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未时七:柳树下的梦
陆然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未时已经过半,【浮图】下个时辰的生死区已经刷新。
褚义褚老爷有行军打仗的经验,所以陆然暂时也不用当什么队长了,便任由两人抬着自己,当了会老爷,一会儿跟可知子谈谈话,一会儿自己想想心事。
服了褚义给的一粒丸药,身上的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已经不知道是这一次的丹药作用,还是方才“绿丹”的功用太过强劲。
杀了赵云之,陆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完成了末时的杀人指标。
接下来整个未时,只要别人不来打扰他,那么他可以好好歇息一阵。
褚老爷果然会挑地方,最后一行十来人来到一个小溪上游,中游有座颤巍巍的小木桥,下游通向一个小型瀑布,溪水一路蜿蜒着下山。
溪边,有几株大柳树,野花盛开,鸟鸣蝉躁,是一个乘凉歇息的好地方。
最重要的是,这方圆数十里,居然没有任何天灾。
要不是眼前这些人头上还有【浮图】信息,陆然都以为,自己又穿越到了什么奇怪的天地。
褚义留下两个精干的手下,带着其他人,说是去找“酒”去了。
很快,那两个精干的手下,靠在前方另一棵柳树下,沉睡得像两块石头。
陆然,望见可知子在溪边洗脸,猛地坐起。
可知子闭着眼,头发湿了几绺,脸上沾着清水,阳光透过树荫一照,整个人好似发着光。
陆然看得痴了。
身上的伤,立即好透了。
可知子洗完脸,又脱下靴子,洗了洗脚。
陆然觉得自己需要再来一颗“绿丹”。
像这样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陆然眼也没舍得眨,可知子这才发现陆然已经在担架上坐起,关切地问过来:“然哥儿,你好点了没?”
然哥儿,还在发痴哩。
收拾了一下,可知子过来在他身边找了块干净地坐下,又问他:“然哥儿,你伤口都好啦?”
陆然心不在焉地回答:“噢噢,不碍事了。”
“方才你跟那人的打斗,很是激烈呢。”
可知子居然又主动跟陆然说了一句。
陆然觉得这会儿的可知子跟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可知子,有了一些不同,但是要他具体说,他又一点儿也说不出。
自小在缺少女性环境长大的他,对于女性,本能的被吸引,又本能地有些畏怕。
也可能只是自己的自卑感在作祟。
忽然,一阵风儿吹过,有一片柳叶,落到了陆然的头顶。
可知子见状,笑道:“虽然我现在不怎么困,但是我好想,好想在这柳树下,做一个梦噢。”
做梦?
陆然这才想起,在这之前,可知子正要跟自己说在那“鸡冠峰”上,服完“绿丹”做的梦,然后被赵云之的“枪花”打断。
一断,就来到了这里。
陆然提醒可知子:“你不是要跟我说你的那个梦吗?现在正好,有些闲暇。”
没想到可知子听到陆然的话,脸刷地红了,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梦,挺古怪的,然哥儿你确定要听吗?”
陆然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这下来了兴致:“要的!要的!”
可知子皱了皱眉头,低下头去。
陆然又说:“我跟你说过没有,我在一个叫‘三零二二’的地方,跟一个老仙人学过‘买梦’,啊,就是解梦,解答一个梦。”
可知子托起腮帮,“真的吗,然哥儿,你不许骗我,也不许笑我。”
陆然,接了一句天大的蠢话。
“我向天发誓,我陆然,今生今世,绝对不会骗你。”
可知子没有多说什么,展开眉头,眼睛望向树影,开始讲述她的梦境。
行为,正说明了心迹。
“我梦见一个好大好大的房间,白色的房间,房间里面有一面好大好大的镜子,我在镜子里面看到了自己,啊,我是说,我从未这么清楚地看见过的自己。”
“我看见自己的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下巴,我还看见了我的耳朵、雀斑、绒毛、细纹和经脉,我看见自己皱眉的样子,和笑起来有些难看的样子。”
“我还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估计一下我有多高,我有多少重量,嗯我看了好久好久,因为我发现我很喜欢照镜子。”
“然后房间另一头,有一扇同样白色但是巨大的门打开了,有两个戴着面具,双眼发光的人走了进来,她们的声音甜美而温柔,开始帮我换衣服,我被换上了一条好看到无法表述的白色长裙,除了少许暴露,其他都无可挑剔的完美,我透过巨大的窗户看到外面,那是一座露天的花园,花园里有各式各样奇怪穿着的人,他们在聚餐、欢笑、歌唱、跳舞和庆祝。”
“但我看的最多的,还是那条裙子,那裙子像雪一样的白,像最好的皮毛那样软,像最薄的纸那样轻,然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工匠,还在上面雕刻上那么多美丽的图案,我在房间里忍不住跳起舞来,其实就是转一转裙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衣服,把我衬的都如此光彩动人。”
“我开始想,我现在在哪里?于是我又往另一边的窗户看了出去,于是我看到了我最想看到的东西,然哥儿,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可知子停下来,一脸的幸福,问陆然。
“回回寰?”陆然,又名不解风情。
“然哥儿你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说”可知子做出一副假装生气的样子,这也是陆然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
可知子继续说道:“我看到了‘不夜城’!我看到了然哥儿你跟我说过的‘不夜城’,真的很美,我这才发现,我梦中的那个地方,那是一个夜晚,花园的那边只是灯火太过明亮,让我没有察觉,可另一边的‘不夜城’,灯火如星,流光如线,又与天空中真正的星星连成了一片,我觉得我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好像所有的光,都跑到我的眼睛里来了。”
“钢铁的路,不灭的灯,还有不夜的城,我全都在这梦中,看到了。”
“我看到有一个巨大的女人,好像那日徐方展示的神山幻海,不过她好像只是在推销某种脂粉。”
“我还看到空中,有无数亮着翅膀的鸟儿,它们飞得好快,尾巴闪着流星般的光芒。”
“好像到处都是符箓在烁动,到处都是仙乐在飘扬,让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已经身在‘极乐’之中。”
“然后,另一边花园之中,则有人燃起了烟花,一朵一朵,照亮天空,嘭地响起,好像我的心也跟着嘭地跳了一下,烟花照亮了我的眼,我忍不住回头,再去看镜中的自己,我已经想不出词来形容这景象,这时刻,这个镜中人,我只是觉得,即使是‘极乐’,也不过如此了吧,但我的心开始跳得厉害,我有一种预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我数了数,那烟花整整放了五十二响,又放了五十二响,第三个五十二响的时候,一个戴着面具,双眼发光的温柔女人又走了进来,她说了一句话,我差点惊讶到要从梦中醒过来。”
“她说,可知子小姐,您的新郎还有十分钟就会到达,届时他会挽着您的手,带您穿过这代表永远的长廊,去往那幸福的花园,最后见到你们挚爱的亲朋,你们将在那里,完成你们的婚礼”
陆然此时,听不下去了,赶紧喊停:“等一下”
但可知子明显已经说到动情处,根本没听见陆然说话,继续说了下去:“完成我们的婚礼?我呆了几息,然后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为何是‘婚礼’,跟谁‘婚礼’,怎么会是‘婚礼’,我那时候想的只有一件事,十分钟,有多长?”
“十分钟,有六百息这么长,但也可能,是我这一生中,最长的时间。我默数着,心里并不是期待,而是害怕,我害怕这时间过去,我看到一张不想看见的脸,我害怕这时间过去,我看不见这张脸,我害怕这时间过去,我就醒了”
“然后我才去想了想‘结婚’是什么?结婚就是成亲的意思吧,就是跟一个男人好,好一辈子的意思吧?师父曾经这么说过,成亲对于女孩子,那是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但是她同时也告诉过我,剑侍,是不能成亲的,剑侍要一辈子服侍自己的剑主,直至奉献出生命。”
“但我又想,我这是在梦里啊,在梦里,不算的,不算违背誓言的,结婚,原来就是穿上这么美丽的裙子,在这么美丽的地方,看这么美丽的烟火,是这么美丽的事情,真不愧是做梦啊”
“这时,另一个‘温柔女人’也去而复返,她给我戴上了一个白纱在头上之后,我开始想象一会儿要来那人的样子,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像养剑山下那个杂货铺老板儿子那样傻傻的,还是像回寰公子那样话少的,还是像然哥儿这样热情如火的?要是像杨牙那样,长了四颗尖尖的牙,那可不好”
听到这里,陆然虽然微微红了脸,一脑门子都是疑问,却也不好意思再打断了。
“我好期待啊,好期待那一刻的到来,这时候十分钟,六百息又显得那么短,很快,我听见走廊的那头出现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啪嗒啪嗒,像走在我的心坎上,他好像走得越来越快,我的心好像也跳的越来越快,我已经无法再想任何事情了,我盯着那扇白色大门,盯着那最重要的人出现。”
“然而,那大门一开,我吓了一跳,我看见一个人,穿着很好的衣服,身姿也很美好,他的胸口还佩戴着鲜花,但是这个人,没有脸,这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我吓得站起身来,手中的花束掉到了地上也不晓得,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我只是呆在那里,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我害怕极了,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不要怕,但若这只是个梦,我突然又有些不甘心,于是我捂住了眼睛,我听见了眼泪滴在地上的声音。”
“那男人越来越近,好像某种恐惧也离我越来越近,其实我知道,我害怕的是那结局,害怕那梦的结局离我越来越近,我的恐惧,不是因为这个男人没有脸,不是因为跟我‘结婚’的人没有脸,而是因为,我不想这个梦醒过来。”
“果然,那男人一步步接近,我闻到了他身上有好闻的花朵的香味,我听到了他轻微的一声叹息,我知道他已经在接近我,不断地接近我”
“他撩开了我的白纱,将那张空空的脸庞贴到了我的脸上,我的心快到跳出了胸膛,然后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在我的耳朵说道”
“可知子,快跑。”
“第一声,温柔得像是怕惊吓到一只猫咪,第二声却像是声嘶力竭的怒吼,咆哮。”
“可知子!快跑!”
“我慌得赶紧起身,泪水不知道为何止不住地往外流,这时身边的一切突然都变了,都没了,无脸的男人,白色的房间、窗下的花园,窗外的烟花,钢铁的路,不灭的灯,不夜的城统统都不见了,我的整个梦,没了,就这样不见了。”
“我的身后,只有一片暗,很黑很黑,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在这黑暗中奔跑,我要跑回我原来那个梦,我跑了好久好久,跑了不知道多少个‘十分钟’”
“然后,我醒来了。”
“然哥儿,这便是我要跟你说的那个梦。”
可知子一口气将她的梦说完,已经满面都是泪。
“还好,梦是相反的嘛,可知子,这不是你说的嘛。”
眼中的陆然,此刻笑得明朗且温暖。
“你不是说过嘛,你们‘玉族’,从不做梦,现在反倒要恭喜你了,可知子,你服了‘绿丹’,学会了做梦,做梦,也是很重要的能力呢!”
可知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朝陆然走近,皱了皱眉,一下,扑入了他的怀中。
陆然忽然间看见,天上,有纷纷扬扬的柳叶,好似一场小雪,下在了自己的眼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一笔阁 www.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34s 2.2594MB