拱手:“高二哥果然爽快!小弟在此拜谢!”
两边达成一致,刘晏让人松绑,放了邵青和一众泼皮。
“走!”
高尧柄跨上马,深深看了眼刘晏,一招手,收拢禁军甲士往北而去。
赵栩瞥了眼赵朴,重重哼了声,也随之走了。
刘晏手下,有几个徼巡卒被匕首划伤,流血不止,刘晏准备带他们去医馆包扎。
“敢问郎君名讳,府邸何处?俺带兄弟们治好伤,再登门致谢!”
刘晏重重抱拳。
赵朴笑道:“治伤要紧,刘押铺不妨先行。改日,在下定会到春明坊拜会!”
刘晏迟疑了下,“如此也好,俺在铺中恭候郎君!”
十几个徼巡卒,相互搀扶离开。
赵朴目送他们的身影走远。
刘晏是位人才,拉拢这样的人物急不得,得慢慢交心,一点点换取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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